淡墨
一峰黑瘦黑瘦的山石孤傲的站在大山里。
黑黑的一峰山石站在黑黑的石山里,無異于一滴水混跡于大海煙波浩渺的水里(一種存在著的不存在呀),其生存狀態(tài)早已不是什么哲學(xué)問題。一峰石頭,內(nèi)心藏著電光石火,表情卻十分的冷漠。斑駁的歲月在你身上生了銹,你把腳下的陽光都站黑了。
風(fēng)吹雨打,日曬雨淋,歲月把你搜刮得越來越廋,太陽將你越曬越黑。內(nèi)心里一種說不出來的孤苦——白天,燃燒的太陽無法曬熱感情;夜里,月光化不開沉重的心事。三月,苦澀的春天竟然沒有笑,大山像病榻,堆積著落花。
荒原越來越荒。
命運越來越難以叵測。
可是,難道生命就只能如此選擇么?你為什么不可以是一蓬山花,用絢麗的色彩和淡淡的幽香去燦爛春天?你看你,一坨黑炭似的石頭。在這蒙昧洪荒的大山里,你新潮的思想該到哪里去發(fā)表呢?山里你那些石頭鄰居都是些被冷漠浸透了的啞巴,心煩了,你找不到一個知心的朋友和你款話。馱著花粉的蜜蜂沒有心思打量你,山貓和野兔根本就不會搭理你,連比你還黑的烏鴉也瞧不起你,寂寞啊,一個缺失了愛情和溫暖的靈魂。歲月的冷酷不斷的濃縮你的孤憤。黑,逼你交出心里所有的陽光。那么大的壓力,那么多的苦難,你卻不肯彎一彎腰。你的心事,過路的山溪不知道,連喜歡打聽的山風(fēng)也沒有猜透你的心思,一個冷冰冰的,裝著火藥的悶葫蘆。
冬天越來越冷,山里的日子越來越長,痛苦是你咽進肚里的黃連,雷霆是你心中躁動的憤懣。莫非只有那奔騰澎湃的山洪才是你的情感一次小小的宣泄嗎?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你,不知道如何才能平復(fù)你煩躁和痛苦的心緒?
你看你這副樣子,胡子拉茬的,黑不溜秋的,你想想那驚羨的目光怎么會投向你,愛戀又怎么會來磨纏你,幸福又怎么會來拜訪你呢?可你依舊黑黑蹭蹭的,憨不溜秋的站在大山里,一天天,一年年,只把歲月和心事一同黑在自己的心里。
荒草,瘋長成你漫不經(jīng)心的往事。
不愿改變身份,這也就罷了,那為什么就不可以挪挪窩子?為什么一定要一棵樹似的老栽在大山里?何不到那根本就不會生長石頭的大都市里去,在城市的街心花園里站成一峰粗糙而又古樸的獨特,一道雄性的風(fēng)景,讓少女溫柔的目光撫摸你,讓攝像機和DV的光環(huán)縈繞你,而后成為國家地理雜志上奪人眼球的封面。要嘛,你就噌地一下挺身站了起來,站得比喜瑪拉雅還高,讓達官貴人和蕓蕓眾生都仰起頭來看你。
可你依舊黑黑的,硬邦邦的,橫下一條心來站在有如死亡一樣的冷僻和寂靜里,倒像一個閉關(guān)苦修的僧人,從次不再過問紅塵。女人和性與你無關(guān),花香鳥語和蝶亂蜂狂與你無關(guān),燈紅酒綠和紙醉金迷與你無關(guān)。公巖羊為了母羊的決斗、蜣螂怎樣搬走野牛的糞便,這一切的一切你一點也不會留意了。你只自個兒把月光嚼成看不見的心事,把生命塑造成黑透了的孤獨。
你辜負了山里一個個咯血的春天。
人們理解你的固執(zhí),卻不認同你的容忍和憋屈。最可惱的是那只小狐貍,一個妖精,大山里的一個小騷貨!它居然敢在你的身上蹭癢癢,把本來清高孤傲的你,整得一身狐騷臭。風(fēng)雨將唾沫唾在你身上,過路的豺虎豹把屎拉在你的面前,連小小的螞蟻也要把它們的王國建立在你的骨縫里。被輕蔑,被侮辱,被侵略,可你為什么還要如此泰然處之?為什么不憤怒、不吶喊、不搏殺,不亮劍?
人人都說你不夠漢子。
我真佩服你的堅韌和耐性,你依舊頂著風(fēng)風(fēng)雨雨站在冷酷的世態(tài)炎涼里,站在荒涼的精神世界里,最終站成了一種“知其白守其黑”、“知其雄守此雌”的哲學(xué)。
可有誰能夠真正讀懂你?你的腹中是真的藏有金心玉膽的呀!但正是這種“藏”和“露”,這種“希望”和“失望”構(gòu)成了生命的矛盾和痛苦,構(gòu)成了你絕世的孤獨。試想,如果將你的骨片連綴成金縷玉衣穿在帝王的尸體上,而后陪那具死尸在地下睡上一百年,一千年,這能說是你實現(xiàn)了自己的價值了嗎?或許把你的心掏出來,琢磨成一顆晶瑩剔透的寶石墜在騷女人和二奶們的酥胸上,那又該是一件多么令你惡心的事呀!
所以你只好守望。所以你只能孤獨。
我猜想你肯定有過從來就沒有表白的心愿,你本想在征途最險竣的地方做一塊鋪路的墊腳石,而后讓探索者順利地到達遠方。要嘛,就粉身碎骨的燒成一窯石灰,而后敷在普通人家的泥巴墻上,從而用你自己的清白去刷新苦難和人生……
但命運多舛,你雖然沒有去做你所不情愿的,可也未能抵達你真正的希望。人生本來像一把折扇,要收攏來而后又打開,而你卻始終裹緊自己的從不發(fā)芽的心愿。日月升沉,歲月更替,大山里的兔子都挪窩了,老鷹都飛走了,只有你仍然在大山里默默地守候。
月光夜夜琢磨你的心事。
山風(fēng)一次次吹熄了燃燒的太陽。
歲月在你的臉上銹蝕出一個個又黑又沉的老年斑。
可你仍然黑黑蹭蹭的,陡峭峻跋的站在大山里,站成了人們心中的塊壘,骨刺一樣,站成了人們心中的疼!
真想,我真想有一滴滾燙的眼淚能夠從你結(jié)冰的眼眶里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