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籟之音

李彥軍

站在峽谷之巔，極目遠眺，厚積的黃土層和連綿的沙地交匯融合，綠意蔥蘢的薩拉烏蘇大峽谷以蛟龍的姿勢蜿蜒盤繞，像雕刻在沙地皮膚上的一處“美麗傷痕”。恣意播灑的綠色在連連綿綿的沙山上自由蔓延，寬闊幽深的河谷向源頭方向追溯，偶有陡壁斷面赫然聳立在深邃狹長的峽谷沿岸。清水溝灣、滴哨溝灣、楊樹溝灣、大溝灣、范家溝灣、楊四溝灣、邵家溝灣、米浪溝灣依次穿行在沙地深處，隱約可見彎河、濕地、樹木、百草、階地，一灣一灣，層層疊疊……靜穆的綠、流動的綠在河谷里匯聚沉淀，世外桃源般寧靜安謐的谷底處處洋溢著綠色的底蘊，彎曲的河道深嵌于河谷之中，河水依偎著河床舒緩自由地向前流淌，時寬時窄的綠色沃野依附著河岸向兩邊的平地不斷擴展延伸。

這是夏末秋初時節(jié)，我與妻攜子來到薩拉烏蘇大峽谷。風兒悠悠地吹，淡藍色的天空隱隱約約飄著幾朵似棉花團般柔軟潔白的云，越發(fā)加深了峽谷的幽靜深邃。站在高地向遠處凝望的我被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和薩拉烏蘇大峽谷的神奇深深震撼了。幾只灰雁在峽中不慌不忙地扇動著翅膀，徐徐而飛，間或發(fā)出兩聲宏亮清脆的鳴叫，旋即被沉寂的峽谷消散的無影無蹤。我的思緒隨著消散的雁鳴聲自由飄飛……神奇是因黃土高原與毛烏素沙地相融合產生的瑰麗美景嗎？是因7萬年以前“河套人”就在此勞作生息的獨特人文光環(huán)嗎？是因榮膺中國乃至亞洲最大的沙地峽谷的桂冠嗎？是因曾默默滋潤東晉時南匈奴貴族赫連勃勃建立的大夏國都城嗎？是因對與世無爭的河水一往情深守護綠色家園的珍愛嗎？是因源遠流長的薩拉烏蘇文化蘊含的文明和諧的魅力嗎？是因仁厚的河水最終有情有義投入母親黃河的懷抱嗎？

飄飛著、思索著、感觸著……一串串的叩問如同茫茫蒼穹中閃耀的繁星，在我的腦海中激起短瞬波瀾，放飛的心靈漸漸融入這片碧水藍天。

許久，兒子歡快的催促聲打斷了我的沉思。我們沿著羊腸小道順勢而下。環(huán)顧而望，在燦爛的陽光照耀下，整個沙地峽谷像鍍上了一層亮金色，顯得璀璨耀眼，熠熠生輝。峽谷和河水相互依存難以分舍，一靜一動，一高一低，散發(fā)出不同的生命張力和自然情趣。沙坡上到處都是重重疊疊生長的蒼翠沙地柏，綠的發(fā)黑，黑的發(fā)亮，匍匐著向四周蔓延。溝灣里零星散落著幾處農家院落，有些屋頂上的煙囪正飄著裊裊炊煙，一派悠閑自在的田園生活風情，如詩如畫。房子周圍環(huán)抱著蔥郁的果樹林，枝繁葉茂的樹上掛滿了鮮艷奪目的紅星蘋果，仿佛一張張孩子的笑臉，向人們昭示著新希望的到來。

緩緩行至滴哨溝灣，抵達一片綠草茵茵的濕地，遂攜手行進。舉目張望，蜿蜒曲折的河流順著山腳溫潤地流淌著，蔚藍的天空和圣潔的白云被河流縱情攬入懷中，帶著母性溫柔的河水泛著一層又一層的粼粼碧波，欲將靈性與平和延伸這里的每一寸土地。成群結對的魚兒在水里悠閑自在地游來游去，試圖在水的明媚和流暢中采擷自然的寧靜；幾只翹鼻麻鴨在河里自由游弋，尾翼劃出長達數(shù)米的水波，像湛藍天空中滑翔的噴氣式飛機拖著長長的白色云帶；一只魚鷹像箭一樣飛向水面，突然用長嘴向水中猛地一啄，叼起一條扁長的小鰱魚，貼著水面迅速扇動翅膀飛往遠處，河面上散開層層漣漪。河邊靜臥一彎清水，散布著一片聚聚散散、高低不等的蘆葦，微風輕拂的蘆葦搖擺起舞，蘆葦?shù)娜~兒閃著晶瑩剔透的光芒，讓人產生如夢如幻之感。淺水處五六只小白鷺悠然地來回踱步，時而駐足翹首觀望，時而低頭嬉水游戲，時而一足曲縮腹下僅以一足獨立，一縷縷陽光照在乳白色的羽毛上，仿佛披上了一層銀白色的輕紗。在綠毯一般柔軟的草地上，兩頭黃牛慢悠悠地晃動，自在悠閑地吃著鮮嫩的青草，不時甩起尾巴打著草蚊子，偶爾抬起頭發(fā)出“哞——哞——哞”悠長洪亮的叫聲，復又低頭啃草去了。岸邊臨水而居的柳樹，不下數(shù)百棵，或臥或仰，或高或低，或聚或散，錯落有致，仿佛帶著與生俱來的使命，執(zhí)著地堅守這片靜謐的綠色家園，在碧水藍天里舒卷著生命的永恒主題，在清風白云下展示著生命的綠色夢想。稠密的綠色充溢在沿河兩岸的田地里，一片片郁郁蔥蔥的莊稼隨風搖曳，青草的清香混合著馥郁的花香撲鼻而來，飄飄緲緲地彌漫開來，一時間谷底的空氣都沉醉在沁人心扉的綠香余韻之中。

橫穿濕地，約行三四里，終于到了水簾洞。該洞是薩拉烏蘇大峽谷令人叫絕的重要景觀之一。據(jù)說，一條古商道從此處經過，有時水勢加大、水位高漲，榆林、鹽池等地一些往來商隊常常在此被阻擋了去路，于是開鑿了一個地下過水通道，人們稱其為“水簾洞”。昨日風中凋零的時光，又在今日的遐想中重現(xiàn)，驀然間，我腦中閃現(xiàn)出一行行穿行在大漠深處的駝隊，晨暉中跳動著溫馨的朝暾，數(shù)峰昂首躑躅的沙駝在黃沙中緩緩前行，清脆悅耳的陣陣駝鈴聲在沙漠里回響，如詩畫般的情景不禁令人神思翩躚……我們早已汗?jié)褚律?，累得氣喘吁吁，尋得一叢樹蔭，席地而坐。仰首而望，土崖悠悠，古木巍巍，一派原始氣息，恍若一片被歲月遺忘的人間凈土。白云在河里蕩漾，藍天在湖面映照，綠色環(huán)抱的溝灣顯得深邃靜謐，詮釋著一種似幻似真的絕美意境。薩拉烏蘇河蜿蜒曲折，潺潺輕盈，穿行在沙地深處，滋潤著溫暖祥和的綠色家園。河邊赫然聳立一只披毛犀雕塑，體長約4米，肩高達2米，頭部和頸部向下略微低垂，額上和鼻上各長有一支奇特扁平的犀角，厚厚的毛皮披滿全身，短厚敦實的四腳支撐著碩大身軀挺立在那里，好似守望著被歲月遺忘的時光隧道。感受薩拉烏蘇河的靜謐和神奇，觸摸歲月流逝的痕跡，我深深陷入對遠古文明的思考和沉默……到處覆蓋著茂盛的植物，遍地綠草如茵，碧水秀色的薩拉烏蘇湖一眼望不到邊際。在薩拉烏蘇湖的周圍，各種動物活躍在各自的生活領地，野豬、水牛、虎、狼游走在森林和草原的混交地帶；遼闊的草原上，野驢、蒙古野馬、大角鹿、羚羊在自由奔跑疾馳；湖水中野鴨游弋戲水，毛腿沙雞和鵪鶉時而從湖面上掠空而過。河套人在湖周邊水草豐美的土地上繁衍生息，獵取動物，制作石器，把獸皮縫制成衣衫，把樹枝裁剪成披肩，過著尋穴而居的生活。一群河套人用石器和棍棒綁制的標槍正在射獵一頭黑色野豬，狂熱的吼叫聲響徹森林，長著突出面頰和鋒利獠牙的野豬受到驚嚇后，四處亂竄，最后一頭沖進早已挖好的陷阱。有的河套人在岸上不辭辛勞地采摘野果子，有的在湖里捕魚捉蝦，還有的用動物的胃制成的容器取水，最遠處還有幾個人忙活著幫助一位婦女接生嬰兒。月朗星稀的夜晚，大家圍著篝火烤食一只羚羊，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香醇氣息……

沉浸在河套人其樂融融的生產生活場景，薩拉烏蘇河水的美麗與神奇，在我眼中慢慢地鋪展開來，漸漸變得更加清晰。不曉得……過了多久，一聲歡呼將我從欣賞和陶醉中拉回現(xiàn)實，兒子正站在水簾洞前向我招手。水簾洞處流水潺潺，濤聲悅耳，翻著潔白水花閃著晶瑩光芒的河水順著平緩地勢自由流淌，漫坡的水流最后匯聚于地平面上一個圓月形的入水洞口，一股腦兒傾瀉而下，穿越地下河道奔流而去。我們攜手躬身小心翼翼地踏入水簾洞，洞內陰暗潮濕，洞底崎嶇不平，洞頂高低起伏，洞壁滲著水滴，激流穿越的河水漫過小腿，嘩嘩流淌的水聲震顫在逼仄的石洞里。透過漫頂而下的水滴，隔著朦朧飄散的水汽，回首向洞外遠望，藍天、白云、青山、綠水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一片人間仙境般的自然美景。用手攀扶著旁邊潮濕冰涼的石壁，行進七八米，洞底水流越來越湍急，洞內逐漸清亮起來。抬眸望去，石洞盡頭側上方顯露出一個豁然開朗的洞窗，自上而下傾瀉的流水像從九天落了下來的一簾飛瀑，飛瀑中噴濺出的水珠如珍珠般晶瑩透亮，在空氣中漫漫散開來，游蕩的稀薄水汽形成一片蒙蒙水霧，仿佛給洞口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映襯著閃耀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的虹霓。一陣陣沁人心脾的清涼氣息迎面撲來，滌除了我滿身的倦意，驅散了心里的浮躁和世俗的喧囂，心情自然歡快舒暢起來。

停足駐留片刻，返身從水簾洞里出來。站在薩拉烏蘇河邊，沐浴在陽光下，感受著陽光傳遞來的溫暖，輕輕揮舞濕透的衣衫，順著河流方向凝目而望，清亮透明潔凈無塵的自然風光讓萌動的思緒飄向清明的遠方……水是沙地大峽谷的靈性，綠色是沙地大峽谷的底蘊。上善若水，采山岳之靈氣，集日月之精華，納草木之清秀，默默潤澤沙地大峽谷，將這里四季風光滋潤的更加美麗鮮活。在水的生命里出發(fā)，在水的光芒里行走，每一縷陽光、每一片綠葉、每一滴水珠都在用自己的理解演繹著綠色的和諧，那就是生機勃勃的生命。水是萬物之本源，也是文明之求索。薩拉烏蘇河水是高貴的，它來自高山之巔，浸染了澄澈如洗的歲月光華，護送著遠古的文明，一路流淌至今；薩拉烏蘇河水是純潔的，它穿越清幽的大漠，流經遼闊的草原，蜿蜒盤桓靜靜流淌在沙地大峽谷里；薩拉烏蘇河水是仁厚的，它用寬容豁達的胸懷，無聲無息地孕育滋養(yǎng)著萬物。薩拉烏蘇河水是柔情與堅強的化身，是智慧與靈性的融合，它滋養(yǎng)著我們的靈魂，牽系著我們的血脈，造就著我們的精神世界……我們遠離城市的喧囂和煩擾，不就是為了在濁塵中尋一縷明澈的陽光，覓一份清明的心境，用仁者之心守護綠色家園，用恒者之境守望這片棲息著源源生命的純凈自然嗎？

夕陽在天邊斜斜地播撒著最后的光芒，微風輕輕吹過落日余暉籠罩下的水面，我隱隱約約聽到舒緩悠揚的音律從幽靜深邃的峽谷中飄漾出來，凝神細聽，那至純至美的歌詞分明是：

高山上的花草長得那么美

不見雨水也會枯干喲

大河里的魚兒游得那么快

離開河水也會曬干喲

天空中的白云飄得那么高

遠離藍天也會失落喲

……

悠長婉轉的歌聲在薩拉烏蘇峽谷上空自由流淌著飄逸著，空氣中有一股滲在碧水藍天的蓬勃氣息撲面涌來，那味兒仿佛是峽谷里的生命花朵無限綻放的芬芳，攜帶著樸實生活的純真溫情和回歸自然的平淡安寧，漸漸融進我的血脈里，緩緩滲入我的靈魂深處……薩拉烏蘇大峽谷，你在我心中潔白無瑕；薩拉烏蘇大峽谷，你在我心中綠滿天涯。為你敬上一杯醇香的美酒，為你獻上一條潔白的哈達，文明與祝福一起成長，天籟和鼓角一樣雄壯，一樣雄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