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父子》原文及德譯本解讀

黃利+ 張世勝

摘要：《父子》是賈平凹《太白山記》中的短篇小說。文中將太白山一帶的陜西方言風格揮灑得淋漓盡致，呈現(xiàn)出十足的賈平凹式陜西方言的陜西傳統(tǒng)文化內(nèi)涵、陜西地域特征以及粗糙低陋的語言風格。德譯本的《父子》，在陜西方言的處理方面，很難達到原文的語言效果，陜西語言文化特色也未得到完全凸顯。

關鍵詞：《父子》德譯本 陜西方言 語境

中圖分類號：H3159；I0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7）14-0114-02

賈平凹小說作品地道的陜西語言風格和特色，歷來都是被當代文壇所稱道的?！皩σ粋€文學作品來說，語言是其最基本的組成單位，適當?shù)恼Z言使用能夠讓文學作品增色，小說是文學體裁中非常重要的一種，在小說中也需要使用各種不同類型的語言，進而讓小說能夠吸引到更多的目光?！盵1]在短篇小說《父子》中，賈平凹在其長篇小說中營造出的賈平凹式的陜西方言內(nèi)涵風格也一覽無余。Andrea Riemenschnitter的《父子》讓德語國家讀者也有機會能認識賈平凹及他的作品，然而部分譯文卻難以呈現(xiàn)文中特有的陜西方言風格和文化內(nèi)涵。

《父子》作為《太白山記》中的短篇小說，主要描寫了陜西太白山居住的父親與兒子的關系，通過重病在床彌留之際的父親給兒子交代后事的過程，描寫了太白山農(nóng)村父子關系從兒子小時的依賴父親轉變成長大后兒子總和父親對立的狀態(tài)。父親病重想讓兒子把他安葬在平坦的洼地里，在墳墓周圍種上松柏和鮮花；但是一想到兒子對自己的執(zhí)拗，父親最終只能把自己的臨終遺愿相反地表達給兒子，“兒呀，爹死后，爹求你把爹埋在那尖峰上，爹不愿埋在山下那一片平坦的洼地，也不需要洼地四周植上松柏和鮮花，你記住了嗎？”[2]在父親去世以后，兒子卻開始后悔對父親十幾年來的針鋒相對，最終“兒子邀請了眾多的山民，開始將爹的棺木往尖峰上抬。尖峰高兀，路陡如刀，實在抬不上去，運用了很長很粗的鐵繩牽著棺木往上拉，棺木雖然破裂，但爹是終于埋在了爹想埋的地方。”[3]兒子以為了卻了父親的遺愿，但實際把父親埋在了他最不想待的地方。

一、黃土味兒十足的語言風格

古典文學底蘊深厚的賈平凹，將陜西方言恰到好處地融入其中，使其小說具有好似撲面而來黃土氣息一般的質(zhì)樸風格，把黃土高原真實的、原生態(tài)的農(nóng)村和農(nóng)人生活，“以及那些似乎有些遙遠陌生，卻給許多自農(nóng)村離去的人帶去親切及熟悉的鄉(xiāng)土習俗與傳統(tǒng)——婚嫁、喪葬、算命、通靈……”[4]等生活常態(tài)，用極具地方色彩的語言表達了出來。賈平凹的小說語言一貫是非常接地氣的，沒有花哨的修飾、沒有時髦的字眼、沒有規(guī)模壯觀的長句復句，在只字片語中就能講述出鮮活的人和事來，形成了帶有個性特色的“賈平凹式”語言風格。

兒子一直伏在爹的窗前，淚水婆娑，想爹是患的腦溢血，或者心肌梗塞就好，爹無痛苦地走，兒女們也不看著爹的難受而難受。腦子清清楚楚的，就這么在爹的等待下和兒女的看護下，一個人絕了五谷，痛失原形，腫瘤慢慢地消平了呼吸。爹有過千錯萬錯，現(xiàn)在的爹全剩下好處了，兒子咬著牙，再不讓眼淚流到臉上，他卻不停地去上廁所。廁所在檐廊那頭。天正下著雨。[5]

短短一段一百七十余字的描述，特別有節(jié)制的簡潔語言，帶給讀者的信息卻是巨大的。一個“爹”字，就把父子的生活環(huán)境定格在了農(nóng)村，而且這對父子平時的相處是不融洽的；兒子面對父親重病，束手無策、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的生命一點點消逝時，對父親只有心疼和不舍；在這樣難過的日子里，連老天也悲從中來，一直下著雨。有了開頭第二段文字，于是之后父親和兒子昔日的對立，兒子錯意父親的遺愿的情節(jié)就更順理成章地出現(xiàn)，也更能增加這篇小說中父子兩代人的遺憾與隔閡，讓讀者能深刻感受父子之間缺乏溝通和交流所帶來的無奈與哀愁。

二、粗鄙陋俗的方言土語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一部好的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者往往在遣詞造句上要狠下工夫，而字里行間的語言創(chuàng)作也是最能體現(xiàn)作者創(chuàng)作功力和自我風格形成的關鍵性因素。文學創(chuàng)作中，創(chuàng)作者在字詞和對話內(nèi)容上，往往要對現(xiàn)實中的用語情況進行篩選和挑揀，有些特別粗鄙的內(nèi)容和難登大雅之堂的話題就會很好地在作品中規(guī)避開來。然而，賈平凹小說里語言文字的陜西方言俚語氣息卻很濃厚，這些語言在陜西農(nóng)村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農(nóng)人日常用語中的最接地氣、最粗鄙陋俗的字眼和土語都成為他作品中刻畫人物和豐滿風格的十分見力道的點睛神筆，形成了賈平凹式別具一格的方言創(chuàng)作風格。

《父子》中，寫道兒子十五年前對父親失去依賴感的緣由就是他看見父親光禿禿的腦袋上趴著兩只虱子交疊在一起，就高聲喊著：“爹，虱在頭上××哩！”[6]而且還連說了兩遍，然后父親先瞪了兒子一眼，然后罵出了一句最粗土的字“避”，緊接著兒子生了氣，回了句：“避就避，哪怕虱把你的頭×爛哩！”[7]文中的“×”號是出版審查時，對粗俗低陋文字的刪替。

還有在小說開頭和結尾部分寫到父親得了癌癥，病重臥床時，兒子眼睜睜看著父親的生命正逐漸消耗而束手無策時，他難過得只能離開父親的病榻，借口去上廁所；當時天也在下雨，父親只聽見有水流的聲音，就以為是兒子一直在小便，“腦子里想象著那尿由一顆一顆滴珠組成落下去……便尋思他真的要死了，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將是一個縮小了的他，但這個他與他那么不和諧，事事產(chǎn)生著矛盾?！盵8]他喊兒子，并責怪他撒尿要這么久，兒子給他解釋了實情，天在下雨，廊檐的雨水流呢，可是父親卻認為兒子還在和他執(zhí)拗，更增加了他要反說遺言的想法，最終只能是兒子錯會了父親的遺愿。寫父子關系的僵化和矛盾的關系，本有其他碰撞可以描寫，但作者單單挑選了虱子交配和撒尿這兩件不雅之事，可見賈平凹對待農(nóng)村實際生活的態(tài)度和路遙表現(xiàn)陜西農(nóng)村生活的醇厚相比，增加了更多的世情體驗和欲望釋放，形成了自己描寫農(nóng)村、農(nóng)人獨特的語言樣式和情節(jié)內(nèi)容，現(xiàn)實得有些讓讀者難以置信。

三、《父子》德譯本解讀

文中特有的陜西詞匯和方言表述非常多，而且十分地道。德譯本根據(jù)方言語境的表達意義雖然進行了較為相似的翻譯，卻很難做到準確到位的傳神譯義，個別語意甚至翻譯錯誤。有特色的地方詞匯主要體現(xiàn)在“爹”“尖峰”“避”“咂嘴”“畫胡子”“窩到一邊”“過日月”“發(fā)兇性”等。

比如“爹”，一般在我國北方方言地區(qū)，尤其是農(nóng)村地區(qū)，稱呼父親為爹較多。自古以來，在中國傳統(tǒng)家庭中，爹作為一家之主，有至高無上的威嚴與地位，尤其在西北農(nóng)村，爹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在太白山區(qū)生活的西北農(nóng)民也是如此，爹是不容兒子質(zhì)疑的。隨著社會變革，傳統(tǒng)家庭關系也受到西方、現(xiàn)代、新時代等因素的影響，在爹強硬的訓斥和態(tài)度之下，兒子對爹的依存感和信任感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兒子對爹的執(zhí)拗與叛逆?？此坪孟衽c中國倫理道德規(guī)范是相違背的，但是在一些家庭重大問題上，兒子還是會回歸到傳統(tǒng)家庭觀念下服從爹。這種家庭關系的描寫就是對我國傳統(tǒng)家庭關系的一種深刻敘寫，社會變革帶來的兒子對父親的執(zhí)拗會隨著父親的年老體衰而回歸到嚴父慈母、妻賢子孝的傳統(tǒng)觀念中。但可悲的是，在長期對立的家庭關系中，父子已形成錯位和隔閡的相處模式，最終也只能造成遺憾的結果。賈平凹小說中的“地域文化是隨著時代而發(fā)展變化的，它是一個消解和增殖的過程，穩(wěn)定性與變異性是相統(tǒng)一的”[9]，賈平凹的創(chuàng)作就是以現(xiàn)代人的眼光和視角來重新敘寫地域文化的，因此，他筆下的人物之間的關系也具有了諸多錯位與沖突。德譯本對詞匯“爹”的處理，翻譯為Vater。中國文化里，父親，爸爸，爹，老漢等不同表述，都能對等德語的Vater一詞。然而德譯本的Vater，很難解讀出漢語里“爹”的語言特色。“尖峰”，陜西人把“巔峰”讀作“尖峰”，這是由于方言的發(fā)音問題所產(chǎn)生的詞匯，但它的意思與巔峰是一樣的，指高聳入云的、陡峭的山峰。譯者在文中翻譯成Berggipfel，后面為了避免重復，譯作First?！斑谱臁钡囊馑际浅燥埌l(fā)出聲響，譯為schmatzen；“窩到一邊”譯為sich abwandern；“過日月”中的“日月”指日子、生活之義，德語譯為ein friedliches Leben fuehren；“發(fā)兇性”在陜西方言中指人犯渾，野蠻不講理的意思，德語譯為boese werden。以上陜西特色詞匯，翻譯得較為貼切。

“兒子正在興趣地掃除院土，爹突然高興，說今日沒有給老爺畫胡子了?！逼渲校爱嫼印痹陉兾鞣窖灾兄傅氖呛耸?、敷衍的意思；文中“今日沒有給老爺畫胡子了”這句話，實際在漢語原文里表達的意思是，你今天掃地掃得很認真，沒有敷衍了事。譯者單純字面意義的直譯“Wir haben Grossvater heute noch nicht rasiert” [10]，誤讀了原文的意思，翻譯處理為Na，da ist aber einer brav或者Er kann doch ordentlich sein，才是賈平凹在原文里想表達的真實意思?！氨堋保陉兾鞣窖灾惺橇R人侮辱人的詞語，指女性的生殖器，譯者譯作Canaille，等同于漢語中的惡棍，無賴的意思，也欠妥當。

總而言之，賈平凹在短小的《父子》中，用陜西賈平凹的語言風格、農(nóng)村視角、地域環(huán)境和方言土語等，用有限的篇幅講述了兩代人的隔閡和由此隔閡產(chǎn)生的讓人嘆息的無奈結局。作為描寫太白山農(nóng)民生活的短篇小說之中的作品，從開頭到結尾都無不體現(xiàn)出了賈平凹式的用語風格和陜西文化氣質(zhì)，和作者筆下的長篇巨著一樣，有著獨特的意義價值。中德文化差異影響下，德譯本的《父子》因譯者較缺乏相關認知語境，難以實現(xiàn)翻譯語言的等值，或多或少丟失了文中的陜西語言特色，造成德語版賈平凹小說譯本難以忽略的遺憾，應該根據(jù)陜西方言語境逐一進行修正，還《父子》小說以語言表述真相。

參考文獻：

[1]鄭欣.語用學視角下《浮躁》譯本中模糊語言的英譯研究[J].語文建設，2016（4）：27.

[2][3][5][6][7][8]賈平凹.太白山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42，42，41，41，41，42.

[4]王婷.管窺賈平凹小說的敘事特色和語言風格[J].新絲路旬刊，2015（8）：77.

[9]李大健.賈平凹創(chuàng)作風格初探[J].伊犁教育學院學報，2000（1）：32.

[10]Jia，Pingwa. Geschichte von Taibai- Berg[M].Trans.Riemenschinitter，Andrea.Zuerich： Lit-Verlag，2009.

責任編輯：孫 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