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 立
一棟一棟的樓
◆ 崔 立
我是在散步的時候,認識老劉的。
和老劉閑聊中得知,老劉是從外地來上海的,在附近的一個新樓盤工地做一名建筑工人。我說,建筑工人可是又苦又累呀,而且爬上爬下的,還要擔心自身安全。
老劉說,是呀,但是我來上海幾年,也打了好幾份工??磥砜慈?,也只有做建筑工人收入最高了。
我說,你有幾個孩子呀?
老劉說,就一個兒子,也在上海。已經參加工作了,還挺孝順的,知道我在工地上干活危險,整天都勸我,讓我別干了,別干了。一說起兒子,老劉臉上的興奮度瞬時上升,說得真是口沫橫飛、神采奕奕。
我和老劉自此成了朋友,互留了手機號碼。
晚上,我沒事會散步到老劉他們的工地轉轉,老劉就住在工地旁的彩鋼板房間里。鬧哄哄的搭著上下鋪的一間間房,每個房間可以睡上十個八個人,當然,我是不愿意進他們那里的,里面濃重的各種味道讓人無法忍受。
我會和老劉站在他們房間不遠處。
我說,老劉,你住的這房,太差了。
老劉笑笑,說,沒辦法啊,出來賺點錢,就是這樣的。這可不能和你們上海人比啊。不過,時間久了,一習慣也就不覺得了。
我說,你們吃得怎么樣?
老劉說,填個飽吧。我們這吃的就是大鍋飯,不管怎么樣,能把肚子喂飽就行了。
我說,改天,晚飯你別吃,咱哥倆到外面去吃吧。
老劉搖頭,說,算了算了,我在這里吃飯挺好的,別浪費錢了。
有一天,我看到一則新聞,有一處新建的商品房。居民們入住沒幾個月,兩棟相鄰10來米的高樓,莫名其妙地發(fā)生傾斜,到后來,兩棟樓的樓頂竟是靠在了一起。
那一晚,我又去看了老劉,那也是我們第一次發(fā)生爭執(zhí)。
或許是受了那新聞的影響,我的口氣也不大好,我說,老劉,你們造的這樓,不會有什么質量問題吧?
老劉聽出了我的不善,瞪著我,說,老張,你想說什么呢?
我說,你看新聞了沒有,就是兩棟相鄰的高樓,發(fā)生了傾斜,樓頂都靠在了一起。
那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呢?老劉顯然很惱怒,說,那樓又不是我造的,你為什么要把懷疑轉到我身上呢?而且,我在這里造樓打工賺這錢,我可都是摸著良心在干活。
我說,老劉,我不是說你。你也知道,現在這城市的房,真的是太貴了。很多老百姓,甚至都是拿一輩子的積蓄來買這房,你說買到這樣的房,不是太糟心了嗎?
那一晚,我們不歡而散,有過很長一段日子,我沒去找過老劉,老劉也沒聯系我。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老劉他們造的那房,已經到了粉刷外墻的階段。
很意外地,一個下午,我接到了老劉的電話,說,老張,你來我這兒一趟吧,見個面。掛了電話,我猶豫了下,要不要去?想了一會,我還是決定去吧。
在工地門口,老劉已在那里等我,見到我來,朝我揮了揮手。我趕緊走了過去。
老劉說,老張,我們可有日子沒見了吧?
我說,是,最近有點小忙。說出這話,我察覺了自己的言不由衷。
老劉嘆一口氣,說,我知道,你還怪我。不得不說,造樓的人,確實許多人都是昧著自己良心的。但我在這里造這樓,我都會時時告訴自己,要好好做,要對得起自己拿的這份錢。
我愈加發(fā)現自己之前的冒失了,我說,老劉……
老劉朝我笑笑,說,沒事,沒事。我要走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啟程回老家了,這里的工地結束了。晚上要整理下衣物什么的,所以現在叫了你來。
老劉還說,對了,我兒子,他也要買房了,就在上海。我真希望兒子能住我造的樓……
說著話,老劉抬著頭,仰望著身邊,那一棟一棟的高樓,好久,好久。
我忽然鼻子有些酸酸的,我想說,老劉,晚上我們一起去吃個飯吧。話到嘴邊,我卻說不出來。
特邀編輯/浦建明
插 圖/魯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