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精神斷奶了嗎？

張麗鈞

“你看起來好年輕！”這是一句我們慣用的交際語，說者不必太負責，聽者不必太過心。淘寶上有一家服裝店，管買主一律叫“姑娘”。我網(wǎng)購一般都是留我家老徐的手機號，賣家于是殷勤地給他發(fā)短信，“姑娘姑娘”地叫個不停。老徐抓狂地朗誦著那些肉麻短信，吼道：“哼哼姑娘？哪個是姑？哪個又是娘？這狗商家，真是摸準了你們這些老娘們兒的脈了！”

旁人說你“年輕”、叫你“姑娘”也就罷了，偏偏我們自己還要將自己當孩子嬌著、寵著?！皩殞殹?，這個約略相當于“我”的第一人稱代詞，著實嚇慘了我。仿佛一夜之間，朋友圈里的人們突然都自稱“寶寶”了！有一位年逾五旬的教育專家，居然也自稱起“寶寶”來——嚇死寶寶了！氣死寶寶了！笑死寶寶了！我盯著“寶寶”這個嫩詞兒看了半晌，硬是難以將它和那個須發(fā)花白的男人扯到一起。

娃娃頭、娃娃領(lǐng)、娃娃裙……凡是貼了“娃娃”標簽的東西，都是女人的最愛。為了做一枚貨真價實的娃娃，許多成人迷上了用“成人奶嘴杯”喝水。我曾經(jīng)親眼目擊兩個女大學(xué)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大嘬奶瓶，我忍了又忍，終于咽回了那句“用奶瓶喝水是不是有一種重回襁褓的美妙感覺呀”的討厭問話。

——我萌，我嫩，我與成熟隔著一座大山，我與凋謝隔著一個世界。別拿沉重嚇我，別拿憂傷擾我。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徹里徹外的萌寶寶、嫩娃娃。

寶寶、娃娃的狀態(tài)，是一個人的“本我”狀態(tài)，它遵循的是“唯樂原則”，可以不顧一切地去尋求滿足與快感。沉湎于寶寶、娃娃狀態(tài)的人，其實是人類的一個亞種。“精神斷奶期”的嚴重滯后，使得他們永遠乳臭未干，使得他們永遠將鬧奶喝、鬧衣穿、鬧肉吃、鬧馬騎當作人生第一要務(wù)。指望著這樣一群人去創(chuàng)造一個新世界，無異于指望著一只猴子去拿一個諾貝爾獎。

我在英國做“影子校長”的時候，驚奇地發(fā)現(xiàn)有一個中學(xué)校長在訓(xùn)話時習慣將學(xué)生們喚作“女士們、先生們”而不是“孩子們”。我小心翼翼地問他為什么這樣稱呼學(xué)生，他回答說：“為了喚醒他們的成人意識?！甭犃T，我絕望了……

“成人意識”確乎應(yīng)該先于“成人儀式”到來。在我看來，誰把這世界當成一個“幼稚園”，誰就主動淪為了一個可以被忽略的存在。成人，就是成為一個敢說“我擁抱荊棘恰如你擁抱鮮花”的人，成為一個會說“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人，成為一個能說“怕死比死更可怕”的人。唯有這樣的人，方能修煉一顆大智大勇的心，方能施與這人間以恒久的光明與溫暖。

（選自《渤海早報》2016年10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