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云
2024-10-30 00:00:00曾飛
百花園 2024年10期
樹葉老了，落在養(yǎng)老院里。老人望路，小學(xué)生過路。每天如此。
這日下雨，見一個小學(xué)生摘了芋葉遮雨，老人把一把老傘借給小學(xué)生。學(xué)生說：“謝謝爺爺?！甭曇糁赡廴绱貉?。皺巴巴的老人如沐春風(fēng)，老樹發(fā)新芽。
又一日，天色已晚，不見孩子放學(xué)。老人出門往外走，在墳林遇見孩子。孩子跑來拉著他說：“爺爺快跑！”她說總覺得墳林有怪聲，她每次都捂耳跑過。
此后每個黃昏，老人都去墳林接她。一老一小，老的如佝僂老樹，小的如嬌嫩樹苗。
“你叫什么名字呀？”
“陸小露?！?/p>
“爸媽不在家？”
“他們外出時遇難，不在了。我和阿婆過，阿婆眼不好。爺爺，有你在，墳地里沒怪聲了?！?/p>
“我給墳打了招呼?！?/p>
“什么招呼？”
“不準(zhǔn)嚇小孩，否則掘墳?！?/p>
“爺爺，你真是膽大?！?/p>
“爺爺瘦是瘦，膽肥?！?/p>
“爺爺，今天我們學(xué)《珠穆朗瑪峰》?！?/p>
“什么馬蜂？”
“珠穆朗瑪峰是世界最高峰?！?/p>
“哦，有多高？”
“很高很高，捅破天了。”
“哦，真厲害，我抽空去看看?！?/p>
“你啥時抽空？”
“等我哪天抽空死掉，化鳥飛過去?！?/p>
“老師說鳥都飛不過去，很高很冷?！?/p>
“那我化云飄過，總可以吧？”
“應(yīng)該可以，但我不想你死?！?/p>
“遲早要死的?！?/p>
“我還沒長大?！?/p>
“我盡量等你長大。”
“我盡量長快點兒?！?/p>
“不急，慢慢長。童年多好！”
“你也不急，慢慢老。我們一起走路多好！”
“哈哈，要得?！?/p>
“有辦法慢慢老嗎？”
“辦法嘛——嗯，講學(xué)校里好玩的事?！?/p>
“今天李波在課堂上講話。老師問他剛剛講的什么，李波答不出。老師問他還講話不，他居然放了個響屁，‘不’的一聲，算是回答了?！?/p>
“哈哈哈，那是屁話，不算數(shù)?！?/p>
自此，老人悄悄拾荒掙錢。每天拾荒以后就提前趕回去，換上干凈衣服，仍去墳地外的小路邊，等小露同回。
如是三年。
那日，老人剛接上小露，突然一瘋狗撲來。老人跨步向前，擋住瘋狗。老人不敵瘋狗。小露慌亂中撿石投擲，才擊退瘋狗……
老人傷勢嚴(yán)重，余生只能臥床。
不能接送孩子了，老人只能隔窗望6861c030cd8610ef353e4b84ab05cfbe50810168b2f18e92902348e8dbe20eb4向小路，看見小露走過就微微笑。
老人托付另一老人替他接孩。小露哭，急搖頭，說她不怕墳了。其實，她還是怕墳。沒有老人接她的時候，她路過墳地時就捂著耳朵，飛快跑過。
小露給老人擦背捶肩，說學(xué)校好玩的事，其他老人都來聽。小露干脆模仿語文老師的腔調(diào)、手勢，當(dāng)起小老師。眾老張嘴大笑，一眼望去都無牙。小露下了講臺，老太婆們爭著為她梳辮。
她給老人洗衣洗臉洗頭，教老人唱歌：“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老人的病情急轉(zhuǎn)直下，他自知這個冬天定是要死的。
臨終，老人送給小露新書包、新雨鞋、新雨傘、新帽子、新手套、新襪子、新毛衣、新自行車，還有一個打狗神器——用拾荒攢的錢買的。
那天，老人不顧風(fēng)雪，打開窗戶，目送孩子上學(xué)。他知道，這是最后一次目送孩子。
放學(xué)歸來，小露不見爺爺，大聲喊爺爺?？帐幨幍姆块g里，只有一副老花鏡。
其他老人說：“你爺爺走了。我們6861c030cd8610ef353e4b84ab05cfbe50810168b2f18e92902348e8dbe20eb4這些老人都一樣，死了也要服從安排，去一個不知道的地方火化。你爺爺這眼鏡，你帶回去吧，留個念想?！?/p>
從此，在路上，她又是孤零零的了。
每天路過爺爺緊閉的窗戶，爺爺笑瞇瞇的臉龐、皺巴巴的額頭就浮現(xiàn)在眼前。
每次路過，她就駐足觀望。起初望著望著，眼眶就濕了。后來望著望著，嘴角笑了。
秋風(fēng)蕭瑟，光禿禿的枝丫外，落日拋下殘霞獨自下山……天大地大，她一個小小孩，用布包裹爺爺?shù)睦匣ㄧR，埋在一棵樹下，就當(dāng)爺爺?shù)膲灹恕?/p>
爺爺不在了，路過墳地，墳林沒了之前聽到的怪聲。定是爺爺打了招呼。
雪折竹，寒風(fēng)吹送。雪花也凍得夠嗆，飄忽不定，她對著凍紅的小手哈氣，到爺爺墳前。
大雁南飛，她來到爺爺墳前。
麥苗青青，她來到爺爺墳前。
立春，雨水，清明，谷雨，立夏，秋分，冬至……她來到爺爺墳前。
“爺爺，好冷。你是大寒，我是小寒。”
“爺爺，好輕的雪。你是大雪，我是小雪?！?/p>
“爺爺，我的蝴蝶結(jié)好看嗎？”
“爺爺，你給我的書包太耐用，估計要用到大學(xué)咧。”
“爺爺，我數(shù)學(xué)考了99分，我語文考試作文寫的你喲。”
“爺爺，我今天摔了個狗吃屎，是不是要走狗屎運了？”
“爺爺，昨晚打雷了，我沒有害怕。”
“爺爺，今天好冷啊！我給你說嘛，李波上課不講話了，但他打瞌睡。老師讓他坐到講臺上去睡。他還真很聽話，一下就睡著了，還打呼嚕呢?！?/p>
“爺爺，那狗已處決?！?/p>
“爺爺，油菜花開了。”
“爺爺，今天好多云，哪一朵是你？”
“爺爺，阿婆走了，我也要遠走他鄉(xiāng)了?！?/p>
“爺爺，我在珠穆朗瑪峰，哪一朵云是你？”
[責(zé)任編輯 冬 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