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三章

向日葵的微笑

屋后的空地雜草叢生，瓦礫堆積。母親農(nóng)閑的時候，一點點地把瓦礫清除，雜草也隨瓦礫去了別的地方。

那時候我在離家二十多里的萊陽第四中學讀書，兩個周回家一次。三月的一個周末，回家看到母親蹲在屋后的空地里種向日葵。我放下書包接過母親手里的鋤頭，刨坑捻葵花籽然后培好土。母親微笑著說孩子過年的時候，媽給你炒葵花子吃。

回到學校后，漸漸地淡忘了屋后的向日葵。母親忙碌的身影陪著向日葵一天天的長大，澆水、除草，母親像愛護自己的孩子一樣?？粗謮训南蛉湛嬷傊鹕ㄟ叺幕ü?，想起兒女冬天可以吃到葵花子，母親開心地笑了。

放暑假回到家，我靜靜地寫著作業(yè)。聽到窗外母親的聲音，我放下手中的鋼筆，來到屋后。三個孩子耷拉著腦袋，手里拿著向日葵桿，我的憤怒火山般的爆發(fā)。我抓住其中一個，奪下他手中的向日葵桿，舉手要扇他耳光的時候，母親制止了我。母親帶三個小男孩去了另一邊，孩子奶奶知道你們不是故意折斷向日葵的，今天這兩棵向日葵桿我送給你們。如果以后你們幫奶奶看好這些向日葵，過年的時候，我請你們吃葵花子好不好？三個小男孩聽到母親的話，不再害怕。他們拿著手中的向日葵桿說，奶奶，我們一定給你看好向日葵。

三個小男孩走了，母親看到我還在生氣。孩子，他們都還小，被禍害的向日葵我也心疼，難道你揍他們一頓，這兩棵向日葵就能像以前那樣生活在園里？再說園里還有向日葵，你揍了他們解了一時的怒氣，剩下的這些向日葵會不會像這兩棵的命運一樣？我不解地抬頭看著母親，做錯事受到懲罰誰也沒有異議啊！可你年底還要送葵花子給他們吃。我抱著頭想不明白。母親微笑著對我說，孩子你會明白的。

第二天我在屋里寫著作業(yè)，屋后的吵鬧聲讓我無法集中精力。我放下手中的鋼筆，聽到昨天那三個小男孩對其他伙伴說，誰也不許禍害奶奶的向日葵，你們知道我的厲害，壞了規(guī)矩別怪我翻臉。透過窗戶我看到孩子們有捉迷藏的、有頂腿的、還有丟沙包的，卻沒有一個跑到向日葵園里的。

我體味著母親的話，對那三個孩子的成見漸漸地消除。想起自己也曾年少過，和他們一樣做過錯事，難道我們不需要寬容嗎？

過年的時候，母親炒熟葵花子，裝好三包要給三個小男孩送去。我接過母親手中的葵花子說，我去送。

看到母親開心的樣子，我在心里默默地感謝母親在我成長的過程中，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葵花子課。

老虎菜

秋去冬來，白菜入了窖。青色蘿卜和一捆捆大蔥擺放在儲藏室，墻壁上掛著一串串火紅的辣椒，我開心地笑了，幸福的冬日從現(xiàn)在開始。

小時候和堂兄經(jīng)常跑到爺爺家，索摸點好吃的解解饞。每次看到爺爺吃得滿頭大汗，我怯怯地遠遠地看著，滿眼羨慕的表情，心想啥時候也能像爺爺那樣敞開肚皮吃個痛快。天快黑的時候，爺爺把我和堂兄送回家，我拽著媽媽問，爺爺吃的啥好東西，滿臉冒汗。媽媽說小孩子不能吃，在我的追問下，媽媽也沒能說出個子鼠丑牛。

趁爺爺和奶奶不在家的時候，我和堂兄偷偷地把盛菜的碗從碗窩里拿出來。剛要吃的時候聽到街門吱呀一聲打開，奶奶回來了。我哆嗦地埋怨堂兄，都怪你出的餿主意。堂兄不屑地說，瞧你那慫樣你沒長腿??！瞅著奶奶去了雞圈，堂兄拽了我一把，還不快跑，等著挨揍??！

好長時間不敢去爺爺家，奶奶把此事告訴了爺爺，聽說爺爺罵了句小兔崽子后尷尬地笑了。此事漸漸淡忘的時候，好奇心又來了，爺爺?shù)降壮缘纳逗脰|西？在我們想破腦瓜子的時候，爺爺讓我和堂兄去見他。不能去，去了還不得屁股開花??！上學的時候我和堂兄拐著彎繞開爺爺住的小屋，心想時間長了爺爺忘了這事，我們就可以自由的去爺爺家了。俗話說人算不如天算，放學的時候我和堂兄照常拐進胡同，沒走幾步被爺爺攔住了，嚇得我們兩個拔腿要跑，爺爺笑著說，小兔崽子學會耍心眼了。我和堂兄看事情不對頭，往后退著等隔開距離跑掉。爺爺看透了我們的心事伸出手抓住了我和堂兄。我閉上眼睛痛苦無奈地接受現(xiàn)實，哀憐我的屁股又要遭殃了。

站好了，在爺爺?shù)耐老挛乙?guī)規(guī)矩矩地站著。爺爺坐在小板凳上，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爺爺看到我害怕的樣子問我，爺爺很兇嗎？我點點頭又搖搖頭。爺爺轉(zhuǎn)頭問堂兄，堂兄說爺爺不打我們就不兇。爺爺出人意料的沒有訓斥堂兄，夸他有膽量，因為家里沒人敢跟爺爺這樣說話。爺爺瞅著我和堂兄說，不是爺爺不想給你們吃，你們還小，能受得了這菜的辛辣味嗎？為了夢寐以求的佳肴，我和堂兄干脆說能。

爺爺把他的寶貝菜拿來，我恨不得拿起碗一下全部倒進嘴里，把以往的全部補回來。爺爺把菜放在飯桌上，給我和堂兄每人一雙筷子，告訴我們想吃多少自己說了算。我和堂兄像幾天沒吃飯似的，拿起筷子夾菜就吃，我用筷子的技術(shù)很差，眼看堂兄夾了那么多菜放進嘴里，我無奈張嘴吃著自己夾著那一點菜。啪啪。堂兄的筷子掉在地上，嘴里嚷道好辣?。≌f著跑進屋里喝水。我輕輕地放下筷子，辛辣的味道刺激得我眼淚都快出來了。堂兄喝完水走出來，臉上掛著眼淚。爺爺瞅著我們說，還吃嗎？我和堂兄搖搖頭。把眼淚擦去。擦了，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出來。爺爺語重心長地說，記住了你倆是站著撒尿的爺們，別動不動就浹貓尿。爺爺左手握著堂兄的手，右手握著我的手說，孩子做人不能太貪心，越是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越要慎重考慮。難受的時候，得像個爺們咬牙挺過去。

爺爺答應(yīng)我和堂哥，等我們念書念出眉目來，他親手教我們做菜，而且爺爺給菜起了個很有詩意的名字“老虎菜”。我懷揣著當初渴望吃“老虎菜”的動力去念書，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年終考試得了班級第一名，而且在班里任第四組組長。爺爺聽到喜訊后，不顧家人的勸阻，支撐著病重的身體親自教我做“老虎菜”。

后來爺爺?shù)纳眢w在病魔的折磨中遠離了我們。

今年的第一場雪就要來臨，我洗凈蘿卜、大蔥和紅紅的辣椒。用菜舂把蘿卜擦成絲，和切碎的大蔥和辣椒攪在一起，菜板上響起了久違的菜刀交響曲。然后把剁碎的蘿卜絲大蔥辣椒盛入碗中，撒上食鹽、花椒粉、醬油攪勻，入冬的第一碗“老虎菜”色香味俱全地呈現(xiàn)在眼前。endprint

我雙膝跪地，雙手擎著“老虎菜”遙望長空，爺爺您好嗎？

記憶中的桑椹

偶爾翻看新華字典看到桑椹兩個字，記憶中的桑椹在腦海里鮮活地呈現(xiàn)出我的童年。

記得小時候，富水河畔的桑椹園是我們的樂園，大片的桑樹郁郁蔥蔥地站立著，風兒吹來的時候，綠葉傳遞著彼此的心聲。桑園走進我們的視線里并不單調(diào)，在它的周圍多了兩個鄰居：杜仲和橡子樹。

年少的我和小伙伴們趟過富水河，光著腳丫子跑過柔軟的沙灘沖進桑椹園。綠綠的桑葉深紅色的桑椹，我摘個大的桑椹塞進嘴里，邊吃邊摘。這時我聽到身邊的小伙伴鼻音混濁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我回頭看了她一眼，撲哧嘴里的桑椹從口中噴出。只見這個住姥姥家的小女孩，雙手摘著桑椹，左手剛把桑椹塞進嘴里，右手飛速地把摘到的桑椹往嘴里按，嘴嚼動的速度明顯慢于雙手采摘的速度，腮幫子鼓得沒有蠕動的空隙，看到小女孩像個餓死鬼一樣的滑稽動作，笑得我禁不住噴灑而出。我捂著肚子坐在地上開心的笑著，幾個小伙伴聽到我的笑聲，趕緊跑來湊熱鬧。小伙伴左顧右盼也沒看出門道，我指著身邊的小女孩說快瞧??！小伙伴順著我的手指看看住姥姥村的那個小女孩，撲哧！撲哧！小伙伴們陸續(xù)中槍，癱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看到小伙伴們在笑她，小女孩尷尬地呆立著，滿臉羞紅。持續(xù)的笑聲刺痛了那顆幼小的心，哇的一聲她也坐在地上，蹬著雙腿嚎啕大哭，嘴里嘟囔著回家告訴姥姥，我們幾個一聽她要回家告狀，慌了神。小伙伴們趕緊湊到她身邊安慰她，扮鬼臉，把摘到的最大的熟透了的桑椹放在她手里，可她不理不睬，依然哭。這時候一個小伙伴摳來杜仲的樹皮，小女孩把嘴一撅說道破樹皮有啥稀罕的？當她看到小伙伴扯開樹皮，一根根絲線般的白絲連接著分開的樹皮，好奇地問道給我看看好嗎？小伙伴說你不哭了就送給你，秋天你來的時候，我們送你橡子樹結(jié)的果實，可以做形狀各異的小玩具。小女孩疑惑地看著我們幾個說，我不信，除非我們拉鉤鉤。拉鉤鉤后小女孩破涕為笑，秋天我一定會回來的。

小女孩離開了我們村后，我和小伙伴們繼續(xù)著桑椹園里的快樂?？鞓房偸嵌虝旱?，當我們得知昨天村里的一個小女孩去桑椹園里玩，已經(jīng)一夜沒回家，我們再也不能去桑椹園里玩的時候，心里憋屈得想溜出去。村長組織村里的青壯年尋找孩子，婦女看好自家的孩子。老人們傳說著會不會讓貔子領(lǐng)走了，據(jù)說貔子長得和狗差不多，渾身長毛能直立行走，雖然它不吃人但是它會把人領(lǐng)到陌生的地方讓你回不了家。

村里的青壯年男人沿著富水河的桑椹園一路尋找，不見蹤影。第三天的頭晌，村里傳來一個好消息，那個丟失的小女孩回來了。我和小伙伴們隨著大人一起去看望歸來的小女孩。大家圍著小女孩，像看外星人一樣。小女孩見到媽媽，撲進媽媽的懷抱哭了。通過送小女孩回來的男人了解到，早晨他撅著簍子去拾糞的時候，看到河邊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面很生而且慌慌張張的，自己就把她抱回了家，并且告知了村領(lǐng)導。

小女孩看到很多陌生的面孔，哭鬧著要媽媽?？纱謇餂]有一個人認識她，她又說不出自己父母的名字。無奈之下村領(lǐng)導找來幾個年齡差不多的小女孩陪她玩，孩子的心情放松后，她告訴抱她回來的大叔說，她家好像是呂格莊（后來我們村改名字了）。在村領(lǐng)導的同意下，抱回小女孩的男人走了十幾里路來到了我們村。

后來在村里大人們的提議下，為了防止以后丟失孩子，經(jīng)村支部決定把桑椹園伐掉。我偷偷的和小伙伴趟過富水河，默默地注視著桑椹園，別了桑椹園，別了我童年的歡樂！眼淚奔流而下的時候，我想起了秋天，想起了秋天歸來的小女孩，想起我們的拉鉤鉤，我再次淚奔如咆哮的河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