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汝城的扶貧審計風暴

李永華

一棟深藏在湘粵贛三省交界深山里的兩層小樓為何引起了國家審計署的關注？扶貧資金修建的農產品交易中心如何變身酒店？50萬扶貧資金是怎樣被套取的？

2016年8月，審計署對湖南郴州市汝城縣開展扶貧審計，隨后在當?shù)叵破鹨粓稣娘L暴，且持續(xù)至今。

小縣城里來了審計組

汝城縣位于湖南省東南部，與粵贛兩省交界，人口僅40萬，其中少數(shù)民族人口6.8萬，農村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只有8323元，是個小縣，也是國家級貧困縣。

2016年8月，審計署長沙特派辦農業(yè)處16人的審計組來到汝城，審計該縣2015年至2016年9月的扶貧政策落實情況，以及扶貧資金分配管理使用情況。

審計署直接對全縣的扶貧工作專項審計，在汝城縣是第一次，在該縣隸屬的郴州市也是第一次。汝城縣縣長黃志文回憶，“審計人員不斷地和縣領導、政府部門和相關人員了解情況和談話，大家都感覺到審計署非常重視這次審計，我們也感受到了壓力。”

審計署長沙特派辦副特派員辛風告訴《中國經濟周刊》，圍繞中央提出的精準扶貧、精準脫貧基本方略，審計署和地方各級審計機關每年都要持續(xù)組織開展扶貧審計。在湖南，審計不僅覆蓋全省40多個國定貧困縣的財政專項扶貧資金，還要覆蓋該縣納入統(tǒng)籌整合使用的各類涉農資金，并對教育扶貧、健康扶貧、金融扶貧、社保兜底扶貧等各項精準扶貧、精準脫貧政策措施落實情況進行審計，“有時候，一個貧困縣審計長達3個月，一定要查深查透。”

帶著“查深查透”的要求，汝城審計組一頭扎進了堆積如山的各種資料中。審計人員彭君舟說：“我們在汝城的兩個辦公點，一推開門，只能看見一堆堆文件資料，走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有人在埋頭干活?！?/p>

這些資料從表面看起來大多并沒有問題，辛風說，從這些表面“完美”的資料中找到突破口，對審計人員的專業(yè)能力是個挑戰(zhàn)。此前，審計署長沙特派辦實施的湖南省農林水審計中，審計人員通過對全省近3000個水利項目進行分析，準確地在湘西自治州某縣一個項目中揪出了蛀蟲。

常識有時候非常管用。汝城縣上塘村農業(yè)合作社交易中心項目引起了審計組的注意?！耙郧皬膩頉]碰到過在村組建設交易中心的情況，這不合常理。”彭君舟說。

從資料來看，該項目主體結構為一棟兩層樓房，建筑面積近900平方米，項目申報、驗收等資料都很齊備，對其功能介紹卻語焉不詳，這進一步加深了審計人員的疑問。

審計人員決定前往上塘村實地調查。一到現(xiàn)場，根本不見交易中心的影子，卻在項目所在地看到一家酒店。原來，該項目雖以農業(yè)合作社交易中心名義申報，但申報前就已經明確按酒店進行設計，建成后直接用于酒店經營，通過該方式，套取扶貧資金50萬元。

同樣靠實地走訪，審計組發(fā)現(xiàn)汝城縣文明瑤族鄉(xiāng)的易地扶貧搬遷項目進度緩慢。

在辛風看來，只有嚴明的審計紀律才能保證審計避免受到人情因素的干擾，確保審計的獨立性。

“貧困縣、貧困戶和扶貧項目大多地處山區(qū)，山高路險，有的村甚至不通車。有時為了核查一個項目可能要搭上一天時間?！?辛風說，盡管如此，審計組仍然拒絕使用汝城縣任何單位和個人的車輛。而且一到汝城縣，審計組就將審計“八不準”工作紀律貼在了辦公樓門口，還公示了廉政監(jiān)督電話，自覺接受全縣人民監(jiān)督。

2016年10月，審計組出具審計報告，指出了汝城縣扶貧工作中扶貧資金管理使用不夠規(guī)范、部分易地扶貧搬遷項目進展緩慢等問題，提出了統(tǒng)籌管理財政扶貧資金、強化項目管理、切實貫徹落實扶貧小額信貸貼息政策等意見和建議，對該縣的扶貧工作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

汝城掀起整改風暴

專項審計結束后，汝城縣掀起了一場整改風暴。

汝城縣縣長黃志文說，從最初的壓力，到后來把這次審計當做規(guī)范管理的機遇，汝城縣正視問題，力行整改。

汝城縣從嚴抓好整改落實，追回違規(guī)資金231萬元，懲處了一批違法違紀人員，其中就包括上塘村的村干部們。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發(fā)現(xiàn)，半年前還是一片空地的文明瑤族鄉(xiāng)易地搬遷項目工地上，一排排嶄新的安置房已拔地而起。汝城縣定下目標，2017年搬遷7126人，全面完成易地搬遷扶貧任務。

在整改中，汝城縣也悄悄學會了審計組的高手路數(shù)。比如，針對審計中發(fā)現(xiàn)的貧困戶識別不準問題，汝城縣組織住建、工商、財政等多個部門，建立部門信息比對機制，用一個月的時間，清查全縣建檔立卡貧困戶，將一批不符合標準的人及時清理出貧困人口序列，確保貧困人口精準識別。

辛風評價，整體而言，汝城縣以前在扶貧資金管理、易地扶貧搬遷項目推進等方面存在部分問題，但審計指出后，整改比較到位。

黃志文對《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如今，審計及問題整改已經成為常態(tài)，汝城縣不僅要全面整改審計發(fā)現(xiàn)的各項問題，還要持續(xù)深入放大審計的監(jiān)督功能。

2017年3月，汝城縣采取村級自查和縣級復審相結合的方式，審查了全縣309個村的財務，共查出各類問題580個，清退違規(guī)資金36萬元。

2017年6月13日起，汝城縣派出4個財務審計檢查組、4個現(xiàn)場比對復核組，對全縣80個精準扶貧村的扶貧資金，開展為期一個月的專項督查。

這是審計署專項審計后，汝城縣整改的兩次大動作。鄉(xiāng)、村兩級機構也是湖南全省狠抓扶貧腐敗的重點。

湖南省紀委副書記李宗文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扶貧資金、惠農資金下去以后，一般來說，村里出問題，肯定與鄉(xiāng)里的干部有關系，如果沒有鄉(xiāng)干部的支持、幫助或默許，村干部要‘雁過拔毛，是不可能的。反過來，村干部也要買通鄉(xiāng)干部。這是個規(guī)律?！?/p>

為此，2016年，湖南在全省加強鄉(xiāng)紀委配備，以黨委換屆為契機，每個鄉(xiāng)配備3名專職紀檢干部，專職監(jiān)督?！斑@樣的力度是前所未有的，從制度上盯防扶貧資金被‘雁過拔毛”。

6月23日，審計署發(fā)布的審計報告指出，今年繼續(xù)加大扶貧專項審計力度，重點抽查了20個省的158個國家扶貧開發(fā)工作重點縣和集中連片特困地區(qū)縣，抽查扶貧資金336.17億元，占這些地區(qū)2016年財政扶貧投入的44%，涉及1216個鄉(xiāng)鎮(zhèn)、3461個行政村和2508個單位。審計指出問題后，有關地方和部門已追回或盤活扶貧資金6.48億元，處理處分44人。

辛風說，現(xiàn)在，各級政府對扶貧資金管理高度重視，審計、紀檢監(jiān)察、檢察機關嚴查扶貧領域的腐敗，敢動腦筋的人越來越少，審計發(fā)現(xiàn)的重大違紀違法問題也越來越少，這是一個好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