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勝[紹興文理學院, 浙江 紹興 312000]
析《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中的“大河”
⊙汪 勝[紹興文理學院, 浙江 紹興 312000]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的中的“大河”是小說中的一大基點,在敘事上,它給予了小說完美的形式,引領小說敘事的空間轉換,促成小說的戲劇性事件,從象征意義的角度來看,它象征著安全與自由、死亡與新生。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 大河 敘事 象征
馬克·吐溫在密西西比河岸邊長大,成長始終都受著大河的浸潤滋養(yǎng),他的創(chuàng)作中就有一系列以密西西比河為背景的作品,包括《湯姆·索亞歷險記》《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以及《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等,其中最為出色的是《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在小說中,這條寄寓著作者無限回憶和迷戀,具有神秘的力量的“大河”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涵容了豐富的意蘊,以至于它被譽為“河之書”。下面,筆者就從敘事和象征角度著手,來詳細談談《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中的“大河”。
正如托·斯·艾略特在《序〈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中寫道:“馬克·吐溫在寫《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的過程中,有兩個要素經(jīng)過他的敏感和經(jīng)驗的駕馭,構成了一部偉大的作品:這兩個要素就是那個孩子和那條大河……哈克給予這本書以風格,大河則給予這本書形式。”對小說進行縱觀,我們可以看到,大河正是小說敘事的中心,它作為一個統(tǒng)率概念賦予文本以統(tǒng)一的形式。
(一)引領小說敘事的空間變換
在《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中,小說的敘事空間發(fā)生了兩次明顯的轉換,在大河(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內(nèi)部更是發(fā)生了多次空間位移。密西西比河作為一種特殊力量,在小說中充當著空間變換的動力,同時也控制著空間轉換的方向,約束著空間移動的軌跡。
在小說開頭,面對悶氣的文明教化,哈克跟隨湯姆去追求冒險,他們爬上房子對面小山的脊梁就看到“下面的村莊旁邊就是那條大河,足有一英里寬,怪清靜、怪神氣的”,下了山,他們“順水劃下兩英里半”,在一個“四壁都滲著水珠,又濕又冷”的山洞里成立了強盜幫。小說開頭這段在水上漂流、上岸冒險的經(jīng)歷,以及后來的搶劫阿拉伯人劇情,雖然只是小孩子由好奇冒險之心引發(fā)的胡鬧嬉戲,但大河的吸引力在此已然初現(xiàn),就像一次彩排,預示了哈克日后將在河上進行的漂流之旅。果然,不久哈克就被父親逮住,被帶到了上游三里左右的大河上,然后過河到了伊利諾斯州的岸邊。在那里,樹林茂密,河網(wǎng)縱橫,是一個完全自然的空間。他不看書也不學習,用排鉤釣魚,用槍打獵,躺著抽煙,衣服也破破爛爛、臟兮兮的,哈克在這里遠離文明的教化,過著自然化的生活。但是,逃離了寡婦清規(guī)戒律的哈克在此卻依然遭受父親的毒打,還被關在了破舊的小木屋里。而在小說中“只有那條永不停息的大河勾畫出了那本來難以捉摸的自由的輪廓……河流給人以自由的希望”,大河為哈克指引著追尋自由的方向。六月漲水的河流為哈克漂來了他得以逃脫父親毒打的小劃子,在制造了自己被強盜殺害的表象后,哈克“把劃子漂到大河上”,先是“在靠岸背陰的地方順流急沖下去”,接著“輕輕地劃”(哈,18),沿著大河而下前往杰克遜島,他在小島上遇到了同樣用小木筏逃出來的黑奴吉姆,他答應為吉姆保守秘密,并打算與他結伴而行,去尋找可以自由生活的地方——“自由州”卡羅鎮(zhèn)。在這里,大河為哈克提供了逃出牢籠的工具和路線,同時也讓情節(jié)發(fā)展變得豁然開朗。在文中,由于哈克父親的干預,故事發(fā)展的情境由一個文明世界的村莊轉換為了自然中的大河一角,緊接著,小說又以河上漂流的形式瞬間將故事發(fā)展的背景置于整個偌大的密西西比河流域之下。由此,小說敘述的背景空間在轉換中一步步向著密西西比河靠近。
“一條河,一條十分巨大而強有力的河是決定人類旅程的唯一的自然力量?!痹诠适掳l(fā)生伊始,密西西比河的這種力量就表現(xiàn)為一個磁場般的吸聚力和拉力,將人物以及情節(jié)發(fā)展的線索都引入到大河流域空間的內(nèi)部,匯聚到密西西比河中來。小說敘事的空間隨著這種力量的作用發(fā)生轉換,并在轉換中變得愈來愈廣闊。
而當情節(jié)進一步發(fā)展,哈克和吉姆在大河上的漂流使他們的冒險地點不斷發(fā)生著位移,小說敘事的空間也變得流動起來。以杰克遜島為漂流的起點,順流而下,間或逆流劃行,他們在小島、小河溝、大河溜上來來回回,足跡到達河岸的小鎮(zhèn)、村莊、農(nóng)場,他們一次次進行著河流與河岸之間的穿梭,這復雜迂回的路線構成了一張嚴密的網(wǎng)。空間在漂流過程中時時發(fā)生著變化,但又大致不出密西西比河這個大的流域背景空間,這張網(wǎng)唯一的中心就是這條大河。哈克的歷險在流動中進行,我們無法將敘事中心定在某一個點,而只能是一條線或一個面,要將敘事脈絡厘清也只能依靠這條大河?!罢缗了箍査f:‘河流是活動的道路’,道路的流動以其自身神秘莫測的生命改變了原始質(zhì)樸的形式:在這部行路小說中,道路本身成了一名最重要的角色,主人公離開河流與返回河流構成了一種微妙而意味深長的格局。”大河是哈克漂流路線的中心,在這里,密西西比河除了有吸聚力、拉力,還具有推力。它為哈克提供庇護之處,每當哈克遇到危險,他心中總是會聽到大河的召喚,他會迫不及待地回到河流的懷抱中去。同時,河流也會推他離開,推他到下游去,到岸上,到小鎮(zhèn)去,到村莊農(nóng)場去……密西西比河空間內(nèi)部這兩種力量的相互作用和激蕩是小說空間位移的一種動力。而從另一方面講,大河也是哈克漂流軌跡的約束力量,它將空間位移大致約束在它的流域之內(nèi),將敘事的空間鎖定和聚焦在一個特定的范圍之下,這才造就了敘事上的不偏不倚,恰在重心。
大河是小說敘事的空間變換中心,而時空相連,空間的流動變化又關涉時間的維度,大河通過它自身這個“連續(xù)性主題”將一個個相對獨立的故事串聯(lián)起來,同時又在時間上使其相互銜接,環(huán)環(huán)相扣。大河的主題性和時間性功能增強了小說的敘事性。這些使得整部小說顯得散而不亂,雜而有序,使作品結構達到完整和統(tǒng)一。
(二)通過戲劇性事件增強敘事
哈克在大河上的漂流如果只是沿著河流平靜地一路向下當然會使文本的敘事變得索然無味,這時大河通過它的自然力量為小說制造了一系列戲劇性事件,為小說的情節(jié)“掀起波瀾”,起到了豐富和拓展敘事的作用。
在小說中大河制造戲劇沖突的有效方法之一便是對哈克賴以生存的木排加以影響。在經(jīng)歷了雷電暴雨之后,在哈克發(fā)現(xiàn)了“華爾特·司各特”號航船上的秘密,但也就在那時,木排被河水沖走了,他們偷了“華爾特·司各特”號上的小船“沖著大浪順著河往下去”(哈,34)找到了木排;哈克和吉姆原本“算計著再有三夜就可以漂到卡羅鎮(zhèn)”去往“俄亥俄河流進密西西比河的地方”“伊利諾斯州的盡頭”,然而他們在沖積州遇到了大霧,木排被急流帶走了,哈克“一直順著沖積州往下攆”(哈,39)才再次找到了吉姆和木排;當哈克在應付了兩個帶槍的人對他的盤問后就駕著木排走開了,但這時有一艘“輪船就對準了木排沖過去,把它撞得粉碎”(哈,47)。他在被格蘭紀福家收養(yǎng)后在岸上又一次與吉姆相遇并找回了木排。在短短的幾章中,木排就經(jīng)歷了三次丟失與尋回,但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才有了哈克的順流而下,有了哈克對吉姆的撒謊作弄,有了哈克的上岸去往其他地方的進一步冒險。木排的得失之間,事件發(fā)展就擁有了更加靈活的指向,如此,敘事自然便得到了豐富和拓展。
當然,大河制造戲劇性事件并不只在木排中表現(xiàn)出來,“是這條大河控制著哈克和吉姆的航行;它不讓他們在卡羅上岸,吉姆本來能在那里獲得自由的;是這條大河使他們兩人失散,把哈克在格蘭紀福家里滯留了一段時間;是這條河又使他們重逢,接著又把不受歡迎的同伴國王和公爵強加給他們。作者反復提醒我們這條河的存在和威力?!币菦]有這條大河,這本書就只是由一連串平鋪直敘構成的歷險記,也就沒有跌宕起伏,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引人深思的文學魅力。“大河”的力量使得情節(jié)的發(fā)展總是那么陰差陽錯,機緣巧合之間,它安排著人物的聚合離散,一系列戲劇性沖突才使得文本更加富有張力。
在閱讀中,我們常常會發(fā)現(xiàn)一些“有規(guī)律的重復”,它們被反復描摹,具有強調(diào)功能,重復使得意象具有象征意蘊,在《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中,河流作為一種意象也是反復出現(xiàn)的,大河的象征作用是顯而易見的。作為人們視野中一種重要的自然物質(zhì),水在漫長的文化積淀中形成了豐富的象征意旨,諸如女性、愛情、思念、生命、時間、歷史,這些都可以通過水來承載和表現(xiàn)。在《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中,大河或者說河水,總的來說具有兩個方面的象征意蘊,其內(nèi)涵已有一些研究成果,筆者于此仍想稍加略述,結合文本做一些小的補充。
(一)母親般的安全與自由
在小說中,哈克經(jīng)常遭受父親酗酒后的謾罵和鞭打,缺少家庭應有的溫暖和呵護,更沒有體會過母愛。大河使哈克得以逃離岸上所謂的“文明社會”,逃離父親的毒打和拘束,來到了密西西比河上這個象征著自由和安全的“世外桃源”。在河上,哈克像是被母親寵壞的孩子,無憂無慮,充滿童真,在漂流過程中,他總是可以找回溫馨的感覺和平靜的生活。正如哈克所說的:“我們說,把木排當作家,到底是最好不過,哪兒也趕不上。別的地方都很別扭,悶氣得很,木排上就不是那樣。你坐在木排上,就覺得挺自由,挺痛快,挺舒服?!保ü?7)這里的木排實際上與河流無二,因為木排漂流于大河之上,木排的空間包含于大河的空間之中。而每當遇到危險時,大河總是會給哈克提供可靠的庇護。在漂流過程中,哈克從父親那里逃離、從抓捕黑人者那里逃離、從兩大家族的仇殺中逃離、從阿肯色逃離、從威爾克斯一家那里逃離、從國王和公爵那里逃離,最后,哈克和湯姆帶著營救出來的吉姆從斐爾普斯家逃離。每一次逃離的途徑或目的地都是大河,它具有母親般的善良、包容,是哈克最好的庇護所。而在河上哈克與國王、公爵這兩個騙子相安無事,大河母性包容的特點在此也有佐證。哈克在河水上的漂流就像是回到了母體里,回到那被子宮中羊水包圍的嬰兒的原始狀態(tài),大河的空間象征著安全的母體空間。
大河的空間是安全的,同時也是自由的?!爸挥心怯啦煌O⒌拇蠛庸串嫵隽四潜緛黼y以捉摸的自由的輪廓;自然的偉大力量是可以阻攔也可以提供逃脫殘暴的城鎮(zhèn)和農(nóng)莊的唯一通路。密西西比河是這部小說的主要象征。它是一個人無需對自己或別人說假話的唯一地方。它那永不停息的流水嘲笑著兩岸靜止而愚蠢的社會……哈克贊美了大河所帶來的自由和觸發(fā)的思索?!泵芪魑鞅群訛楣颂峁┝藢ふ易杂傻耐緩?,提供了自由的希望。而和岸上形成對比,大河本身有著包容、自由的氣質(zhì),就像哈克對木排的評價一樣,大河是“自由、痛快、舒服的”,大河象征的是一個自由的空間。
(二)死亡與新生
“這條大河和那洶涌湍急的急流,卻是木筏或汽輪的獨裁者。它是險惡的反復無常的獨裁者?!保R,242)在小說的開頭,河流中漂浮著穿男人衣服的女人的尸體;在杰克遜島邊上遇見兇房;疾風驟雨之下,大河的急流沖走哈克的木排并且吞噬了“華爾特·司各特”號航船;黑夜中漂流的哈克遇見一艘“輪船就對準了木排沖過去,把它撞得粉碎”(哈,47);格蘭紀福家族的勃克和喬埃在“順著河水往下浮的時候”被打死,“尸體在河邊躺著”(哈,55)。在大河之上有著母性的撫慰也會彌漫恐怖和死亡的氣息,這里所展現(xiàn)的就是大河毀滅性的自然力,它是強大的也是無情的。
在大河的毀滅力量下,哈克本人也經(jīng)歷了三次象征性的死亡和再生。大河不斷地“殺死”哈克,使他扮演新的角色,創(chuàng)造新的自我,組織新的家庭關系(格蘭紀福家),以幫助他逃避從四面八方向他包圍的那些壓抑性的力量?!按蠛硬煌5叵蚯?,在每個轉彎處都可能有新的冒險,漩渦里都可能有抒情的插曲。但是河水總能把哈克和吉姆沖出險境,再為自由做新的嘗試?!贝蠛訉说臍缗c再生可以說是另一種幫助哈克追尋自由的手段,從這個層面來講,大河兩個方面的象征在效用上是具有一致性的。
確然,哈克與大河的成功塑造使得“《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在形式上和文體風格上幾乎已達到完美的地步”(馬,233)。大河通過其敘事功能和象征隱喻的作用賦予了文本幾近完美的形式,為小說注入了性靈的流動。
①〔美〕托·斯·艾略特:《序〈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梁永寬譯,見董衡巽編《馬克·吐溫畫像》,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第241頁(文中相關引文均出自此版本,為了行文簡潔,僅隨文標出頁碼,不再另注)。
②⑤〔美〕馬克·吐溫:《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張友松譯,光明日報出版社2010年版,第4頁,第242頁。
③⑥⑦〔美〕威爾弗雷德·L·古爾靈等:《文學批評方法手冊》,姚錦清等譯,春風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147頁,第147頁,第147頁。
④〔美〕萊昂奈爾·特里林:《論〈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薛鴻時譯,見董衡巽編《馬克·吐溫畫像》,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第234頁。
[1]馬克·吐溫.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M].張友松譯.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0.
[2]威爾弗雷德·L·古爾靈等.文學批評方法手冊[M].姚錦清等譯.長春:春風文藝出版社,1988.
[3]董衡巽編選.馬克·吐溫畫像[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
[4]李靜.《哈克貝利·芬恩歷險記》中水的意象[J].北京教育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3).
[5]劉春梅.試分析《哈克貝利·芬恩歷險記》中河流的意象[J].安徽文學(下半月),2010(5).
作 者:汪勝,紹興文理學院人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本科生。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2016紹興文理學院校級學生科研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