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十大：山重水復期霾散

余瑋

十大與九大有一個共同的“亮點”，就是“副主席”問題。九大林彪成為在黨章中規(guī)定的副主席，十大主席臺上出現(xiàn)了一個年輕的身影，那就是38歲的候選副主席王洪文

1971年九一三事件，給毛澤東精神上的打擊是沉重的。從這時起，他的健康狀況迅速惡化。盡管頭腦仍然很清楚，但體力卻越來越難支撐，不斷受著老年疾病的折磨，外界無人知曉。

按照黨章的規(guī)定，十大應該在1974年召開，但是九一三事件之后，召開一次新的黨代會已成為刻不容緩的大事。毋庸置疑，十大的主題是批判林彪，確立新的接班人的地位。

這次提前召開且匆匆舉行的黨代會之前，沒有召開中央全會。這一次，毛澤東沒有神采奕奕出現(xiàn)在全體代表的眼前，他日漸蒼老的身影讓代表們有些吃驚與意外。這是毛澤東最后一次參加黨代會，也是他自1949年以來第一次沒有親自講話的黨的代表大會，散會時他坐著不動，深情地目送代表退場。

倉促并草率的黨代會籌備工作

九大會議有兩大“成果”，一個是通過修改黨章肯定了“文化大革命”運動的極左路線；一個是通過人事變動確定了一大批“文革”勢力人物的政治地位，特別是確定了林彪為毛澤東的正式接班人。毛澤東始料不及的是，曾被稱為自己“親密戰(zhàn)友和接班人”的林彪會陰謀政變，最后折戟沉沙，機毀人亡。離九大召開不過短短的四年，九屆一中全會所選出的21名政治局委員中，已有7名成為林彪反革命集團的首腦和骨干成員。政治局現(xiàn)在僅剩下13人，缺額達三分之一，難以正常工作。同時，林彪叛逃身亡，造成了接班人位置的空缺，也使人們對于九大乃至整個“文革”路線的正確性產(chǎn)生了質(zhì)疑。在這樣一種形勢下，毛澤東認為，有必要提前召開一次黨的代表大會，以解決林彪事件帶來的諸多“后遺癥”。

1973年5月20日晚，為期12天的中央工作會議召開，為十大召開作準備。毛澤東沒有露面，但會議的一切按毛澤東的意見進行。周恩來主持會議。中央政治局委員、候補委員，中央軍委副主席，各省市區(qū)黨委，各兵種、大軍區(qū)負責人出席了會議。

中央工作會議決定提前召開黨的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作出了關(guān)于十大代表產(chǎn)生的決定；決定從湖南調(diào)來的華國鋒和上海調(diào)來的王洪文與時任北京市委第一書記的吳德，三人列席政治局會議并參加政治局工作；決定由張春橋、姚文元等起草政治報告等十大重要文件，由王洪文負責主持修改黨章的工作。

黨的全國代表大會是全黨的最高權(quán)力機關(guān)，具有審查中央委員會工作、修改黨章、選舉中央委員會、決定重大問題的權(quán)力，它的召開是一項極為嚴肅的政治任務。大會代表應由省、市、自治區(qū)黨委召開代表大會或代表會議經(jīng)過充分醞釀、嚴格審查、民主選舉產(chǎn)生。而十大代表都是經(jīng)常所謂的“民主協(xié)調(diào)”，由黨委擴大會議選舉產(chǎn)生的。十大一反常規(guī)，既不設立代表資格審查委員會，也不對代表逐個進行嚴格的政治審查，完全聽憑張春橋、王洪文擺布。他們操縱把持著，公然踐踏黨章，把河北省一個還未入黨的造反派頭頭封為十大代表，其理由是這個人“在組織上雖未入黨，但在思想上和行動上卻早已入黨”。在大會召開前，未舉行九屆三中全會，以黨的工作會議代替中央全會來研究籌備工作。

8月12日至19日，十大代表按所在地區(qū)、單位分成34個組就地分別舉行預備會議。各地代表在所在地召開預備會議時，被要求“一律以辦學習班的名義秘密進行”。在預備會議上，大多數(shù)代表根據(jù)毛澤東的指示，除在文字措詞方面提出一些修改意見外，表示同意中央認可的以堅持“文化大革命”的“左”傾錯誤為基調(diào)的《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關(guān)于修改黨章的報告》和《中國共產(chǎn)黨章程修改草案》這三份十大文件草稿。

中央專案組負責起草《關(guān)于林彪反黨集團反革命罪行的審查報告》，毛澤東事前表示：不應再搞那些繁瑣內(nèi)容，改為直截了當?shù)亓信e眾所周知的林彪一伙的罪惡陰謀和叛黨叛國的事實。按照毛澤東的意見，《審查報告》簡略記述了九大以來林彪集團進行搶班奪權(quán)、策動武裝政變的經(jīng)過，最后建議中央永遠開除林彪集團主要成員的黨籍，撤銷他們的黨內(nèi)外一些職務。7月10日，《審查報告》經(jīng)中央政治局討論通過。8月20日，中共中央作出決議，正式批準這個報告。當天晚上至23日，由王洪文任主任的十大選舉準備委員會開會，通過十大主席團名單草案、第十屆中央委員會候選人名單草案。至此，籌備召開十大的文件準備工作基本完成。

黨的主席深情目送代表退出會場

1973年8月24日22時，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開幕。出席大會的代表共1249人，代表全國2800萬黨員。

九一三事件發(fā)生后，那幾天毛澤東一直睡不好，也很少說話。1971年冬天以后，大葉性肺炎等疾病時輕時重地一直困擾著他。1972年1月13日，毛澤東肺心病發(fā)作，高燒、嚴重缺氧，突然休克。搶救過來后，他的聽力逐年減退，繼而又雙腿浮腫、步履艱難。毛澤東重病的情況，外人自然都不知道。1972年的一年內(nèi)，毛澤東沒有出席重要會議，沒有長篇講話，在文件上作的批示也極少。1973年，由于眼睛白內(nèi)障，視力急劇減退，他討厭攝影燈光在書房里閃動，限定攝影不得超過3分鐘。召開黨的十大時，毛澤東勉強參加，預先從中南海游泳池住處搬進人民大會堂118廳暫住，以便在代表們進場之前先扶他坐于主席臺上，免得讓人看出他的健康真相。

與四年前九大時相比，毛澤東已明顯地蒼老，盡管當他登上主席臺時耳邊不絕地響著“萬歲，萬萬歲”的熱烈呼聲。75歲的周恩來也顯得瘦削，臉上淺褐色的老年斑明顯增多。周恩來的身體原本一直是很好的?！拔幕蟾锩遍_始后，周恩來實在過于勞累，心情又異常焦慮，犯了嚴重的心臟病。但他仍堅持沒日沒夜、有時是通宵達旦的工作，既要應對“文化大革命”中的種種揪心的難題，又要處理異常繁重的國內(nèi)經(jīng)濟工作和對外工作。一年前，他被發(fā)現(xiàn)并確診患有膀胱癌。但當時沒有人能替代他的工作。在身患癌癥的情況下，周恩來依然擔負著常人難以承受的極端繁重的工作，更不顧及醫(yī)生規(guī)定的工作限額，時常說：我只有8個字——“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此時身患癌癥的周恩來，步伐依然是那么堅定，目光還是那樣敏銳。

雖然毛澤東出席并主持了大會開幕式，但這次是他自1949年以來第一次因病情加重沒有親自講話的黨的代表大會。

代表們看到主席臺中央的毛澤東，不由得站立著鼓掌。掌聲平息后，毛澤東清了清喉嚨，用大家熟悉的湖南口音宣布：“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現(xiàn)——在——開——始！”代表們在下面斂聲屏氣，還仰著腦袋、眼巴巴地望著主席臺，期待毛主席再講幾句。周恩來見狀，扭臉問毛澤東：“主席講幾句不講？”毛澤東搖搖頭，他對著話筒說：“請周恩來作報告和請王洪文講話?！?/p>

周恩來拿起政治報告排印稿念了起來，這是由張春橋主持起草的。該報告繼續(xù)肯定九大路線，肯定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肯定“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的理論。政治報告關(guān)于國內(nèi)任務的提法是：“堅持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的繼續(xù)革命，團結(jié)一切可以團結(jié)的力量，努力把我國建設成一個強大的社會主義國家”；“要繼續(xù)搞好批林整風”，“要重視上層建筑領(lǐng)域包括各個文化領(lǐng)域的階級斗爭”。

與年邁的毛澤東、重疴纏身的周恩來相比，王洪文步履輕捷，充滿著活力。他依然穿著一身軍裝，但比出席九大時多了領(lǐng)章、帽徽。與四年前不同的是，九大時王洪文坐在一大片主席團成員之中，并不十分醒目。這一次在十大上，王洪文成了國內(nèi)外矚目的人物——主席臺中央，在毛澤東的一側(cè)是周恩來，另一側(cè)便是他！

為了扶植這個“新科狀元”，毛澤東特意安排，讓王洪文在十大上代表中央委員會作修改黨章的報告。王洪文說，黨章“修改草案和九大黨章比較，主要是充實了兩條路線斗爭經(jīng)驗的內(nèi)容”；強調(diào)“全黨同志都要十分注意路線問題，堅持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的繼續(xù)革命”。關(guān)于修改黨章的報告還把“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過七八年又來一次”認定為“客觀規(guī)律”。黨章修改草案增寫了“文化大革命”“今后還要進行多次”的內(nèi)容。這個黨章修改草案的基本精神與九大通過的黨章是一致的，都是“左”傾指導思想的產(chǎn)物。

隨后，毛澤東宣布：“報告完畢，今天到此為止，散會！”

兩個報告用了不到一個小時。散會時的情況，護士長吳旭君作過這樣的回憶：“1973年十大召開的那段時間，毛主席的身體不太好，主要是他的腿不行，走路走得不太穩(wěn)，可以說是步履艱難，而且有點氣喘吁吁。大會開幕的時候，主席出席了，代表們熱烈地鼓掌，氣氛相當好。后來宣布散會了，我看到主席兩只手扶著椅子使勁往下壓，他想讓自己的身體能夠支撐著站起來。于是我馬上叫人過去攙扶他，并把椅子往后挪，好讓他站穩(wěn)。這時，臺上臺下長時間地鼓掌歡呼，持續(xù)了10分鐘之久。我估計是總理發(fā)現(xiàn)主席的腿在顫抖，他讓主席坐下，主席也就毫無顧忌地一下重重地坐到椅子上，一動也不動。而臺下的代表仍一個勁地向毛主席歡呼。盡管總理打手勢要大家趕快退場，代表們還是不肯離去。”

事實上，毛澤東站起來是很困難的了，本應全場起立鼓掌歡送他離開，還是只好改為他等到代表們離開大會堂之后才再由人扶起離去，以免讓人看出他的行動已不便。主席不退場，代表豈肯先退場。在這種情況下，毛澤東只得執(zhí)拗地向代表們說：“你們不走，我也不好走。”細心的周恩來為打破僵局，來到臺前機智地說：“毛主席要目送大家退場，請大家行動起來，分成各路退場。”毛澤東顯出笑容，在周恩來的陪伴下，待到所有代表離開。

大家和以前一樣，將對領(lǐng)袖的熱愛全部融進了自己的巴掌，用盡全身的力氣拼命地鼓掌?？赡芩械拇碚l也不會想到，此時此刻將是人民大會堂從1959年建成后，最后一次迎接毛澤東的到來。從中共一大上風華正茂的青年人，到中共十大上步履艱難的老人，毛澤東將其一生獻給了黨和人民的事業(yè)。他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社會主義革命的成功、社會主義建設的全面展開，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獨立和振興、中國人民解放和幸福，作出了彪炳史冊的貢獻。

開國上將當眾質(zhì)疑脫穎而出的政治明星

8月28日21時，大會舉行第二次全體會議，通過中央委員會的政治報告和修改黨章的報告。就在會議前一天，毛澤東圈閱了周恩來、王洪文報送的關(guān)于十大會議進行情況的報告，并在中南海游泳池住處聽取了周恩來匯報十大各項決議進行的情況。

十大黨章保留了九大黨章中關(guān)于黨的性質(zhì)、指導思想、基本綱領(lǐng)、基本路線等內(nèi)容，在結(jié)構(gòu)上作了些調(diào)整，條文部分改得不多。總綱中只取消了有關(guān)林彪的論述和林彪的論點。值得指出的是，十大黨章在“左”傾錯誤方面的新發(fā)展，主要是充實所謂兩條路線斗爭經(jīng)驗的內(nèi)容，把“批判修正主義列為加強黨的思想建設的長期任務”；片面提出“反潮流”原則，要求黨員要具有反潮流的精神等。

當晚是十大閉幕式，代表們以無記名投票方式選舉出中共第十屆中央委員會，毛澤東因身體不適缺席。代表們看毛澤東沒有來，正胡思亂想，周恩來宣布：今天大會，毛主席請假，委托王洪文同志代表他投票。

周恩來宣布投票開始，王洪文穿上新軍裝，第一個從座位上站起來，大步走到毛澤東的座位前，拿起毛澤東的選票。九大時，毛澤東提議，誰贊成選票上的名單就不必畫圈，反對某人時在姓名前打個叉。王洪文投下毛澤東的選票時，全場熱烈鼓掌。大會選出了195名中央委員和124名候補中央委員，組成第十屆中央委員會。

8月30日19時30分，按照慣例在大會之后立刻召開一中全會，毛澤東因健康不濟仍然缺席。從此之后，他不再出席任何中央全會。

十屆一中全會選舉了中央領(lǐng)導機構(gòu)。選舉結(jié)果為：中央委員會主席毛澤東，副主席周恩來、王洪文、康生、葉劍英、李德生。中央政治局常委除中央委員會主席、副主席外，還有朱德、張春橋、董必武。

毛澤東選中王洪文，高層阻力很大。十大召開前，周恩來主持政治局會議，討論黨中央副主席的預選名單，周恩來傳達了毛澤東的提議，王洪文擔任黨中央副主席，名字排在周恩來之后與康生、葉劍英之前。周恩來說完，政治局委員誰都不吭聲，張春橋、姚文元不好搶先表態(tài)，坐在一邊的王洪文十分尷尬。畢竟王洪文和此前毛澤東選定的接班人劉少奇、林彪不同，沒有資歷。片刻，許世友忍不住了，小聲說：“王洪文太年輕了?！边@時，周恩來問許世友有什么看法。

“我認為名單草案中提名王洪文當我們黨中央的副主席不合適，他在黨內(nèi)有什么資歷？他對黨、對革命有什么業(yè)績？……”許世友提出：“我看只要一個副主席就行了！”他所講的“一個副主席”，是指周恩來。受到壓力后，他又改口說：“可以再加上康生和葉帥，有這三個老同志（即周、康、葉）就夠了?！?/p>

許世友的態(tài)度，表明他對迅速“進入”黨中央核心并在十大籌備工作中身居要職的王洪文強烈不滿。這種看法也代表了很多老干部的意見。為此，政治局決定再召集出席十大的中央和地方負責人開會，以便“打通思想”、“統(tǒng)一認識”。

8月23日晚，在周恩來主持下，召開了中央黨政軍直屬機關(guān)和各省、市、自治區(qū)負責人會議，進一步協(xié)商將在十大產(chǎn)生的中央領(lǐng)導機構(gòu)成員名單。會上，周恩來著重說明毛澤東選調(diào)王洪文到中央工作的情況，表示：“主席講的我要傳達，因為主席給我不知說過多少次了。我們應該按照這一精神，重視選拔青年干部，不能看不起‘兒童團。”他又說，“我年紀大了，但我還是要為黨鞠躬盡瘁的，我們是立黨為公，不是立黨為私?！北M管這樣，但到會的許世友仍很不服氣，多次插話陳述自己的意見。會上，當提名為十大主席團秘書長的張春橋指責許世友“反對主席的意見”時，許世友當眾大聲訓斥張春橋：“你有什么了不起！”

輪到王洪文講話時，包括許世友在內(nèi)的一些老干部都沒有像聽了周恩來講話后那樣鼓掌，而是用沉默來表示不滿。最后，葉劍英表態(tài)：“重視提拔年輕干部，是主席的一貫思想，早在60年代，主席就多次說過，群英會中諸葛亮只有27歲，孫策小霸王17歲，周瑜當大都督時也只有30歲……我們這些人當軍長師長時，有的還不到20歲?，F(xiàn)在王洪文同志已經(jīng)38歲了，我擁護主席的提名，贊成王洪文同志擔任黨中央副主席，名字排在總理之后?！?/p>

雖然會議最后還是通過了各項預選名單，但以上這些跡象，已顯示中央內(nèi)部在十大前夕存在的分歧。對王洪文的反感和不滿，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許多人對“文化大革命”的不滿。事后，王洪文對徐景賢說，他當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在十大期間，張春橋見到上海國棉十七廠代表楊小妹，說了一句“名言”：“十七廠貢獻了一個王洪文！”

中共十大與前幾次代表大會相較，是節(jié)奏最快的一次：七大、八大、九大的會期分別是50天、13天、24天，而十大按預定的議程只開了5天——這是因為十大肯定了九大路線，不用在制定政治路線上多花功夫，著重于補上因林彪集團下臺而造成的空缺。十大沒有正確地分析林彪事件發(fā)生的原因，總結(jié)必要的教訓，繼續(xù)“左”傾錯誤路線。

責任編輯 王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