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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臺上的飛鳥

    2017-07-07 09:31:49林寶英
    少年文藝(1953) 2017年6期
    關(guān)鍵詞:阿杰水彩筆課間操

    林寶英

    1

    男孩小加百無聊賴地坐在座位上,一分鐘內(nèi),他已經(jīng)嘆了兩口氣了,那條纏著紗布的腿擱在同桌的椅子上,紗布發(fā)黑,上面沾著幾處油印。

    教室里很空,同學(xué)們都去做課間操了。

    他可以不去做課間操,上個星期,他左腿的小腿肚被玻璃刮傷了,老師讓他在教室里休息。

    除了他,班上還有一個人也可以不去做課間操,那就是女同學(xué)美嬌。不過不像他,美嬌的腿可沒有受傷,而且她可以一直不去做課間操——周一到周五,每天都不用。

    就算教室里只剩下他和美嬌,小加也不愿意和她說一句話。班上沒有人喜歡這個高大肥胖的女生。和她玩在一起,會讓人覺得丟臉。

    美嬌在班上沒有一個朋友,是的,一個朋友都沒有。誰愿意和長得傻乎乎總是坐在教室垃圾堆旁的人做朋友呢?美嬌是整個五年級最高的,而且她很胖,整個人像個發(fā)酵的大面包,臉蛋圓乎乎的,小小的眼睛擠在肉肉的臉上,看上去很滑稽。她的爸爸媽媽好像是印刷廠的工人,大家說她媽媽懷著她的時候還在工廠里搗紙漿,所以美嬌一生下來就笨笨的。她的成績實(shí)在是太差了,“腦子里不記事情,就是一個傻大姐!”

    “傻大姐!”班主任老師這樣說她。這個綽號被老師隨口一叫,班上同學(xué)也都跟著這樣叫她了。

    在班上,傻大姐美嬌不去做課間操,因?yàn)槟切┦帜_同時進(jìn)行配合的抬手、轉(zhuǎn)身、跳步她怎么都學(xué)不會,還老是在隊(duì)伍里“搗亂”,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有一次把老師惹生氣了,老師就說:“美嬌,你可以不去做課間操了,你就自己在教室里動動好了!”

    從那天起,美嬌就再也沒有去做過課間操了。

    “唧唧啾——唧唧啾——好玩哎!”教室后面響起了美嬌的聲音。

    小加回過頭,看見美嬌肥胖的身子正趴在窗臺上,頭伸向窗外在看著什么。這樣冷的冬天里,美嬌只穿著一件大大的舊舊的運(yùn)動衫,下面套一條緊巴巴的燈芯絨褲。這身衣服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更加臃腫肥胖了。

    一會兒,美嬌兩只胖胖的大手拍著巴掌,她開心地望著窗外,對著外面喊著:“唧唧啾——唧唧啾——”

    “在干什么呢?”小加皺了皺眉頭,咕噥了一聲。

    “唧唧啾——唧唧啾——”

    這讓小加感到好奇,窗戶外有什么呢?

    “嘿,你在看什么呢?”他問道,站起身來,跛著腿走過去。

    “有一只小鳥哎!”美嬌轉(zhuǎn)過頭,滿臉興奮地看著小加。

    教室后面的角落里,掃把和拖把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散發(fā)出有些霉?fàn)€的味道,垃圾桶外掉落了幾個塑料袋。美嬌的座位在垃圾堆的前面,靠近窗臺。小加皺了皺眉頭,他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垃圾,走到窗戶旁邊。

    他看見了,窗臺上果然有一只小鳥!

    小鳥站在窗臺的另一側(cè),全身是灰黑色的,只有翅膀上有一片白色的斑點(diǎn)。

    “別說話?!毙〖虞p輕地對美嬌說。

    “好的。”美嬌答應(yīng)道,她用手捂住了嘴巴。

    小鳥雙腳在窗臺上跳了跳,就要跳到窗臺這一邊來了,小加情不自禁地微微張開嘴,他吃驚極了。

    小鳥很快轉(zhuǎn)過頭,漆黑的眼珠瞧了瞧小加,然后倏地張開翅膀,飛走了。

    “飛走了?!毙〖訃@了口氣,他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靠在墻角的另一側(cè)。

    “還會飛回來的!”美嬌說,她也靠在了墻上。

    小加聳聳肩膀,笑了,啊——他也想變成一只鳥,可以飛起來。剛才,就在課間操前,班上那幾個討厭的男生又沖著他喊了聲“瘸子”。

    他一句也不敢回,但是心里可真生氣。

    這時,一群鳥從對面的樓房頂上飛了過來,群鳥在窗外的樹頂上飛了一個半圓。

    數(shù)十只小鳥扇動著翅膀在樹枝間穿來穿去,它們快速地飛進(jìn)飛出,聚集成一團(tuán),飛作一團(tuán),在天空中飛出一個半圓形后再次穿進(jìn)了樹叢中,然后像剛才一樣,又一起飛出……已經(jīng)十一月了,街道外的樹木還是青色的,濃密的綠色華蓋撐在空中。

    “真奇怪?。 毙〖诱f道,他一直沒有注意到這些樹上居然有這么多小鳥,“它們在做什么?怎么飛在一起呢?”

    “它們是一家人?。‘?dāng)然要飛在一起??!”美嬌瞇著眼睛,笑著說。她兩只手搭在胖胖的肚子上,露出一口難看的細(xì)牙。

    真是有些笨,聽見美嬌這么說,小加想,鳥怎么會是一家人呢?

    這時,小加看到美嬌桌上攤著一本涂色書。

    “你也喜歡玩涂色書???”小加問,他發(fā)現(xiàn)美嬌將顏色涂得特別好,沒有一筆畫出線外。

    “喜歡??!”美嬌說。忽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呀”地大叫了一聲,然后從衣服兜里掏出一包跳跳糖。

    “小加,你要吃跳跳糖嗎?”

    雖說是男生,可小加的個頭只到美嬌的肩膀,站在美嬌身旁的小加就像一個瘦弱的低年級小男生。

    跳跳糖的包裝袋上有一個爆炸形的圖案,還有許多長著大腦袋、細(xì)腿的怪物。

    小加抓起一把跳跳糖放進(jìn)嘴巴,然后眼睛一閉。

    好奇怪呀!這些小顆粒馬上在小加的嘴里蹦起來,讓小加的舌頭發(fā)麻?!八鼈儼盐覀兊纳囝^當(dāng)作跳床啦!”小加說。

    美嬌咯咯地笑了起來,用胖乎乎的手指捏著一把跳跳糖放進(jìn)嘴巴里,然后舔舔手指,閉上嘴巴捏住了鼻子。她的眼睛和鼻子擠成一團(tuán),“它們要跑出來啦!”她叫道。一開口,好像跳跳糖真的要跑出來了,她又趕緊閉上嘴巴,還捏住了鼻子,怕跳跳糖真的會從鼻子里跑出來。

    憋不過氣來時,她就松開一會兒鼻子。小加忍不住大笑起來。

    這時候,教室外的音樂停止了,很快,樓道里響起了一陣陣亂糟糟的腳步聲……課間操結(jié)束了,同學(xué)們很快就會走進(jìn)教室。

    小加有些慌張地從美嬌的座位旁挪開,他不太愿意讓同學(xué)們尤其是那些男生們看到自己和美嬌在一起。

    美嬌還緊閉著嘴巴,她的臉已經(jīng)憋得通紅。

    2

    在這條狹長的放學(xué)路上,美嬌又被班上那幾個調(diào)皮的男生給堵住了。這幾個男生是以阿杰為首的,平常他們總是愛拿美嬌尋開心。被圍住的美嬌神色緊張,她想走,卻被人拉住了一根書包帶。盡管她比他們都高,可她看上去是那樣的害怕,像個小可憐蟲。

    大冬天里,阿杰后腦勺卻光溜溜的,老師說小學(xué)生不該理這樣的頭發(fā),可阿杰說頭發(fā)都已經(jīng)剃光了能怎么辦呢?班上的同學(xué)都怕阿杰,而且阿杰還有一幫好兄弟。

    阿杰大口地咬著手中的蘋果,“我的蘋果馬上就要吃完咯!”他說著,又咬了幾口,然后舉起吃剩的蘋果核,挺起脖子,閉上一只眼睛,像瞄準(zhǔn)一樣,把蘋果核朝美嬌身上丟過去。

    蘋果核砸在了美嬌的眼睛上。

    美嬌痛苦地捂住臉,嘴里發(fā)出呻吟。

    “哎!投中了!”阿杰高興地跳起來叫道。

    “投中了!”

    “投中了!”

    這一下,另外幾個男生也紛紛從書包里找來廢紙團(tuán),有的還從地上撿起了石子兒。他們學(xué)著阿杰的樣子朝美嬌身上砸過去。

    “垃圾傻大姐!”

    “衛(wèi)生部長!”

    美嬌縮在路邊的角落,身體緊緊地貼在墻上,拼命地躲著朝她扔過來的東西。

    遠(yuǎn)遠(yuǎn)地,小加看著這一幕,他的心一顫。不,他早就看過美嬌是怎么樣被捉弄的,好像她被同學(xué)們欺負(fù)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墒且?yàn)檎n間操他和美嬌一起聊天說話,他們的關(guān)系不一般了。

    今天,他覺得美嬌尤其可憐。

    小加是個很害羞的男孩,不僅害羞,還有些膽小。有次阿杰用力拍了他的腦袋,他也沒有回手。昨天還被他們喊了“瘸子”,小加很生氣地和他們吵了幾句,現(xiàn)在他不想去招惹他們。小加朝后退了幾步,繞到了另一邊走開了,身后還傳來了一陣陣笑聲,他希望阿杰他們能很快放過美嬌。

    第二天,課間操的鈴聲一響起來,同學(xué)們就一哄而散。

    原本熱鬧喧嘩的教室里就只剩下美嬌和小加了。

    “你又看見鳥了嗎?” 小加看見美嬌又趴在窗臺上,脖子伸得老長。

    美嬌慢吞吞地轉(zhuǎn)過頭,好像這才想起小加也在教室里似的,她大聲喊道:“今天沒有噢!”

    “哦!”小加有些失望。他忽然想起每天的課間操里,美嬌都是一個人待在教室。

    “你一個人在教室里都玩些什么呢?”小加問。他想起昨天放學(xué)路上的事情,他想問美嬌“別人欺負(fù)你,你難過不難過”,但他沒有說出口。

    “我也做操啊,你們做操,我也做操!”美嬌開心地拍拍胸脯,她說話時喜歡比畫著雙手,而這樣讓她看上去更加笨拙。說完,美嬌就跑到講臺上,張開手臂,和著操場上的音樂,自己喊著“一二一、一二一”的拍子做起課間操來。

    “你做得一點(diǎn)都不對!怪不得老師不讓你去做課間操!”看著美嬌的樣子,小加大笑著說。

    美嬌胡亂地做了幾個動作,然后又拿著粉筆在黑板上畫起畫來。美嬌很愛畫畫,常常在課堂上畫,這讓她總是挨老師的批評。小加也跟著走上講臺拿著粉筆在黑板上畫起來。不過,在課間操還沒結(jié)束的時候他們就把黑板上的畫給擦掉了!

    “我的腿被玻璃劃傷的時候,真是要疼暈過去了!”小加說。

    “比手被門夾住還疼嗎?”美嬌問道。去年她的手指被門夾過,當(dāng)時她就要“疼暈過去了”。

    “那當(dāng)然啦!”小加大聲叫道。

    美嬌倒吸一口氣,哇,比手被門夾住還疼該有多疼???!她盯著小加纏著紗布的腿看了一會兒,然后問:“那現(xiàn)在還——疼——嗎?”

    “現(xiàn)在倒是不疼了,就是紗布粘在腿上,有些癢癢……”小加說道,“要是我的腿斷了,那就完蛋了,媽媽說會變成一個瘸子?!?/p>

    聽到小加這么說,美嬌嚇壞了,細(xì)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只要好好恢復(fù)就不會了……”小加看到美嬌大驚小怪的樣子覺得好好笑。

    “快看!鳥又飛來了!”小加忽然興奮地喊道。他們跑到窗口,趴在窗臺上……

    從這天起,每到課間操的時候,小加都會和美嬌在教室里吃零食、在黑板上畫畫和看窗外的鳥兒。和美嬌在一起,小加感到很輕松、很自在,美嬌從來不嘲笑小加的“瘸腿”,在美嬌“咯咯咯”的笑聲里,小加也笑得特別大聲。

    3

    “美嬌,你不要往窗外看了!”

    “美嬌,你的眼睛看哪里,看黑板啦!”

    “美嬌,你不要再在課堂上畫畫了!”

    課堂上不時有老師批評美嬌,要是喊美嬌站起來回答問題,她幾乎都回答不上。

    美嬌就是這樣一個讓老師頭疼的學(xué)生。

    誰知道美嬌的腦袋在想些什么呢?她總是直勾勾地看著一處地方,有時又忽然欣喜和興奮起來。美嬌太不講究了,她總是披散著頭發(fā),早晨扎好的頭發(fā)到了放學(xué)時就散成一團(tuán)。班上調(diào)皮的男生總是拿她尋開心,扯她的頭發(fā),往她身上扔?xùn)|西,誰叫她剛好坐在教室的垃圾堆旁邊呢?

    自從腿受傷后,小加就更少到教室外面去玩了。只有在課間操的時間,他才會和美嬌一起玩鬧。

    這天課間休息時,小加忽然聽到了一聲尖厲的叫聲。

    他回過頭一看,只見一個紅色的塑料垃圾桶扣在了美嬌的頭上,廢紙團(tuán)和果皮簌簌地從她頭頂上落下來。

    美嬌臉色慘白,口中“嗚里哇啦”地亂叫著,手舞足蹈很慌亂地把垃圾桶取下來。

    她渾身抖動著要把身上的垃圾給抖落下來,頭發(fā)變得亂糟糟的。

    調(diào)皮的男生在一旁哈哈大笑,他們叫著:“沒有垃圾啦!沒有垃圾啦!”可美嬌還是很驚惶地在身上左看右看,拍來拍去。

    后排的同學(xué)紛紛讓開,有的同學(xué)皺著眉頭走開了。

    小加吃驚地看著這一幕,不禁握緊了拳頭。

    他想站起來。

    他被自己的這股沖動弄得有點(diǎn)面紅耳赤,但過了一會兒,心緒稍微平靜下來,他又松開了拳頭?!八麄冞@樣欺負(fù)美嬌真是很過分!”他對同桌林嘉敏說。

    “就是啊,他們確實(shí)很過分!”林嘉敏噘起嘴,也憤憤不平。

    聽到同桌也這樣想,小加感到些許安慰,盡管他沒有走到教室后面去……“我的腿受傷了……不能打架?!毙〖訉ψ约赫f。

    有好幾次,看見班上的男同學(xué)開美嬌的玩笑,小加都想站起來去阻止,“你們別再這樣了,好不好?!”他幻想著自己挺著胸脯,對那些男孩們說??墒牵麉s始終沒有鼓起勇氣這么做,他是膽小的,他害怕班上那幾個愛搗蛋的男生,就算自己被罵“瘸子”,他也不能拿他們怎么樣。

    直到那件事情的發(fā)生,小加覺得自己再也沒有辦法去面對美嬌了。

    4

    那是一堂數(shù)學(xué)課。

    數(shù)學(xué)老師一走進(jìn)教室,大家就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數(shù)學(xué)老師已經(jīng)快退休了,是學(xué)校里出了名的壞脾氣老師。他把一沓厚厚的試卷重重地摔在講臺上,然后皺著眉頭,用審視的眼光看著大家。

    大家從老師的臉色判斷出今天他很不高興,班上沒有一個人敢說話了,教室里安靜極了。

    “這次期中考試,我們班是全年級最差的!”老師抱著雙臂,抬著下巴,站在講臺上說。

    小加屏住呼吸,兩只手放在桌面上,他的數(shù)學(xué)成績還不錯,應(yīng)該不會挨老師的批評。

    “有些人總是拖我們班的后腿!”老師說到這里停了下來,目光朝教室后面看去。

    “美嬌,你站起來!”

    同學(xué)們齊刷刷地轉(zhuǎn)過身子去看。

    小加也向教室后面看去。

    美嬌埋著頭在寫著什么,好像壓根沒有聽到老師叫她的名字。小加注意到老師的臉色忽然變得難看了,他心里有些慌,為美嬌擔(dān)心起來。

    “美嬌——美嬌!”老師生氣地大喊。

    直到前排同學(xué)提醒,美嬌才抬起頭來。她慢吞吞地站起來,茫然地看著大家。

    一些同學(xué)哧哧地笑出了聲。

    “你在干什么?沒有帶耳朵來嗎?老師叫你都聽不見?你是不是又在畫畫?”數(shù)學(xué)老師生氣地說。說完,他走到教室后面,在美嬌的座位前站定,抓過美嬌桌上的筆記本。

    美嬌想把桌上的筆記本合起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這下,老師的臉色更難看了,“你怎么又在畫畫?上課的時間是不可以做其他事情的,這又不是美術(shù)課!你知道你給班上拖了多少后腿?你怎么總是在課堂上畫畫呢……”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讓小加一輩子都忘不了。

    也許是老師今天的心情實(shí)在是糟透了,也許是老師對美嬌總是在上課畫畫這件事情忍了太久,憋了一肚子怒氣——老師居然讓美嬌站在教室的黑板前,讓班上其他同學(xué)每人用水彩筆在她的臉上畫上一筆!

    “我要讓你記住這個教訓(xùn)——課堂上是不能畫畫的!”最后老師生氣地說。

    美嬌將自己肥胖的身體從座位里挪出來,她下垂著手臂,走上講臺把自己那盒二十四色水彩筆放在了講臺上,可憐兮兮地站在黑板前面。

    坐在座位上的小加緊張極了,難道真的要往美嬌臉上畫畫嗎?

    不!

    美嬌耷拉著頭,咬著嘴唇,惶惑不安地站在那兒。

    小加睜大眼睛看著講臺上的美嬌,她兩只胖乎乎的手不停地摩挲著,想把食指和中指上沾著的紅色水彩筆顏料擦干凈。

    小加多么希望老師能在這個時候收回命令??!

    可老師抱著手臂站在一旁,臉上還是怒不可遏的表情。今天,美嬌確實(shí)讓他很生氣。

    “第一大組的同學(xué),排隊(duì)上來?!崩蠋煱欀碱^,說道。

    第一個同學(xué)上去了,她是班上的小琦。

    小琦猶豫了一下,然后拿起一支綠色的水彩筆在美嬌右邊臉上畫了一道。

    美嬌的嘴巴抽搐了一下。

    小琦的臉紅了,她從講臺上走下來,也低著頭。

    小加想哭了。

    第二個同學(xué)上去了。

    第三個同學(xué)上去了。

    ……

    小加呆呆地看著同學(xué)們往美嬌的臉上畫著。

    一筆,又一筆。

    一筆,又一筆。

    一筆,又一筆。

    ……

    小加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快住手!”他差點(diǎn)要沖口而出。那條被玻璃劃傷的腿又痛起來了,?。∷嗝聪M丝滔抡n鈴聲能趕快響起來?。?/p>

    輪到阿杰上臺時,他笑嘻嘻地拿起黑筆在美嬌的嘴唇上畫了一撇胡子,這下,班上爆發(fā)出一陣大笑聲。

    小加卻覺得更難過了。

    ……

    快輪到自己了,小加越來越緊張,他害怕老師,也害怕其他的同學(xué),他們都走上去了,他不能不上去。

    終于輪到小加了。

    他仰起頭看著美嬌……美嬌的臉上已經(jīng)被畫花了,那些紅色、黃色、綠色、藍(lán)色、紫色的筆畫落在她白白胖胖的臉上。

    他硬著頭皮站起來,手不自覺地捏緊了,臉色漲得通紅。他又看了老師一眼,老師還是抱著手臂面色陰沉地站在講臺旁,沒有要收回命令的意思……噢,老師為什么要讓大家往美嬌臉上涂畫呢?今天他一定氣壞了,美嬌真不應(yīng)該在老師生氣的時候還畫畫啊,要是在平常老師還不會這樣吧?

    講臺上,水彩筆盒是打開的,這盒水彩筆有二十四種顏色,這曾經(jīng)讓小加多么羨慕啊,可現(xiàn)在他一點(diǎn)都不喜歡這盒水彩筆。紅色?藍(lán)色?褐色?黃色?還是白色?他不知道選哪種顏色的水彩筆好,哪種顏色他都不想選。

    他拿起一支筆,這是一支紫色的水彩筆——紫色是很漂亮的顏色。

    他走到美嬌的面前,面色慌張,他能感覺到美嬌全身在發(fā)抖。

    她的眼睛紅了,天哪,她在哭!

    “小加……”美嬌張開嘴,她小聲地這么喊了一句,帶著哭腔。

    她居然喊了他,這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想逃走,可教室里還坐著其他的同學(xué),老師還在旁邊。他不敢看著美嬌的眼睛,全身僵硬,他胸口的呼吸變得急促了。他覺得從來沒有這么糟糕過,他甚至想自己今天要是病了沒來上課該多好!

    前面的同學(xué)都往美嬌臉上畫了,他不能不畫——終于,他抬起了手,像個膽小的小偷,拿著筆極快地在美嬌的臉上點(diǎn)了一下。

    一個紫色的小圓點(diǎn)留在了美嬌的左臉頰上。

    他逃也似的回到座位上,將胸脯伏在桌子上,艱難地喘息著。他覺得頭疼,發(fā)暈,后面的數(shù)學(xué)課怎么上的,美嬌什么時候回到座位上的,他一點(diǎn)都不記得了……

    5

    他該不該走過去呢?

    教室里只剩下他和美嬌了。

    他猶豫著。他感到難為情,光一想到昨天的事情,他就覺得痛苦起來。他知道美嬌就坐在教室的后面。

    今天小鳥飛來了嗎?

    他不敢回過頭去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走到教室后面去和美嬌說話, 昨天的事情讓他尷尬和羞愧。他真希望自己的腿快點(diǎn)好,這樣就不用待在教室里了!

    窗外響起了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是鳥兒們又飛來了吧。

    小加坐在座位上,努力裝作很忙的樣子,一會兒整理文具盒,一會兒從課桌里掏出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一會兒又翻翻英語書,好像自己沒有時間像往常一樣跟美嬌說話。

    “小加,有鳥哎!”忽然,美嬌喊道。

    “小加,有鳥哎!”

    聽到美嬌的聲音,小加覺得鼻子被什么堵住了,他想哭!

    “小加,快來看??!有一只可愛的小鳥!”美嬌又大聲地喊了一句。

    小加走了過去。走到教室后面,他沒有像以往那樣趴在窗臺上,而是呆呆地站在一旁,“對不起?!彼÷暤卣f,臉紅了。

    “昨天的事情……美嬌,對不起……”小加繼續(xù)說道,聲音被壓在了喉嚨里,啞啞的。

    “什么?昨天……噢,”美嬌像想起來什么似的,用手摸摸自己的臉,然后歪了歪腦袋,說,“小加,我洗干凈了,你瞧,臉上洗干凈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美嬌說著,眼睛還是閃閃發(fā)亮。

    他是個男孩,他不應(yīng)該哭的,但是現(xiàn)在他忍不住哭了,就算眼淚流出來會讓人感到難為情。

    鳥兒又在窗戶外叫了起來,唧唧啾啾,聲音清澈脆響?!翱茨侵恍▲B要飛過來了哎!”美嬌叫起來,臉上滿是歡欣,手指著不遠(yuǎn)處的小樹林。

    鳥群在樹頂上盤旋著,唧唧啾啾地鳴叫著。

    今天,鳥兒尤其多,烏壓壓的一大片!

    他從來沒有看過這么多的鳥!鳥群比以前更大,所有的鳥都飛得那樣高那樣整齊,它們用極快的速度掠過樹頂和樓頂,飛向無比湛藍(lán)的天空。所有的鳥兒都齊齊地努力地扇動翅膀,那不停拍打著的翅膀一張一合,發(fā)出響亮的“撲棱撲棱”的聲音,露出了白色的羽毛。它們?nèi)绱藲g快地鳴叫著——唧唧啾!唧唧啾!唧唧啾……它們飛遠(yuǎn)了,又飛回來,在天空中劃出一道道弧形,它們飛得那樣自在暢快……小加和美嬌頭靠著頭,伏在窗戶上,他們仰著頭看著這群飛翔的鳥兒……操場上,課間操的音樂停止了,小加知道過一會兒同學(xué)們都會走進(jìn)教室里來的,他沒有動,他還伏在窗戶上,他還和美嬌在一起,他想告訴走進(jìn)教室的每一個同學(xué)——

    你們看!

    那窗外有一群漂亮的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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