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世界，審視自己

于幼兮

蘇聯(lián)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說過：“在人類心靈的花園中，最質(zhì)樸、最美麗和最平凡的花朵是人的教養(yǎng)?！惫畔ＥD哲學(xué)家赫拉克利特說過：“教養(yǎng)是有教養(yǎng)的人的第二個太陽。”那么，教養(yǎng)到底是什么呢？荷蘭語言學(xué)家范戴克的答案是：“教養(yǎng)就是習(xí)慣于從最美好的事物中得到滿足而且知道為什么。”可見教養(yǎng)是一個非常抽象的概念。它無法描摹，也無法被量化，但當我們擁有它的時候，會獲得內(nèi)心的豐盈與滿足。那么我們要如何獲得教養(yǎng)呢？我想，英國詩人馬修·阿諾德給出了一條可行的途徑：“要想有教養(yǎng)，就要去了解全世界在談?wù)摵退妓鞯淖蠲篮玫臇|西。”

剛出生的嬰兒，其實都是等待創(chuàng)造的黏土。他們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但是卻沒有自己獨立的思想，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蛘哒f，此時的人們，其“存在”與“本質(zhì)”是割裂的。

拉康認為，處在六到十八個月的嬰兒能夠認出自己在鏡中的影像，意識到自己身體的完整性；隨著嬰兒的長大，他會逐漸發(fā)現(xiàn)鏡中的形象與自身的統(tǒng)一性，發(fā)現(xiàn)作為主體的自身的存在，而他的自我意識便以此建構(gòu)。

人類對于真善美有著不自覺的本能的向往。也正如馬修·阿諾德所說，當人的自我意識開始萌發(fā)時，去了解和思索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是幫助我們獲得教養(yǎng)的重要途徑。我們首先會接觸無處不在的大自然，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了解繽紛斑斕的、與我們有著不同生命形態(tài)的世界；接著我們會了解社會與人，從生活的點點滴滴中體驗親情、友情、愛情以及更多復(fù)雜情感的滋味；與此同時，我們學(xué)會獨處，學(xué)會獨自欣賞文學(xué)、音樂、美術(shù)、建筑等輝煌的文化成就。等到我們領(lǐng)略過了一定量的世界后，在某一個時間點回過頭看看，許多事情或許會豁然明了。兒時撲捉過的那只美麗蝴蝶，可能就是促使自己對生命心懷敬畏的起點。某次品嘗到家人精心烹飪的菜肴時，就早已在心中種下一顆詩意生活的種子。當我們再次聆聽肖邦，會給心中那種叫鄉(xiāng)愁的情感下一個抽象的定義；當我們再次欣賞梵高的《向日葵》時，或許會驀然發(fā)現(xiàn)，繪畫大師想要用色彩表達的那份熾熱，早已投射在自己的生活中。

可見，教養(yǎng)就是我們在了解世界、接觸美好事物的同時所吸收到的能量，它撐起我們的骨骼血肉，在我們存在的外表下注入個性化的、只屬于我們自己的本質(zhì)，影響著我們的行為、語言、思想、習(xí)慣等等，熔鑄于我們生命與生活的每一個縫隙。

赫爾曼·黑塞在《獲得教養(yǎng)的途徑》中說：“為獲得真正的教養(yǎng)可以走不同的道路。最重要的途徑之一，就是研讀世界文學(xué)，就是逐漸地熟悉掌握各國的作家和思想家的作品，以及他們在作品中留給我們的思想、經(jīng)驗、象征、幻象和理想的巨大財富?！笔澜缡怯梦覀兊碾p腳無法窮盡的，但文字、書籍卻可以將我們帶入更為廣闊的天地，與那些遠在天邊的或是早已淹沒在歷史長河中的智者進行跨時空的對話。

哈珀·李的《殺死一只知更鳥》中的父親阿蒂克斯十分注重對孩子教養(yǎng)方面的教育，他和家庭保姆卡波妮在這方面能給兩個孩子正確有效的指導(dǎo)。小主人公斯庫特有一次邀請一個窮人家的同學(xué)到家中吃午餐，那個同學(xué)吃法很怪，幾乎把一整罐糖漿全泡在飯里。為此斯庫特在餐桌上一直含沙射影地抱怨?？ú萋牭胶蟀阉械綇N房，對她說了這么一段話：“有些人不像我們這樣吃飯，可是你不能在飯桌上給人家當面指出來。那孩子是你的客人，就算他要吃桌布，你也隨他便……”斯庫特回了一句：“他不是客人，他只是一個坎寧安家的人……”卡波妮立刻生起氣來：“不管他是誰，只要踏進這家門，就是你的客人。你們家人也許比坎寧安家的人要好，可是你這樣羞辱人家，就是一錢不值！”

父親阿蒂克斯決定為受冤枉的黑人湯姆辯護，這件事本身也是對孩子們的極大觸動。當然，在種族歧視仍然嚴重的當時，小主人公對父親的決定充滿疑惑和迷茫，但教養(yǎng)的獲得不是一蹴而就的。當這場辯護已經(jīng)模糊在人們的記憶中時，或許他們會明白，正義就是一種教養(yǎng)。真正的勇敢是你知道什么是正義，并堅持不做不正義的事。

川端康成在《伊豆的舞女》中刻畫了一群有血有肉的巡回藝人。她們常年漂泊，風餐露宿，生活得異常艱辛。但在主人公眼中，她們卻是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她們的社會地位雖然低微，但精神上卻十分充實。

她們溫柔地對待世界的方式，體現(xiàn)在許多細微之處。第一次在茶館與舞女相遇時，她看見“我”呆立不動，馬上讓出自己的坐墊；主人公從衣袖里掏出香煙時，舞女把隨行女子跟前的煙灰碟推到“我”面前；看到路邊有捆好的竹子，她挑了最粗的一根給“我”做手杖；每次“我”出門前，舞女都會默默地擺好木屐。這些行為當然也源自舞女內(nèi)心對主人公的尊敬與愛慕，但我們還是能從中感受到她的善良、熱情、周到。這些都是有著良好教養(yǎng)的體現(xiàn)。

教養(yǎng)的獲得是一個漫長曲折的過程。那么，僅僅靠閱讀世界經(jīng)典文學(xué)作品就夠了嗎？我們一直在強調(diào)認識世界，認識宇宙，認識人類，企圖在這廣袤無邊的空間之中盡可能多地汲取能夠完善自己的養(yǎng)分。但或許，當我們將目光向外界無限擴展延伸的同時，還應(yīng)該向內(nèi)在、向自我投注一些目光。在拉康看來，自我只是一個虛假的存在，最終這種自我將要破碎，并且以另一種方式進行回歸。正如赫爾曼·黑塞在《獲得教養(yǎng)的途徑》中寫的：“‘教養(yǎng)也即精神和心靈的完善的追求，并非是向某些狹隘目標的艱難跋涉，而是我們的自我的意識的增強和擴展，使我們的生活更加豐富多彩，享受更多更大的幸福?！蔽覀兛梢圆粩嗟厝フJ知美好，并用它們充實自己的心靈，但早晚有一天，我們應(yīng)當，也必將會像一個遠方歸來的游子一般，帶著對自我的詰問，帶著對所認知的世界的思考，一步一步回歸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

《幽夢影》是清代張潮所作的一本小散記，它用簡潔的語錄表現(xiàn)了哲理的思考和生活的情趣，可以說是一部求美的著作。康熙年間，眾多經(jīng)歷過風浪淘洗的文人士大夫開始自覺地探求個體生命的意義。張潮也不例外。

他在書中的一些話讓我印象深刻：“春雨宜讀書，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檢藏，冬雨宜飲酒?！薄八^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tài)，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吾無間然矣?！薄澳荛e世人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閑?！薄按郝狓B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山中聽松聲，不虛此生耳?！薄队膲粲啊放c《菜根譚》不同，它并不注重教化人們?nèi)绾螢槿颂幨?，而是關(guān)注“我”的生存狀態(tài)。它剝離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有用于世這一社會功用，更多的是內(nèi)向地尋找精神歸依。

向外，去認識無限廣闊的世界宇宙；向內(nèi)，去挖掘無限深邃的自我的內(nèi)核。這應(yīng)當是我們在追求教養(yǎng)的路途上兩條平行的軌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