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子語境對二語語塊記憶影響的實證研究

劉 珊

(武漢紡織大學 外國語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73)

一、引言

詞匯學習的語境效應是指學習者利用語境信息(如構成詞語的詞素信息、詞匯所在的句子信息及段落信息) 對詞匯識別與學習產(chǎn)生促進或干擾的現(xiàn)象(陳寶國、彭聃齡，1999)。句子語境是指一個單詞所處的句子提供的句法、語義等信息(王悅，等，2016)。遵循張金橋 (2008)的劃分方法，按照學習者的認知特點，句子語境可分為中性語境、解釋性語境和推理性語境。如果該句與句中的陌生語塊沒有語義關系，則為中性語境(也稱為無關語境)；如果與語塊構成解釋性的語義關系，解釋了陌生語塊的意義，為解釋性語境；如果與前面的語塊構成一定的語義關聯(lián)，如因果、轉(zhuǎn)折、遞進等，為推理性語境。

國外學術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母語詞匯理解的語境效應方面，對英語作為第二語言的研究不多。Atai和Akbarian(2003)針對外語學習者理解習語時所采用的不同策略，證明了語境信息在習語理解時發(fā)揮了重要作用；Besken和Mulligan (2010)對孤立呈現(xiàn)的詞匯和在語境中呈現(xiàn)的詞匯的聽覺啟動效應進行對比，證明了語境效應存在于聽覺通道中。國內(nèi)學者的研究大多數(shù)集中在單詞學習的語境效應方面，大都支持詞匯識別、加工、詞義推測過程中語境效應的存在(張金橋，2008；趙晨、董燕萍，2009；王改燕、萬霖，2011；姜帆，劉永兵，2014；甘彩虹，2015)，但關于各種句子語境的不同影響，前人的研究結論并不一致。如張金橋(2008)發(fā)現(xiàn)推理性語境比解釋性語境更能促進漢語詞匯的識別，而甘彩虹(2015)則發(fā)現(xiàn)語義透明度低的詞素語境條件下，解釋性語境比推理性語境對陌生復合詞的理解促進作用更大。

語塊是人類信息處理的實際運用單位(戴衛(wèi)平，2013)。人們在使用語言時，句子的生成并不是靠語法把單詞組織起來，而是使用一些預先編制好的語塊。然而，中國英語學習者對語塊知識的掌握總體上并不理想，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們語言輸出的地道性、流利性和得體性(徐昉，2012 ；王蕾、陳嬋，2013)。究其原因，相對于單詞，語塊的理解難度更大，因為語塊的整體意義多不是由其構成成分的意義加合得來，各個語塊的透明度存在差異。語塊的語義或是不透明，或者雖然有一定的透明度，但常搭配在一起，具有一定的固定傾向，作為一個整體的單位來使用，從而具有“塊”的特征。相對于習語，語塊的范疇更大，還包含透明度相對較高的詞語組合搭配，習語語境效應的研究結論也許并不適用于語塊。

語義透明度是認知心理學中的概念，是指詞的整體意義在心理詞庫中通過詞素義的分析來推知的難易程度，直接影響詞匯通達(Libben, 1998)。將這一概念應用于英語語塊中，語義透明度高的語塊是指組成語塊的單詞能提供詞義線索, 語義透明度低的語塊無法從單詞中看出語塊意義。據(jù)此，本研究將單詞語境按語塊可理解性分為語義透明度高和語義透明度低兩種。

隨著國內(nèi)研究者對語塊重要性認識的提高，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些語塊記憶方面的探討，但總體數(shù)量偏少，鮮有文獻探討語境效應對語塊記憶的影響。筆者以“語塊記憶”為關鍵詞在中國知網(wǎng)進行檢索，發(fā)現(xiàn)期刊論文中僅有樓捷(2016)探討了解釋性圖片和詞源說明對語塊記憶的影響；劉珊(2014)研究了四種輸出方式對語塊記憶的影響；鐘志英(2012)對四種語塊類別以及合作輸出任務對詞形和意義的影響四個角度進行了多維比較研究。另有兩篇碩士論文分別探討任務投入量和音位復現(xiàn)對語塊記憶的影響。

綜上所述，前人的研究多集中于語境效應對單詞或習語學習的影響方面, 缺乏語塊本身因素和語境干預對語塊記憶影響的探討以及其交互作用的研究。

二、研究方法

(一)研究問題

本研究主要考查三種句子語境(中性語境、解釋性語境、推理性語境)對低透明度和高透明度語塊記憶的影響，重點回答以下問題：

(1)三種語境對不同透明度語塊的即時記憶和延時記憶有何影響？

(2)語塊透明度和三種句子語境對語塊記憶的影響是否存在交互作用？

(二)實驗對象

本研究隨機選取某高校非英語專業(yè)6個自然班的189名大二學生，分別來自金融專業(yè)和工程造價專業(yè)。單因素方差分析顯示他們在大一下學期的大學英語期末考試成績沒有顯著差異[F(5，176)=1.024，p=0.405>0.05]。這6個班的學生按照語境和語塊透明度隨機分成6個組：低透明度中性語境組(組1)、低透明度解釋性語境組(組2)、低透明度推理性語境組(組3)、高透明度中性語境組(組4)、高透明度解釋性語境組(組5)、高透明度推理性語境組(組6)。

(三)實驗材料

實驗材料包括選擇的陌生英語語塊和自編的句子語境兩方面。

兩名英語教師從《70小時攻克核心英語詞塊》(世界知識出版社出版)一書中挑選出英語語塊100個，該書中的語塊選自英語專業(yè)和大學英語教材，屬于大學階段常用的語塊；請來自同一群體但不參加實驗的15名學生對這些語塊的熟悉度進行評定；使用里克特(Likert)5點量表(1代表最不熟悉，5代表最熟悉)，選取熟悉度最低的50個語塊作為初篩結果。

采用王春茂和彭聃齡(2000:127-132)的方法調(diào)查這些英語語塊的語義透明度。請5名英語教師采用里克特5 點量表(1 表示單詞與整個語塊語義相關程度最低，5表示單詞與整個語塊相關程度最高)，分別評定語塊中的兩個核心詞與整個語塊相關程度；計算兩個單詞與整個語塊語義相關程度的平均值，作為該語塊的語義透明度；按照語義透明度大小進行排序，取前12 個和后12個陌生語塊作為本次實驗的正式材料。

對上述英語語塊編制中性、解釋性和推理性等三種句子語境。為每個入選的語塊編制包含一到兩個句子的句子語境。以語義透明度高的“from outset”(從一開始)和語義透明度低的“boil down to”(歸結為)兩個語塊為例，表1為陌生語塊的單詞語境和句子語境舉例。由于有些語塊在不同語境中含義不同，所編制的三種句子語境只選取每個語塊的同一種含義。為確保實驗材料語言的自然地道性，所編制的句子由英語本族語教師進行修改完善。實驗采用2(語塊透明度)×3(句子語境)被試內(nèi)實驗設計。語塊透明度包括語義透明度高和語塊透明度低兩種水平，句子語境包括中性、解釋性和推理性三種水平。

(四)實驗步驟

1.語塊記憶即時測試

為確保組成語塊的陌生單詞不對測試結果造成干擾，測試前，組成語塊的所有核心單詞意思先呈現(xiàn)給受試。所有句子按照低透明度中性語境組(組1)、低透明度解釋性語境組(組2)、低透明度推理性語境組(組3)、高透明度中性語境組(組4)、高透明度解釋性語境組(組5)、高透明度推理性語境組(組6)排列。每組使用一個版本的題，每個版本各12題，包含12個目標語塊。語塊閱讀部分每個題目有一到兩個句子，句子中有一個劃線的陌生語塊，每組句子都呈現(xiàn)兩遍。第一遍只呈現(xiàn)英文句子，要求被試閱讀句子，推測語塊意思；第二遍為英文句子及中文翻譯，要求受試在語境中記憶語塊意思。句子呈現(xiàn)完后，立刻進行語塊記憶即時測試，題型為目標語塊英譯漢。

2.語塊記憶延時測試

語塊記憶延時測試在一個月后開展，題目和即時測試完全一致，只是順序不同。

3.訪談

將對各組受試者在各個任務的過程以及困難程度的感受等開展口頭訪談。

實驗數(shù)據(jù)用SPSS 22.0進行統(tǒng)計。

三、結果與討論

(一)結果

即時測試發(fā)出試卷189份，回收182份；延時測試刪除未參加即時測試的7人，發(fā)出試卷182份，回收181份。

表2顯示了6個組即時測試和延時測試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

對語塊測試即時測試數(shù)據(jù)進行2(透明度)×3(句子語境)雙因素方差分析，結果顯示：透明度主效應顯著[F(1,181)=56.511,p=0.000<0.05]。這說明語義透明度高的語塊促進了語塊的記憶。句子語境主效應顯著[F(2,180)=6.822，p=0.001<0.05]。事后檢驗發(fā)現(xiàn)，解釋性語境組即時測試成績顯著優(yōu)于中性語境組和推理性語境組，p=0.001<0.05。中性語境和推理性語境的成績沒有顯著差異。由此可見，解釋性語境比推理性語境更有助于提高語塊的即時記憶效果，語境效應確實能促進語塊的即時記憶。研究發(fā)現(xiàn)透明度和句子語境間存在顯著的交互作用[F(2,176)=4.497，p=0.012<0.05]。簡單效應檢驗發(fā)現(xiàn)，語義透明度高的語塊在不同句子語境的即時記憶成績無顯著差異(p=0.062>0.05); 語義透明度低的語塊在不同句子語境中的記憶成績存在顯著差異(p=0.000<0.05)。中性語境下，透明度不同的語塊的記憶成績存在顯著差異(p=0.000<0.05)；解釋性語境下，透明度不同的語塊的記憶成績不存在顯著差異(p=0.054>0.05)；推理性語境下，透明度不同的語塊的記憶成績存在顯著差異(p=0.000<0.05)。

表2 描述性統(tǒng)計

對語塊測試延時測試數(shù)據(jù)進行2(透明度)×3(句子語境)雙因素方差分析，結果同樣顯示：透明度主效應顯著[F(1,180)=68.826, p=0.000<0.05],這說明語義透明度高的語塊促進了語塊的記憶。句子語境主效應顯著[F(2,179)=9.552，p=0.000<0.05],事后檢驗發(fā)現(xiàn)，解釋性語境組延時測試成績顯著優(yōu)于中性語境組和推理性語境組(p=0.001<0.05)。中性語境和推理性語境的成績沒有顯著差異。解釋性語境比推理性語境更有助于提高語塊的延時記憶效果，語境效應能促進語塊的延時記憶。研究發(fā)現(xiàn)透明度和句子語境間存在顯著的交互作用[F(2,175)=3.889，p=0.022<0.05]。簡單效應檢驗發(fā)現(xiàn)，語義透明度高的語塊在不同句子語境的記憶成績無顯著差異(p=0.124>0.05)；語義透明度低的語塊在不同句子語境中的記憶成績存在顯著差異(p=0.000<0.05)。中性語境下，透明度不同的語塊的記憶成績存在顯著差異(p=0.000<0.05)；解釋性語境下，透明度不同的語塊的記憶成績存在顯著差異(p=0.013<0.05)；推理性語境下，透明度不同的語塊的記憶成績存在顯著差異(p=0.000<0.05)。

(二)討論

本研究和前人的研究一樣，證實了語境效應和高透明度對詞匯學習的促進作用。對于低透明度的語塊，無論在即時測試還是延時測試中，解釋性語境組的成績均顯著優(yōu)于中性語境組和推理性語境組。由此可見，解釋性語境更有助于提高語塊的記憶效果。

首先，在語境中推測語塊意思后核對意思的任務可以促進學習者對于語塊的注意。Schmidt(1990)指出，“注意在記憶過程中的作用是未被注意的刺激在短時記憶中至多只能持續(xù)幾秒鐘，而注意是長期記憶發(fā)生的必要和充分條件”。強化語塊在輸入中的注意，可以促進語塊進入長期記憶。從加工任務要求的角度看，加工的水平可能決定注意的水平。如果任務要求低，那么注意水平就低，反之亦然。有意突顯某些特殊的語言特征或者設計能調(diào)動學習者對語言進行加工的任務，可以促進學習者注意水平的提高。對于低透明度的語塊,解釋性語境所提供的語境能對其隱含的意思進行充分解釋和說明,使語塊的相關節(jié)點被激活，從而促進語塊的認知和記憶，實現(xiàn)對語塊信息的精加工編碼，使語塊信息優(yōu)化輸入?！皾h—英雙語者而言，二語短語動詞的字面義和引申義的激活過程受句子語境影響”(王悅，等，2016)。推理性語境中的邏輯關系無疑增加了推理理解的難度。一旦語塊中出現(xiàn)生詞，影響學習者通過語義分析策略理解語塊，學習者只能通過推理獲得語塊含義，導致推理性語境中語塊的理解正確率顯著低于解釋性語境。相對于中性語境和推理性語境，在解釋性語境中，學習者更有可能準確推測出語塊含義，兩次正確意思的輸入可以強化其對語塊的記憶。

其次，解釋性語境能促進整合性復述的產(chǎn)生，有利于語塊的記憶。信息處理加工理論認為，記憶就是人們運用一系列的心理結構對外部獲得的信息進行編碼、存儲和提取的過程。在人類的總體認知控制過程作用下，來自外部環(huán)境的各種信息需要經(jīng)過一系列的編碼和儲存處理。根據(jù)信息處理加工理論，短時記憶是通過復述將信息轉(zhuǎn)入長時記憶的。復述分為機械復述和整合性復述兩種。機械復述是不斷地、簡單地重復學習材料；整合性復述是對學習材料進行加工和組織，將其與記憶中已存儲的信息聯(lián)系起來，形成深層次的編碼。信息進入長時記憶是通過整合性復述實現(xiàn)的。整合程度愈深，信息保持愈好。即復述不是被動地留存信息，而是主動的編碼過程。新信息在各種編碼手段的輔助下進入已有信息的整體網(wǎng)絡，并且與網(wǎng)絡中其他單元信息之間的各個節(jié)點建立起可以變化和調(diào)整的連接關系，從而使新的信息成為個人知識體系的一部分。學習者利用語境猜測語塊意思的過程其實就是對其進行深加工的過程。中性語境的語境線索不足以支持語塊意思的準確猜測。推理性語境和解釋性語境都能產(chǎn)生整合性復述，但推理性語境猜測的準確率較低，從而影響語塊的準確記憶。這與張金橋(2008)的研究結論不一致。根據(jù)其研究，“推理性語境的語言表達頻率要高于解釋性語境，因此推理性語境在促進二語詞匯識別方面要好于解釋性語境”。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為語塊和單個詞匯在認知方面存在差異，另一方面可能是由于詞匯識別和記憶的機制并不相同。

對于高透明度的語塊，三種語境下的即時記憶和延時記憶成績均沒有顯著差異。透明度高的語塊在理解過程中，學習者不一定會把其當成一個整體的語塊，可能會更傾向于采用語義分析策略進行記憶，即訴諸其組成詞。在采取語義分析還是語境推理策略之間，學習者可能傾向于選擇更省時省力的語義分析策略來理解和記憶高透明度語塊。隨后的訪談也證實了這一推斷。因此，無論是哪種語境，高透明度語塊的記憶效果相差不大。

和甘彩虹(2015)的研究結論類似，本研究還發(fā)現(xiàn)語塊透明度和句子語境存在交互作用。在即時測試中，解釋性語境下，透明度不同的語塊的記憶成績不存在顯著差異，而其他兩種句子語境均存在顯著差異，說明解釋性語境對低透明度語塊的記憶發(fā)揮了顯著作用，解釋性語境比其他兩種語境更能促進語塊的記憶。在延時測試中，三種語境下，透明度不同的語塊的記憶成績均存在顯著差異，說明延時測試時，語境的作用已經(jīng)逐漸消退，對語塊長期記憶產(chǎn)生主要影響的是語塊透明度。

四、結論

本研究將語境理論應用于語塊習得中，采取實證研究的方式探究中性語境、解釋性語境和推理性句子語境對于語塊記憶的不同影響，為語境效應對語塊記憶的作用提供了實證數(shù)據(jù)支持。研究結果顯示：對于低透明度的語塊，解釋性語境更有助于提高語塊的記憶效果；對于高透明度的語塊，語境對語塊記憶沒有顯著影響。解釋性語境有助于語塊的短期記憶，而對語塊的長期記憶發(fā)揮作用的主要是語塊透明度。

本研究對語塊教學提供的啟示是：教師應重視語境對語塊記憶的作用，多創(chuàng)設解釋性句子語境，鼓勵學生利用語境猜測語塊意義，幫助其更好記憶語塊；教師應引導學生注意低透明度語塊，尤其是其蘊含的隱喻義，創(chuàng)設多個解釋性和推理性句子語境，提供多個線索，引導其采用猜測策略。

由于篇幅有限，本研究只設計了一個實驗來探討二語語塊記憶的句子語境效應，尚有不少未解決的問題。比如，語篇語境效應對語塊記憶有何影響？語塊類別，如固定短語語塊、詞語組合搭配語塊和習語塊對語塊記憶有何影響？不同水平的學習者采取何種不同的策略記憶語塊？語境強度多大才足夠促進低透明度語塊的記憶？這些問題有待今后的研究進一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