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米為饗大溪文化的生產與生活

艾露露

距今五六千年的大溪文化，處于中國新石器時代晚期。這一時期的三峽與長江中游地區(qū)，人口增加，農業(yè)快速發(fā)展。原始人群在漁獵取薪的同時，也開始了刀耕火種、馴養(yǎng)家畜。此時手工業(yè)分工逐漸細化，陶器的制作工藝大幅度提升，紡織業(yè)也有所進步。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大溪”先民魚米之饗、衣食之安的生產與生活軌跡，在時代的潮流中跨越江河，綿延了近千年。

“大溪”先民吃什么？

在原始社會，采集、捕魚與狩獵是人類獲取食物等生存資源的主要途徑，尤其是在原始農業(yè)發(fā)展條件有限而漁、林資源豐富的峽江地區(qū)。

在這些地區(qū)的大溪文化遺址中，均發(fā)現了大量的魚骨、獸骨及種類眾多的石制、骨制的漁獵采集工具。其中，體積較小、便于攜帶的石斧、石鋤可用以挖掘植物根莖，石刀、石鐮可用以采割植物果實；制作精美、薄如刀片的石鏃以及長短不一的各式骨鏃是遠程射獵工具，而數量眾多、大小不一的石球被發(fā)掘者推測為彈丸，為近距離射獵的彈弓是否已經在當時被普遍使用提出了疑問。此外，在墓葬中出土的各種尖利的骨錐、骨匕，有的被成排放置在墓主人胸前，有的則突兀地深入墓主腹腔之內，甚至直接插在人骨腰椎之中。顯然部分器物除作為狩獵工具使用外，也被作為武器使用。而這些非正常死亡的人，是因為武力沖突，還是某種儀式需要，是“大溪”留給我們的眾多未解謎題之一。

在大溪文化遺址發(fā)現的動物遺存中，魚、鹿、狗、野豬、水牛、烏龜、河蚌等是較為常見的種類，其中魚類遺存數量尤其眾多，特別是在峽江地區(qū)，例如宜昌中堡島遺址和巫山大溪遺址，在一些灰坑中的魚腮骨堆積層可以厚達1米以上。還有一些魚隨葬在墓坑之中，有的放在墓主身上，有的在墓主腳旁，有的在墓主雙臂下，有的含于墓主口中，隨葬最多的有7條魚?？梢酝茰y，當時的捕魚活動應非常頻繁，魚不僅是“大溪”先民的主要肉食來源，同時被他們賦予了有關信仰的特殊意義。

在結網捕魚、挽弓獵獸之外，農業(yè)的快速發(fā)展為“大溪”的食物儲備提供了新的保障，但由于地理環(huán)境的差異，“大溪”各遺址農業(yè)類型與發(fā)達程度有所不同。以重慶巫山大溪遺址為代表的峽江地區(qū)，旱作農業(yè)是漁獵采集經濟的重要補充。在這類遺址中，體積較大的石器數量眾多，大型的石斧、石鏟、石鋤可用于砍樹、翻土、挖坑，開荒種谷。粟、黍類炭化種子的普遍發(fā)現，尤其是未成熟標本的發(fā)現，表明該地區(qū)的此類農作物為本地種植而非交換所得。以湖北澧縣城頭山遺址為代表的湖濱平原地區(qū)，稻作農業(yè)生產占據了經濟生產的主要位置。長江中游是稻作農業(yè)的重要發(fā)源地，早在距今約1.2萬年前的湖南道縣玉蟾巖遺址就發(fā)現了目前所知最早的人工栽培稻。

在大溪文化的許多遺址中也發(fā)現有稻谷遺跡，大量谷殼和稻草被夾雜在房屋建筑用土和制陶用土之中，在一些建筑遺跡中可以看到谷物的痕跡，在許多破碎的陶片中可以看到密集的谷殼痕跡。在湖南城頭山遺址還發(fā)現了大溪文化時期的稻田遺跡，其中的稻草和稻谷還清晰可見。由此可以看出“大溪”先民已有比較成熟的稻作農業(yè)生產，且產能相對較高。

在多種生業(yè)模式的滋養(yǎng)下，食物的結構在悄然發(fā)生著改變，澄黃的小米與晶瑩的稻米在當時已經較為普遍地出現在“大溪”先民的餐桌之上，“飯稻羹魚”的原始生活畫卷已經在我們面前展開。

陶器的出現帶來了人類飲食方式的一次巨大變革。粥、湯與蒸煮類易于咀嚼消化食物的普及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嬰兒及老人的存活率。“大溪”先民“飯稻羹魚”的生活一方面依托于食物保障，另一方面依托于器物保障，即加工器物、盛煮器物的使用。

大溪文化發(fā)現的食物加工工具有刮削器、尖狀器、陶擂缽、石杵、石臼等。尖狀器和盤狀器的功能應該類似于刀具，用于對肉類食物的切割或剝皮。陶擂缽的內底一般制作有刻槽，口沿帶流，用于對植物的研磨。石杵、石臼可對谷物進行舂碓。

除石制的之外，考古人員在枝江關廟山遺址還曾發(fā)現有兩個地臼遺跡，為鍋底狀，壁面經過修整，堅硬光滑，其附近還發(fā)現有木杵痕跡。高圈足盤、高柄豆以及各種形制大小的碗、缽、盆是大溪文化常見的盛食器，而類型繁多的陶杯、陶壺是大溪文化盛水器的一大特色，特別是許多長頸小口壺的出現，有學者認為其在功能上是為了減少壺內液體的揮發(fā)，這類器物可能為酒器，而大溪文化的稻作農業(yè)也為釀酒提供了可能。

圜底釜是“大溪”先民最主要的炊煮器，其用途相當于今天的鍋，圜底的目的在于受熱面積均勻。在三足炊器出現之前，為了使圜底器能夠架在火堆之上炊煮食物，或平穩(wěn)放置于地面，古人們想出了各種辦法，例如在地上挖坑作灶或使用陶灶，但更常見的一種方法是使用支座。支座有的是利用天然石塊，也有的是專門制作的陶支座。大溪文化的炊器也以釜與支座的組合為主，雖然其晚期出現了釜形的鼎，支座也逐漸消失，但是釜的使用一直占據主流位置，尤其是在峽江地區(qū)，“圜底釜”的傳統(tǒng)一直可以延續(xù)到戰(zhàn)國時期的巴文化。

“大溪”先民用什么？

手工業(yè)分工的細化是原始社會發(fā)展進步的一大標志。在重慶巫山的大溪文化墓葬中，有的隨葬數十件骨器而不見石器，有的隨葬石器而不見骨器；在宜昌關廟山的大溪文化遺址中，數以百計的石器成品或半成品集中出土。這些都說明大溪文化已經開始出現了手工業(yè)分工，甚至有專家提出大溪文化在峽江地區(qū)的長江岸邊存在一個或數個具有一定專業(yè)化的石器生產中心，并向外輸出產品。

在眾多的石器中，小型的石錛、石鑿選材考究、制作精良，比較有代表性的如圭形石鑿，可用以對木、骨、玉器等進行鉆孔、雕刻。四川博物院收藏的一件圭形石鑿一端為鑿，一端為錛，一器兩用，十分少見。此外，一些制作精美的石器開始脫離實用功能向代表身份或地位的禮器轉變，尤其是穿孔石鉞，在某些地區(qū)代表著王權的象征。大溪文化的穿孔石鉞數量較少，且?guī)缀醵加惺褂煤圹E，表明其可能正處于社會階層分化的過程之中。

陶器的使用，是人類進入新石器時代的一大標志?！按笙毕让竦奶掌髦谱骷夹g純熟，器物特征鮮明，除常見的紅陶、灰陶之外，還有代表新石器時代特殊制陶術的黑陶、白陶。

白陶是新石器時代中期出現的一種以高鋁質耐火黏土（高嶺土）或高鎂質易熔黏土（滑石粘土）為原料，經1000度左右的高溫燒制而成的陶器，對后世瓷器的出現具有深遠的影響。目前所知最早的白陶發(fā)現于湖南沅江中上游距今7800年前的高廟文化，此后在中國南、北方都有發(fā)現。白陶到殷商時期發(fā)展到頂峰，其繁復的紋飾堪與當時的青銅器媲美，被視為一種特殊的禮器，直到西周才被硬紋硬陶和原始瓷器所取代。大溪文化的白陶主要發(fā)現于洞庭湖地區(qū)，是對該地區(qū)早期文化的繼承，峽江和江漢平原地區(qū)少有發(fā)現。

黑陶流行于中國新石器時代晚期與末期，尤其是山東地區(qū)龍山文化的蛋殼黑陶，質地輕薄，堪稱中國古代制陶技術的頂峰。大溪文化的黑陶比龍山文化早一千年左右。黑陶的顏色并非源于陶土本身，其呈色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在陶坯表面涂刷一層含炭的黑色細泥漿（陶衣），即“黑皮陶”；另一種是利用“滲碳”工藝?！皾B碳”是制作金屬制品的一種常見熱處理工藝，可以增加器物的硬度，提高耐磨性。該工藝在陶器中的應用除了審美需求以外，更重要的是在于防滲，即降低器身的吸水率。其主要工序是在陶窯內利用燃燒物制造濃煙，使密閉的窯內充滿大量游離的炭顆粒，在長時間高溫加熱下使其進入陶胎的孔隙當中。

除白陶與黑陶外，“紅衣陶”和“外紅內黑”也是大溪文化陶器的重要特點?！凹t衣陶”除了與陶坯在燒制過程中的氧化作用有關之外，還因為器表涂有一層紅色的陶衣。紅色陶衣的主要呈色元素是赤鐵礦，除裝飾美化的作用之外，它還是一種很好的助熔劑，最終能使陶器的表面光滑致密、顏色鮮亮。而“內黑”的形成原因，有專家曾進行過實驗：將一件小陶罐坯體放在爐內焙燒到紅熱狀態(tài)，取出后立即將稻殼裝入罐內。由于陶罐傳熱，稻殼被燒焦，同時產生黑煙，結果小罐的內表變成黑色，外表仍呈紅色，與大溪文化的外紅內黑陶很相似，因此推測“外紅內黑”是一種局部滲碳工藝下的產物。至于這樣做的目的，還有待進一步討論。

紡織是人類借鑒自然發(fā)展出的特殊技能，在新石器時代中晚期得到了重要發(fā)展，在距今七八千年的河姆渡文化就發(fā)現了較為成熟的織機。大溪文化遺址中也有許多與紡織有關的器物，例如紡輪、骨針等。紡輪是新石器時代的一種常見器物，石質、陶質、骨質皆有，是紡線工具“紡?！钡囊粋€構件。紡專的另一個主要構件是捻桿，一般為木質。使用時，將捻桿插入紡輪中間的空洞，把散亂的麻、葛、毛等纖維捻一段纏在捻桿上，然后垂下并轉動紡輪，利用紡輪的自然重力帶動纖維擰繞成線。大溪文化的紡輪多數裝飾有圓點紋、折線三角紋、絞索紋等戳印紋飾，特色鮮明，獨具美感。除此之外，尤其難得的是，在湖南澧縣城頭山遺址中出土了5件大溪文化時期的紡織品標本，均為麻纖維碎布，為研究史前時期紡織技術提供了寶貴的實物材料。

另外，在大溪文化的一些陶器尤其是紡輪、支座和陶碗圈足的底部，常發(fā)現有呈幾何紋樣的“刻劃符號”。有學者對這些符號進行過統(tǒng)計，種類在100種左右，有的似水波，有的似動物，有的似植物，有的似工具。一般一件陶器上只刻一種，但存在重復出現的情況，其中出現頻次最高為四種。新石器時代的陶器刻劃符號在中國許多地方都有發(fā)現，有觀點認為這類具有標記作用的符號可能為文字的雛形，也有觀點認為這些符號帶有某種巫術祭祀的性質。

（作者單位：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

編輯/劉自良 韓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