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遼寧·大力丸
走向大自然,釣回當年
文/圖 遼寧·大力丸
今天,之所以區(qū)別于昨天,恰恰是因為昨天的感受依然在我們心中。
昨晚我看到一位南方朋友發(fā)的朋友圈,一穗穗顆粒飽滿的苞米碼在鍋里,馬上要煮了,瞬間,似乎一股香飄飄的玉米味已經(jīng)飄到門外了,讓我有點饞了。
她的文字是:“沒想到居然真的有收獲的這一天?!?/p>
我腦袋里閃現(xiàn)的第一反應(yīng)是:她去偷苞米了。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我就笑了。偷苞米當然是不可能的,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哪能偷苞米呢。再說了,這也不是苞米成熟的時候。
之所以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偷苞米了,是因為偷苞米是構(gòu)成我童年時光的一個重要活動。盡管我住大沈陽的繁華一環(huán)旁,但20多年前,這一環(huán)乃是沈陽的最外環(huán),這里是純正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家家戶戶房前屋后都有菜園子,年復(fù)一年春耕秋收,自給自足。吃著自家種的蔬菜瓜果的年代,人們想象不到當時吃的這些在20年后會被稱作“綠色食品”。
“社會主義高樓大廈,矗立在古老的沈陽?!?那個時候有首歌叫《沈陽啊我的故鄉(xiāng)》,里邊有這么一句歌詞。實際上,沈陽談不上古老,當時沈陽也沒有真正的高樓大廈。我住的大院之中最高的建筑是一座六層的學(xué)校職工宿舍樓。小時候,我曾站在這座6層樓的第三層,放眼向北看,北方是一片又一片低矮的冒著煙的紅磚廠房,直至更北的遠方,我的視力難及的地方,一片灰茫茫。
我們的童年是散養(yǎng)的童年,我們最大限度地與自然環(huán)境融為一體,恨不得天天浪跡菜地草場,我們抓過很多昆蟲和魚、蛙、泥鰍,還吃過很多草籽野菜,我們聽說吃了那些東西可以長生不老,我們還經(jīng)常吃各家菜地里的菜,比如茄子,我跟郭宇在田里翻草根逮蛐蛐時,要是餓了就順手掰個茄子,用衣服擦擦就掰開吃了。
偷茄子是因為餓,偷苞米就不是了,偷苞米完全是出于開心,男孩好像天生有破壞欲。
大院里的耕地有限,各家各戶圈地后,種什么的都有,苞米只是其中一部分作物,完全談不上茂密,偷起來不是很隱蔽,而且院里住的都是老鄰居,家里的苞米棒子被掰了,自然而然能想到我們這幾個孩子。雖然我們年紀小,但還是很顧忌形象的,尤其擔心被人說“沒教養(yǎng)”,這牽扯的是家長的名譽,所以我們偷大院里的苞米一般都是很有節(jié)制的。
后來,我們在去一街之隔的九一八紀念碑旁的鐵路抓蜥蜴時發(fā)現(xiàn),鐵道西邊的苞米地簡直一望無際,不僅有苞米,還有高粱,冬天還能在地里挖出蘿卜土豆。于是,我們就動了去九一八偷苞米的念頭。在那地方種苞米的人都是農(nóng)民,不像我們種苞米僅僅是自己吃,他們是用來賣錢的。
郭宇、尹洪才、我,在一個夏天的晌午,終于要去九一八偷苞米了。我們翻墻跳到院外,橫穿車輛稀少的望花南街,來到九一八殘歷碑西,沿著鐵路往苞米地方向走。對面不遠處,一個老頭子正背著手遛彎兒。老頭子構(gòu)不成什么威脅,我們完全沒把他放在眼里。按計劃,我要去苞米地北邊的平房區(qū)域放哨,盯著點從那兒出入的人,他們則去苞米地最南側(cè)去偷,盡可能離平房遠一點,便于逃跑。
我走到苞米地的北側(cè)盡頭,再看他們,已經(jīng)消失在苞米地里了,漫長的鐵軌沿線只有那個遛彎兒的老頭子。我一閃身,走上一條蜿蜒的小土路,不遠處就是兩間平房。
我一邊走一邊心想放哨是個美差。不想前邊的一蘢草垛子后卻有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胡子拉碴,女的體型彪悍,男的一手緊攥著一只大白鵝的細脖子,另一手拎著一把厚鐵菜刀,下邊放著一個鐵皮水桶,女的手里拎著一個冒熱氣的燒水鐵壺,滿臉汗珠子。我看出來了,這是要宰鵝。
這兩口子滿臉橫肉,見我一個小孩來了既不抬頭也不吱聲,臉上的肉依然橫著。我犯難了,這兩個人像煞神一樣,手里還有刀,偷了他家的苞米還了得?可我還不能轉(zhuǎn)身就跑,只要一跑,就等于不打自招了。
我心里七上八下,故作鎮(zhèn)定地問:“這是要宰鴨子?”“鵝!”男的睖我一眼,不耐煩地回一句。我不知道往下該說什么,心里只是乞望著他倆千萬別過來,過來就慘了。
就在這工夫,“咔咔咔”幾聲脆響從南邊苞米地里傳來。在以往,這是掰苞米時最動聽的聲音,可現(xiàn)在在我聽來卻像從地獄傳來的回聲。
我心一沉,屁都涼了。
男的聽到動靜,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大手一掄把鵝摔到鐵桶里,咬著牙惡狠狠地咒罵:“又來了!他媽的!”說話間他邁開步子,拎著菜刀往外走。女的也把鐵壺墩地上了,攥著拳頭跟了上去。我心慌了,進退兩難,要是退,往里跑不認識路,萬一是死胡同就廢了,再一個我不能丟下他倆不管呀;可進也不行,往前跑必然第一個被抓住,彪形大漢拎著菜刀,我真害怕。我不知所措地跟在雙煞身后,除了抱有那么一絲僥幸逃跑的幻想之外,只企盼著他倆千萬別過來找我。
結(jié)果,他倆還是來了。我在煞神身后,眼看著尹洪才、郭宇得意洋洋地顛了過來,小背心掖進褲衩里,形成了一個兜兒,背心里鼓鼓囊囊裝的全是苞米。我不敢聲張,急得掄起胳膊沖他們擺手,他們看見了,一臉茫然。此刻,煞神的腳步已經(jīng)加快,沖著奔向獵物,我更奮力地擺手,示意他們快跑。
他們,真嚇得跳了起來,一把掀起小背心,苞米嘰里咕嚕掉一地,撒腿就跑。男煞神很憤怒,拔腿就開追,目標是像螃蟹一樣跑的尹洪才,女的則跟在后邊咒罵不止。郭宇邊跑邊回頭,見煞神的目標是洪才,就溜到鐵道旁邊的地溝里跑。
洪才什么都不顧了,玩命地跑,像鐵道游擊隊員一樣在鐵軌上甩開膀子夾著風(fēng)跑,簡直是在用生命去跑,這個時候人的潛能真的被無限激發(fā)出來了,因為我從來沒見他跑過這么快,并且是在鐵道上。
他甩掉了空氣,甩掉了九一八,甩掉了男煞神,并且像風(fēng)一樣從先前在鐵道旁遛彎兒的老頭子身邊閃過,驚得老頭子也以他那個年齡段不可能完成的閃躲速度躲到了一邊。
在地溝里悶頭奔跑的郭宇這時跑了上來,正好撞到老頭子懷里,嚇得他嚎叫一聲,推開老頭子又返身退到地溝里繼續(xù)跑。見男煞神腳步漸漸凌亂,追賊無望,女煞神氣急敗壞地猛蹲下身子,操起鐵道上的一塊大石頭,狠勁掄了出去,砸了個空。
根據(jù)經(jīng)驗,戰(zhàn)友們已經(jīng)脫險了,我的處境無疑空前兇險了。雙煞抓不住他們,要是抓了我,把憤恨都泄到我身上,結(jié)果我想都不敢想。
我心里像裝著一萬只兔子,無法冷靜下來。怎么辦?我必須跑,而且要往前跑,因為往后跑是無盡的鐵路,我不能陷自己于絕境,可往前跑談何容易?離雙煞這么近,我要從他們背后悄悄起跑,然后在他們身邊風(fēng)馳電掣般閃過,以確保不被他們抓住,我能做到嗎?我能跑得掉嗎?我慌顫顫地跟在雙煞身后,不知道到底什么時候才是跑的時機。
老頭子顯然也很生氣,扯著脖子叫著問男煞神:“又來偷來啦?!”男煞神雖然氣喘吁吁,但咒罵起來仍然惡狠狠:“小兔崽子……太禍害人了!”姜還是老的辣,老頭子顯得冷靜多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說:“我剛才看見仨小孩兒,還有一個呢!”說這話時,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跟在雙煞身后驚慌失措的我,枯手已經(jīng)指向了我。
我別無選擇,必須放手一搏了,就算被抓住也要跑,不能坐以待斃。
我連在心里罵老頭子的工夫都沒了,撒腿就跑,使出洪荒之力去跑,耳邊響起呼呼的風(fēng)聲。
女煞神的怒火再次被點燃,叫罵聲撕破了風(fēng)聲,尖銳地鉆進我的耳朵里:“媽的,我早看你跟他們一伙兒,啊——!”這“啊”的一聲尖叫震撼了我,我下意識地回頭,發(fā)現(xiàn)她手上的一塊比拳頭還大兩圈的石頭已經(jīng)掄了出來,直奔著我的屁股飛了過來,那速度我根本無法閃躲。我?guī)缀醴艞壛?,半?cè)著身子往前跑著,雙眼絕望地盯著飛馳而來的石頭,只想看看它是怎么砸中我的屁股的,別讓我疼得那么突然。大概只剩三拳的距離了,那石頭夾著風(fēng)飛來,我徹底放棄了,既沒停也沒加速跑,任它砸吧。我機械地邁著步子跑,一抬腿的工夫,偌大的石頭竟然從我褲襠下邊穿了過去,砸到鐵道枕石上,我竟毫發(fā)未傷。
絕處逢生的我瞬間燃起無限的能量,跳著轉(zhuǎn)回身狂蕩地大笑著挑釁煞神們!
過癮地看過他們氣急敗壞的狀態(tài)后,我回身就開跑,甩掉了空氣,甩掉了九一八,永遠地甩掉了煞神,像野馬一樣奔向前方?jīng)_我歡呼的郭宇和洪才。
我們贏了,在足夠遠的距離外放肆地挑釁他們!不再有任何顧慮。
驚魂未定的我們已經(jīng)汗流浹背,雖然苞米沒弄到,卻像撿回一條命一樣慶幸。我們脫掉背心,光著膀子趕快離開了這里。我們穿過車輛稀少的望花南街,翻墻跳回院內(nèi),眼前是大院鄰居們?nèi)Φ牟说???粗切┚G油油的苞米桿子,金燦燦的苞米穗子,心想著剛剛經(jīng)歷的驚心動魄的逃亡,卻連一個苞米粒都沒帶回來,我們心有不甘,于是把背心重新套到身上,掖進褲衩里,鉆進一片既高又密的苞米地里,泄憤似的掰了幾穗,裝進背心里,然后大搖大擺地走出菜地,來到洪才家廚房,端出蒸鍋,扒掉苞米皮,把飽滿的大棒苞米扔進去,倒上水,蓋嚴鍋蓋,端到燒著的爐灶上,等著那股飄香的味道飄滿廚房。
如果這算做飯的話,那這是我們第一次做飯,那年我們10歲左右。
這個大院里還有一個跟我們一樣頑劣的孩子叫王永政,外號猴子,這次驚心動魄的逃亡他沒參加,我們十分迫切地想跟他分享,讓他羨慕我們,后悔沒跟我們一起去,于是郭宇去他家把他領(lǐng)了過來。
猴子來了,一邊津津有味地啃著苞米,一邊聽我們津津有味地講故事,面部表情一會兒緊張一會兒放松,然后好奇地問:“那,這苞米哪兒來的?。俊蔽覀兒喴馗枋隽艘幌峦蛋椎奈恢?,他愣了一下,停止了咀嚼,然后罵了起來:“你媽啊,那是俺家苞米!”
那次以后,我們再也沒敢去鐵道那邊偷苞米,但時常光顧猴子家的苞米地,因為弄他家的苞米是最安全的。
現(xiàn)在,九一八旁的那條鐵路已經(jīng)通了高鐵,用牢固的鐵網(wǎng)與外界隔開,人們已經(jīng)無法靠近。那些莊稼和農(nóng)戶則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遷走了。
猴子、郭宇則是本文的兩位主角。
我承認童年時的我們干過很多壞事,但這不屬于壞,只屬于淘氣范疇。
我們生在80年代,都沒上幼兒園,享受著自由自在的童年時光,我們的童年記憶總是色彩斑斕的,我們的童年生活總是離不開莊稼菜地、河流野泡和魚蝦蛙蚌。北陵公園——現(xiàn)已是世界文化遺產(chǎn),那里曾是孩子們游玩的勝地,也是我們的童年流放地之一。
北陵離得不遠,我們常去那兒玩,小的時候就跟著人流擠進開往北陵的13路或18路公共汽車。我們嘴甜,管售票員叫聲阿姨,她見是幾個孩子也就不收票了;有時嫌等車時間長,遇到個趕馬車的就到悄悄溜到車套后側(cè)悄悄上車,搭邊坐到后邊,啥時候被發(fā)現(xiàn)啥時候下,拉到哪算哪,趕車的有的心眼好,不攆也不趕,有個賣香瓜的還挑了倆香瓜扔給我們吃;也有兇神惡煞的,心疼自己的騾子,舉起鞭子就往我們身上抽,這樣的馬車自然是不敢搭了。后來再長大點能夠到自行車座了,郭宇就常把他爸的二八車偷出來,四人共乘——橫梁坐一個,后架馱倆,同路的大人看了總會隨行一段、調(diào)侃一句:技術(shù)不錯呀!
我們小時候去北陵公園從不花錢,我們有兩個免費的入口,一個是正門附近的豁邊欄桿,能輕松翻入,另一處是東門附近的一片隱藏在藤蔓之中的豁牙鐵絲網(wǎng),貓腰一鉆即入。我們?nèi)ケ绷曛挥幸粋€目的——撈魚捉蛙,若從正門旁的欄桿入園,直走不遠就是一條長滿蘆葦?shù)木G河,離很遠就能聽到蛙聲一片,我們抓蛤蟆不用扦子不用鉤,徒手就能完成。我們來到河邊直接下水,把蘆葦踩倒墊在腳下,人就沉不下去,青蛙被驚得四下逃竄,總有一兩只不幸被壓在蘆葦葉下被我們活捉。抓到的青蛙拿回家要放罐頭瓶里精養(yǎng),喂蛐蛐兒、螞蚱、蒼蠅蚊子等活蟲,蛐蛐兒扒墻縫、挖草根抓,螞蚱在菜地里抓,蒼蠅怎么抓?其實沒有聽聲辨位夾蒼蠅那么難,只需要拿個螞蛉網(wǎng)(螞蛉——蜻蜓,沈陽方言)在草稞子里胡亂摟幾下,網(wǎng)里肯定有不少蒼蠅蚊子。養(yǎng)蛤蟆只養(yǎng)一陣,圖一時新鮮,因為《自然》課本里說過——青蛙一年能吃上萬只害蟲,平均每天能吃一百多只,這么大的量我們必然供應(yīng)不上,所以見它們餓瘦了就把它們放生到菜地里但求多福。
要是從東門豁牙鐵絲網(wǎng)入園,直走不遠就是昭陵前的一個大湖——情人島,這湖水深草少,蛤蟆不成氣候,是野浴和野釣的好地方——我們就是在那兒跟魚結(jié)的緣。
當時我們幾個除了洪才和猴子都不會游泳,只能套個游泳圈下水,在湖里仰著用手劃水,劃到岸邊釣魚的浮標周圍嬉鬧,岸上的釣魚大爺連哄帶趕,我們就把水花打到浮標上,哄笑著游開。
游累了我們就上岸,蹲到釣魚人旁邊看,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釣魚的身邊有一根鐵扦子插在岸上,一頭拴著編織繩,繩子伸到幾米外的水里,那是他們下的魚籠子。我們輕車熟路地形成隊形——猴子去跟釣魚的搭話,郭宇站在一側(cè)擋住釣魚的視線,我跟洪才去拔扦子。
我們悄悄地拔,悄悄地牽著繩溜著湖邊走,一直走到湖對岸。猴子、郭宇見我們得手,前來找我們會合,大家再牽著繩子把魚籠子拖到隱蔽處起網(wǎng),看著出水的籠子里噼啪亂蹦的小魚,我們興奮極了。臨走時,我們把魚籠子沉到湖里,下次來的時候下水撈上來接著玩。
打那以后,我們每次去北陵都會帶點雞骨頭、面包或者饅頭裝進籠子里拋進湖里,然后下水,游累了就上岸起網(wǎng),反反復(fù)復(fù)一天下來能弄好幾罐頭瓶魚,到家?guī)缀醵紣炈懒恕N覀円欢炔焕斫饽切┽烎~的一條條往上釣有什么意思,哪有我們一網(wǎng)網(wǎng)收魚來得痛快。直到有一次我們親眼看見一個大叔從湖里釣出一條3斤多的鯉子,才意識到釣魚和網(wǎng)魚是兩碼事。
距我們下水的岸邊十米之外的位置是一座很深的長方形水泥池子,里面的水很綠,很多小魚在水面浮頭,人一靠近它們就四散逃竄,警惕性極高。我們把魚籠子甩進去,下到湖里游了半圈上來起網(wǎng)竟然一無所獲。后來我們靠著隱蔽、蹲守、偷襲等手段,經(jīng)過多次努力,終于用螞蛉網(wǎng)抄到一網(wǎng)子小魚,把小魚捻在手里一看,比葫蘆片子小不少,腦殼鼓溜,嘴上長倆小須子,這魚我在《自然》課本里看過,是鯉魚苗。
都說鯉魚狡猾機警,果不其然。湖邊釣魚的告訴我們,魚籠子裝點雞骨頭只能網(wǎng)上來點雜魚河蝦,網(wǎng)不上來鯉魚,鯉魚只能拿鉤子釣??晌覀兪裁瘁灳叨紱]有,沒法釣。后來,我們從工地撿了些硬鐵絲,用鉗子截斷,彎成鉤狀,用銼把一頭磨尖,另一頭拴根細線拎在手里,鉤上掛點饅頭渣,下到水面去釣魚。很顯然,那是一池棄管的鯉魚苗,見鉤子一下水就圍過來瘋搶,這個時候只要一提線,準能釣上一條倒霉的。魚我們也不往家拿,拿到家也是死,所以就隨釣隨放了。如果這也算得上釣魚,那么這就是我們第一次釣魚,而且從那時起我們懂得放流,屬于無師自通。
上初中后,我們玩得少了,起碼不那么淘了。初中畢業(yè)后,郭宇去外地當兵,洪才也當了幾年兵,轉(zhuǎn)業(yè)后去了天津,一直待在那邊;后猴子去技校學(xué)開公共汽車,我則繼續(xù)念書。直到2006年秋,我們四個才有了一次短暫的重聚。那天傍晚,我們到超市買了很多啤酒和熟食,那家超市離北陵很近。去哪吃?自然是去北陵;怎么進?當然是跳進去,咱去北陵啥時候花過錢?那天晚上,我們就在情人島湖邊——當初偷魚籠子的位置上的一個石凳上,一邊喝著啤酒一邊嘮小時候的事,湖光之上,仿佛又出現(xiàn)了那幾個網(wǎng)魚少年的身影。
北陵這次重聚后不久,我們先后走上了社會,一直生活在大人羽翼下的我們必須自己飛上天空,曾經(jīng)的無憂無慮逐漸被成年世界的紛擾所替代。后來,大家各自有了家庭,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沒法沒完沒了地在一起玩了,除了喝酒吃飯,似乎也沒什么能讓我們聚到一起的由頭;酒過三巡后,大家的話題總是離不開小時候那些事,翻來覆怎么嘮都不膩,可現(xiàn)實的事,卻總覺得有些遙遠。直到去年夏天,我釣魚回來在樓下碰見猴子,見我背個釣箱,猴子很吃驚:“你釣魚??!”“是啊!”“你咋不叫我呢!”“我也不知道你釣魚??!”“我總釣,郭宇也玩!”
一周后,他給我打來電話,約我第二天早晨5點出發(fā)去渾河釣魚,郭宇上午有班,下午再去。
“好,能起早,早起的猴兒有魚釣?!蔽易焐线@么說,心里不相信他能起得來。
第二天早晨4點50,我收拾差不多了,聽到猴子在樓下喊我。我趴陽臺一看,他就背個雙肩包,拎個小桶,握了支竿。
我下樓懟懟他這點兒裝備問他:“你釣好幾年魚了,就這點東西啊!”
“對??!竿多有啥用?魚多就行唄!”
我一愣,說的還挺有道理。
我倆6點多到了渾河長青橋旁,河邊一溜早起趁涼快玩手竿的釣友。我倆拎著不多的裝備順著長滿青草、略微濕滑的土坡往水邊出溜,猴子側(cè)身下,我直挺著身子跟著他,結(jié)果重心沒找好,一個跐溜滑仰摔在地,屁股摔生疼。我齜牙咧嘴站起來,抻起后褲兜回頭看,一屁股濕泥,讓我一臉嫌棄。猴子被逗得咯咯直笑。
“你笑啥,趕緊弄點手紙給我擦擦!”我擺著手,讓他別笑個沒完。
“我想起來小時候跳墻踩屎了!”猴子停不住笑。
我接過手紙擦著褲子,突然也笑了,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笑起來跟猴更像了。
我們選好釣位把釣椅放好,我用3.9米的竿子釣,開了點鯽魚餌,水深1米多點。他在我邊上用3.6米的竿子,朝我要了點餌一起釣。釣了一會兒,我總覺著他姿勢有點怪異,扭頭一看,他持竿的手幾乎握到底節(jié)中間的位置了。
“猴你竿握恁高干啥???” 我問他。
“折了,纏的透明膠,得握著點?!彼滞乱慌?,露出之前握竿的位置說。
“你咋整的呀,咋折前邊了?”
“踩的!”
“你能不能再專業(yè)點,再搞笑點?”我起身把自己帶的一根3.6米竿給他。
渾河很長很寬,這個位置是我第一次釣,像樣的魚基本沒有,出水的都是白鰷,但都挺大,一拃多長。猴子也是,一條鯽魚沒有,全是白鰷。他迷信餌料,誰釣得多就問人用的啥餌,我開的餌不上魚,他不想再用了。
他自己掏出一包顆粒倒在餌盤里,一邊掛鉤一邊嘀咕:“還得這玩意,省事耐泡還好使,我就愛用這玩意?!苯Y(jié)果一個小時下來連白鰷都不咬了。
“咋樣?傻帽兒了吧?直眼兒了吧?”我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zāi)樂禍。
“這顆粒不行,跟我上回用的絕對不一樣?!彼焐喜环?/p>
“不服你下次把上回的拿來比劃比劃?!?/p>
“我也忘了是誰家的了。反正就是好使?!?/p>
“那得了,你別叭叭了。”
不久,郭宇來電話問我們在哪,我給他發(fā)了微信定位,很快他就來了。
郭宇跟我一邊高,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后逐年發(fā)福,變得虎背熊腰。他掀開后備廂,從里邊抓出根大海竿,上邊裝個10000型的大輪子。
“你這裝備霸道啊,這大河就得打海竿,我倆這手竿只能釣點白鰷,還不如那邊的老頭打串鉤來得快,那老頭一串鉤打出去能拉上來十五六條?!蔽掖蛄恐难b備,心里挺期待他能釣點像樣的魚上來。
“釣個屁海竿,他錨魚來了,”猴子這時湊過來了,笑出一臉猢猻相跟我說,“你瞅瞅!”說著話,他把后備廂里的一個塑料方盒打開,拿出來一個大錨鉤遞給我,“你掂掂!”
我接過鉤子掂了掂,足有半斤重。
“你天天車里拉個大竿子大輪子就玩這個啊?你錨魚啊?”我覺著有些吃驚和好笑。
“對?。∥易吣膬哄^哪兒!我單位離棋盤山不遠,天天上下班路過秀湖我都甩兩竿!”他說得眉飛色舞。
“那邊有人管呀,不讓錨魚?。 ?/p>
“有人管也沒事,人來了我就把竿扔水里,人走了再撈出來。”
這分明是咱小時候偷魚籠子的套路。
“你錨上來沒???”
“錨上來過6斤的鯉子。但這不算啥,我最讓人服的是用拳頭大的錨鉤錨上來手掌大的鯽魚殼子,邊上釣魚的都看傻了?!彼f得很驕傲。
猴子懟懟他:“別磨嘰,錨鉤綁上錨一條上來看看!”
我把錨鉤遞給他,他脫了上衣光著膀子把鉤綁上,后退幾步,助跑上前,健碩的腰板猛地一繃,粗壯的胳膊順勢掄起大竿子打向前去,錨鉤劈開風(fēng)飛了出去,就像當年苞米地女煞神砸向我的大石頭。
錨鉤被他甩出很遠,撲通一聲砸進河心,隨即他就搖輪收線,搖得虎虎生風(fēng)。
“真他媽生性??!”猴子在一邊搓著手感慨。
剛說完,魚線繃住了,輪子搖不動了。
“媽的,刮了!”郭宇說。
猴子咯咯笑:“薅吧!大魚!”
“對,薅!一萬多斤呢!”我笑得更高興。
“嘣”的一聲,他把線拽斷了,從布兜里又拿個錨鉤綁上,換個位置又甩了出去……如此鍥而不舍的結(jié)果就是他在20分鐘內(nèi)實現(xiàn)了彈盡糧絕,只好拿猴子的那把斷竿站在打串鉤的老頭邊上撿漏。
我端著竿子挨著他,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拋竿一邊逗他:“改悔吧,幡然悔悟吧!錨魚多沒技術(shù)含量,還殘忍,僅次于炸魚、電魚,位居漁界鄙視鏈的中上端,你拴個爆炸鉤綁個鈴鐺釣唄!”
“我不會弄餌,也懶得弄。”
“那你就往鉤上多掛點大顆粒往里打!”
“對,還得顆粒這玩意,省事耐泡還好使,我就愛用這玩意!”猴子一聽顆粒就有話說。
郭宇說:“我沒有啊,把你的給我!”
“不行啊,我那不好使,上次用那個想不起來誰家的了?!焙镒釉街痹较氩黄饋?。
我說:“不著急,下回我給你弄?!?/p>
人只要一長大,嘴里的“下回”就不定哪回了。因為每個人都忙,都忙什么?說來其實也簡單:人無非就忙兩件事——不是這事就是那事。
那天,我們釣了不少大白鰷子和少量馬口,像樣的魚沒幾條,但我們很知足,因為我們找到了從前的感覺。郭宇不久被單位派駐外地,我們仨暫時分開,直到今春才重拾舊夢。
今年的開春第一釣是3月18日,我還是選在了渾河長青橋旁的老位置,同行的是兩位同事。那天很冷,水位下降嚴重,我披著羽絨服釣了仨小時,收獲還是不錯的——仨人六只鞋一共掛了10斤黃泥,一條魚都沒有。
4月9日,我獨自一人去城北的一條小野河釣鯽魚,之所以沒找猴子,是因為他去年底剛當了爹,膝下多了一個嗷嗷待哺的小猴,我想他一定很忙。
那是我第一次釣?zāi)菞l河。去年冬天我曾騎行路過那里,從一個冰釣人嘴里得知夏天有很多人在那兒釣鯽魚。為此我一直惦記著。4月9日雖然溫度不高,但已經(jīng)是連續(xù)升溫的第三天,加上是周末,我便去試釣了。那河水深只有半米,這樣的溫度釣這么淺的水實在樂觀不起來。
我先用面餌一邊抽窩子一邊釣,半個多小時只釣到一條,于是我改用蚯蚓,魚情瞬間爆發(fā),看來一冬下來魚兒肚子里果真缺油水了,釣了20多條后感覺乏味,我翻出顆粒掛鉤釣著玩,效果雖然不如蚯蚓,但魚情依然相當可觀。我想到了猴子和他鐘情的顆粒,想著下次一定把這條河連同這顆粒一起介紹給他。臨走時,我把所有鯽魚都放生了,并把放魚的小視頻發(fā)到了朋友圈。猴子第一個給我留言:“去哪釣的?找我?。 蔽一厮骸坝芰执蠼忠粭l小河,我今天第一次來試試魚情,下次可以一起來了?!?/p>
之后的幾個周末,我們約了幾次都沒約成,因為我們都在忙兩件事——這事和那事。直到5月7號,我們終于約成了。上午,他打來電話找我釣魚,讓我?guī)退麥蕚溽灳?,他在小區(qū)外的超市門口等我。我跳下床開始收拾裝備,他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地催。我折騰了一腦袋汗,肩背大包小裹手拎長槍短炮呼哧帶喘地走到小區(qū)外超市門口。他已經(jīng)急得抓耳撓腮,后備廂和車門已經(jīng)打開了。
“干啥?。看邆€屁??!看看我這多少東西!”我把裝備扔地上,哈著腰喘粗氣沖他抱怨。
“快快,趕緊上車!”他沒搭話,連推帶請把我塞進副駕駛,關(guān)上車門,自己把地上的裝備全弄到后備廂,回到車旁鉆進駕駛室關(guān)上車門踩油門就跑。
“你咋了?讓狗攆了???”看他急得更像猴,我忍住不笑。
“比狗攆嚇人。我下午沒班,沒告我媳婦,要不然我能管你借竿嗎?我竿兒都在家呢!你真能磨蹭,一會兒她下來買菜看見我就廢了!”猴子說著說著就露出竊喜的神情,就像在農(nóng)戶眼皮底下把苞米成功偷走了一樣高興。
“哈哈,三歲看到老,你粘上毛就是猴,真的,名副其實?!笨此阉眿D騙了,我好像比他還高興。
我們一路向北開,20分鐘就到達小野河。我?guī)麃淼轿?月9號豐收的位置,把大包小裹往地上一堆,發(fā)現(xiàn)少了樣?xùn)|西?!巴炅耍阒荒苷局灹?,哥就帶一個釣椅?!蔽壹傺b很憂慮地說,實際心在偷著樂。
“沒事兒,我鋪塊兒布就行,坐地上都行?!彼麤]看出來我在逗他,替我解憂地說。
“沒布,你坐一屁股土回家你媳婦不弄死你?”我想聽聽他還能編什么瞎話,于是盯著他問。
他愣了,竟然啞巴了,想來想去,最后一副認倒霉的模樣說:“哎!那我站著吧!”
我從背包里拎出個馬扎遞給他:“坐它吧,哥多細心!”
“哎呀,這玩意就行!”他瞬間高興起來,看起來神采飛揚,就像雨后的莊家被陽光打亮的那一霎。
“好好享受,我上次坐這玩意釣一天魚,大腿肌肉拉傷了信嗎?”
“坐著把大腿肌肉拉傷了?”
“對。后來我想明白了,河邊有坡,馬扎調(diào)不了角度,整個身子往前傾,我必須用兩腿撐著身子才能挺直,就這么拉傷的?!?/p>
……
那天下午猴子基本是站著釣的。
“你上回用啥餌釣的?”猴子又問起餌來。
“蚯蚓和顆粒,這個季節(jié)還是蚯蚓好使,但這顆粒也挺好使——就我上次說要給你拿的。這次我還帶了點顆粒粉,今天試試。”我把當天的餌料——一盒蚯蚓、一盒3#顆粒和一袋顆粒粉碼在岸邊。
猴子拿起那包顆粒粉,興奮地說:“我說那顆粒就它家的!”
他盯著它的外包裝,就像《西游記》里偷袈裟的老和尚見到唐僧閃爍著寶光的袈裟時那樣眨巴著小眼睛,一邊眨一邊念出上邊的字:“走向大自然,釣回當年……”
“這說的不就咱幾個嗎?”聽他念出這幾個字,我的心突然一動,甚至有些動容。
我想起王朔有好幾部小說里人物總是用相同的人名,這些人物在感嘆時光不再時總是不厭其煩地憶起同一件事,說同樣的話:“咱們誰跟誰啊?從小就一塊偷幼兒園的向日葵,從樓上往過路人身上吐痰玩。美好的童年啊……”
那天下午,我們帶著豐收的喜悅和滿心的回憶釣回了當年。
傍晚,我們風(fēng)馳電掣回到小區(qū)外。怕被他媳婦發(fā)現(xiàn),猴子置繁重的釣具和疲勞的我于不顧,執(zhí)意命我一個人背著大包小裹先進小區(qū),他在車里抽了兩根煙后才回家。后得知,猴家平安無事,戰(zhàn)事未起。
5月21日——又一個被商家炒起來誘導(dǎo)老百姓花錢的所謂“浪漫日”。我們誰都沒上商家的當花一分錢,而是一分錢沒花去釣魚了。不久前,郭宇從外地回來了,摩挲著盒子里的錨鉤,心又不安分了。
上午10點多,猴子來電話找我釣魚,話術(shù)一如上次:“快點兒,我媳婦萬一下樓買菜發(fā)現(xiàn)我下班不回家?guī)Ш⒆泳蛷U了!”
“你東西全不?缺啥我這兒有,我多給你準備準備?!蔽夜室庋b得不緊不慢。
“不缺!你別磨蹭就行!超市門口等你,你快點。郭宇一會兒上樓找你,你給他準備就行!”猴兒很猴急。
很快郭宇就來敲門了——他住4樓,我住5樓,我倆樓上樓下。
“你缺啥我這兒有!”我開門見山。
“我不缺錨鉤!”他笑嘻嘻地答,鞋都不脫就要往屋里走。
“停!”我攔住他,“你站那兒吧,我知道你缺啥?!蔽覐母图芾锍槌鰞芍?.5米竿和一支3.9米竿,轉(zhuǎn)身又去陽臺把釣臺包抱出來推到他跟前,“你可以走了,去穩(wěn)住猴子。”
“這老多東西我一個人弄??!”
“你坨大,能者多勞?!蔽野阉瞥鲩T去,關(guān)門笑了起來,磨蹭了一會兒后,才拎著餌、釣傘以及一眾小配件下了樓。
走到超市門口,猴子沖我招手,我三步并兩步跑過去,拉開車門閃身鉆進副駕駛。躺在后排的郭宇坐了起來拍拍我:“你就拎這點兒玩意??!啥也沒帶???”
“帶了啊,你不都背下來了嗎?”我點著一支煙,笑著吐出一大口。
“走走?!焙镒右呀?jīng)急不可耐了,掉頭踩油門就跑。
“今天去哪兒釣啊?”我問猴子。
“去蒲河。這地方去了就知道了,過癮!”猴子語調(diào)上揚,就像獨家掌握著天字號秘密一樣優(yōu)越感十足,“那地方我一天釣過60多條,扔里就咬!”
“呦,吹吧?!惫钤诤筮呉贿呁媸謾C一邊揶揄他。
“騙你犢子!”
“你不是犢子,你是猴子?!?/p>
“你拿啥釣的?”我問猴子。
“面餌打窩子,紅蟲和顆粒釣,別的都不好使。”猴子自信十足。
“猴子你戴帽子沒?。繒裢t回去母猴該發(fā)現(xiàn)了,哈哈!”郭宇被自己的話給逗笑了。
“啊呀!我忘了,咋辦啊!”猴子真犯難了,不是裝的。
“沒事,我那有釣傘,巨大,豬八戒都能罩住,罩你更沒問題?!蔽壹皶r安撫了他。
……
40多分鐘后,我們開到了蒲河大橋,右拐又開了500多米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座河心島,島上郁郁蔥蔥,飛鳥盤旋,高大的楊樹遮天蔽日;岸島之間由一座木棧橋連著,島那邊的橋頭被兩扇木條門封死了,門被鏈鎖鎖死了。
我們背著裝備走到木條門前,相視一笑。
“猴子最瘦,打個樣兒吧!”郭宇笑瞇瞇地看著猴子,下巴沖門仰了仰。
“跳唄?”猴子心領(lǐng)神會。
“跳唄!從小到大有墻的地方咱啥時候走過門?”我也把下巴沖門仰了仰,笑瞇瞇看著猴子說。
猴子卸下裝備,很靈巧地翻了過去。我跟郭宇背著裝備先后笨重地爬了過去。郭宇拍拍猴子,指著門外:“你東西在外邊呢,哈哈!”
于是猴子又翻了一次。
猴子重新翻了進來,在前邊領(lǐng)路,帶我們登土坡,翻林子,來到他說的爆釣60多條的釣位。那位置果然不錯,身后是高大的楊樹遮天蔽日,身前是碧綠的蒲河水清涼撲鼻,對面幾十米外蘆葦搖曳,空中白鶴起舞,水中野鴨浮沉,稱得上野釣佳境??墒菃栴}很快來了——我們只顧防曬,卻忘防蚊,島上的蚊子絕非城里的蚊子那樣文質(zhì)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它們下嘴毒辣,而且成群結(jié)隊,可憐我跟郭宇一個穿短褲,一個穿涼鞋,猴子倒幸運,穿了條長褲,卻不合時宜地趕了個時髦——露兩截腳脖子,以至于到最后我們已經(jīng)被咬得渾然不知痛癢為何物。
此時,剛好有個釣魚的背著裝備從那兒離開,問他釣得如何,他一臉沮喪,甕聲甕氣地說:“一個小時,一口沒有?!蔽覇査檬裁瘁灥?,他說用的面餌。
等他走遠了,猴子有點幸災(zāi)樂禍地說:“用面餌釣,肯定一口沒有。”我們不懷疑猴子曾在這兒釣過60多條,但我們也相信那人確實一口沒有。
我們各自選好位置,組裝好釣魚,試了試水深,竟然有3米多深。猴子把一盒紅蟲倒進塑料袋里踩成漿汁,摻著河水開了一袋松散的鯽魚餌打進各自的釣點做窩,然后我們就照猴子的說法用紅蟲和顆粒釣,可釣了三個小時竟一口沒有,我特意額外架了一支4.5米手竿雙鉤掛紅蟲,就為看看到底有沒有魚吃食,可等了倆小時,鉤上的紅蟲依然健在。
郭宇早就坐不住了,提著竿子滿島游蕩,看著像有魚的地方就拋一竿,照舊一無所獲。最后他回到釣位感嘆:“哎!說實話我釣的沒錨的多,我用拳頭大的錨鉤錨過手掌大的鯽魚,旁邊人全服了……”他一邊說一邊拿比劃著錨鉤和鯽魚的尺寸。
猴子心里著急,嘴上不忘辯解:“咋回事呢,我那次釣了60多條,今天咋了?”
“你別扒瞎了,你釣60多條,魚呢?我咋沒看見?!惫疃自诘厣夏弥鴤€樹枝一邊戳草根一邊說。
“放了?。 焙镒诱f得理直氣壯,看樣子不是假話。
“60多條你都放啦?我咋不信你有這覺悟呢!”郭宇滿臉不屑,撇著嘴質(zhì)疑他。
“廢話!不放了我往哪拿?拿家我媳婦不就發(fā)現(xiàn)啦!”
……
下午4點,郭宇靠著大樹百無聊賴地一竿竿往水里拋。天不再像之前那么熱了,我和猴子以為魚能開口,可還是沒動靜。就在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眼前一米多遠的水面突然卷起一個大漩,我和猴子都看見了——一個足有一拃寬的泛著金色的大魚尾巴在水面緩慢卻有力地一翻而下,健碩的魚尾鱗片巨大且清晰,只那一扭就攪起巨大的漩渦,那鯉魚至少5斤重。那一刻我們興奮極了,又都不敢出聲。猴子把郭宇叫了過來,手舞足蹈地形容著剛剛的那條大鯉魚。我則把那支4.5米竿提了起來,換上粗線大鉤,掛上1#顆粒重新拋到水里。那一刻,我們重新打起精神,鼓足勇氣,我們堅信這一下午的冷清和蟲咬是上天對我們的考驗。可是,那大魚的出沒終究只是午夜的煙火,瞬間的閃亮過后天空依然漆黑。我們的信心被水下卷土重來的死寂沖散,耐心隨著時間的流逝消失殆盡。
那天,我們只釣到4條白鰷。后來聽說,這地方不久前被電過。
5點鐘,我們收竿走了。翻木門的時候,有幾個來夜釣的剛翻進來,問我們釣的咋樣。
猴子也一臉沮喪,甕聲甕氣地說:“六個小時,一口沒有?!?/p>
我仰天長嘆:“哎!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p>
返程的路上,郭宇媳婦打來電話——她下班了,讓我們給她捎回去。
猴子一路暢行,把車開到了北陵公園地鐵站——郭宇媳婦就在北陵附近的一家公司上班。
她一上車就盯著后視鏡里的猴子臉樂。
“你笑啥啊?”猴子被她笑得直愣。
“你臉老紅了,曬成這樣還騙你媳婦沒去釣魚呀?”
“紅嗎?不能??!我打著傘呢啊!”猴子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摸著臉,他不相信。
“來來,猴兒讓我看看,”郭宇一拍猴子肩膀,看到他扭過來的臉,笑倒在他媳婦懷里,“哈哈,猴臉變猴屁股啦!”
“真的啊?咋辦??!”猴子很緊張,根本笑不出來。
“怕啥?你回家跟你媳婦說:媽的工地這幫工人不干活,我下工地盯他們,曬了一整天!”郭宇笑嘻嘻地說。
郭宇媳婦白了他一眼:“那話真沒說錯——你們這幫男的湊一起就研究怎么騙媳婦!”
“他倆小時候的事我最知道!”我覺得補刀的時候到了,于是跟郭宇媳婦說,“他倆小時候騙家長,長大了騙媳婦。小時候大人不讓下水野浴,他們根本不聽,哪次去北陵都下河,回家還不承認。家長又不傻,用手指蓋往胳膊上一劃,只要能劃出白道來那準是下河了,你問問他小時候因為這事挨過多少頓打?”
“拉倒吧,把你自己說的跟沒事人似的!哪次下河沒有你?餿主意都是你出的?!惫钷又樢贿呥肿煲贿呎f。
“但我沒挨打??!”
……
一路上,猴子每次接他媳婦電話都讓我們別說話。夕陽西下時,車子開到小區(qū)外。猴子照例讓我們先回家,他自己去市場逗留了一會兒,買了點媳婦愛吃的菜才回家。
……
就在我寫這段文字的時候,郭宇給我發(fā)來微信:“我釣魚被咬了三十多個包,左腳十四個,右腳十九個,我現(xiàn)在都要崩潰了。老難受了,全是毒蚊子?!蔽淖窒逻呥€配了張照片。
我回他:“我被咬了倆腳環(huán)。”
……
小時候,我們沒有手機,更沒有微信,連座機都是后來才有的。我們樓上樓下住著,靠敲暖氣管子聯(lián)絡(luò),暖氣片響就是信號,聽到信號就跑到各自的陽臺,拉開鋁合金窗戶,他抬頭,我低頭,有話直說,還能用繩子傳點東西。
小時候,我們不會釣魚,也沒有漁具,只有一個魚籠子,還是偷的,連魚鉤都是拿鐵絲彎的,但我們都喜歡親近魚水,只要有水有魚的地方,我們都愛去玩。長大后,我們有了各自不同的人生軌跡,卻都喜歡釣魚,讓我們一起回到當年,不得不說這是一種緣分。這份共同的喜好讓我們的交情像沙漏里的細沙安詳從容地流淌,卻永遠不漏。
對了,在天津待了10多年的洪才3月份回來了,他正忙著裝修房子結(jié)婚,據(jù)說是不走了。
這就叫殊途同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