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唐宋八大家之首,與柳宗元并稱“韓柳”,一直被古今文學(xué)評論界譽為“文起八代之衰”的文壇領(lǐng)袖。他死后的謚號是“文”。歷史上,被謚為“文”的人是寥寥無幾的,可見其在文壇的地位之高。他的文章也一直被后人當(dāng)做作文的范本,中國的讀書人沒有不讀過他文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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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個人,按說,他文章的可信度應(yīng)該很高的,但是事實似乎并非如此。比如,他大肆收受別人的金錢,寫了不少歌功頌德、與主人公生平事跡不符的墓志就是明證,史稱這類文章為“諛墓文”。因為這樣的文章寫得太多,連他的朋友都看不下去了,當(dāng)時的詩人劉叉就曾經(jīng)在韓愈的家里當(dāng)眾人的面拿了他不少錢財,揚長而去,韓愈拿他也沒辦法。這件事,詩人李商隱有過記錄,在《新唐書·韓愈傳附》中記錄“因持愈金數(shù)斤去,曰:‘此諛墓中人得耳,不若與劉君為壽。愈不能止。”可信度應(yīng)該是很高的。
劉叉在唐代詩人中是以豪俠著稱的,年輕時曾經(jīng)殺過人。他的詩作對現(xiàn)實有反映,而其代表作是《冰柱》、《雪車》。他初見韓愈時向其展示的就是這兩首詩。劉叉的這兩首詩,歷來被評為險怪之作的代表作,特別是《冰柱》詩,寫冬天雪化所凝成的檐間冰柱,通篇奇思聯(lián)綿、有聲有色、動靜相間,意象萬千,有人甚至拿這首詩和李白的名作《蜀道難》相比。這首詩令人擊節(jié)稱賞、嘆為觀止。劉叉在《自問》詩中說自己:酒腸寬似海,詩膽大于天。確實,非劉叉無人可當(dāng)此語也。也許是劉叉的江湖經(jīng)歷和詩才,才使得韓愈對他當(dāng)眾拿取錢財?shù)男呷锜o可奈何吧。
我們深扒歷史,看看他的文集再對照當(dāng)時的歷史資料,便可知道,韓愈其實也是慣于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人。韓愈之所以對劉叉的羞辱容忍而無奈,可能不僅僅是懾于劉叉的特殊經(jīng)歷,而是心中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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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穆宗皇帝李恒時期,有個叫鄭權(quán)的人被派到嶺南去做節(jié)度使,即現(xiàn)在廣東一帶。那個時候,一旦有人遠(yuǎn)行,則親戚好友有到城外相送的習(xí)俗,而在這種時刻,折柳相贈,寫詩送別是必不可少的。韓愈就為這次的送行詩集寫了個序言,對鄭權(quán)稱道有加,贊揚他“貴而能貧,為仁者不富之效也”,在韓愈的筆下,鄭權(quán)簡直就是一個道德模范。
現(xiàn)實生活中的鄭權(quán)又是個什么樣的人呢?《舊唐書》的記載是,鄭權(quán)因為家里人多,做京官的工資不夠開銷,便花錢走了宦官的后門,才被朝廷派到富庶的南海去做嶺南節(jié)度使。既然這個節(jié)度使是花了錢得到的,那么上任后收回做官的投資自在不言之中了。果不其然,鄭權(quán)到了嶺南后“盡以公家珍寶赴京師”。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焙螞r鄭權(quán)作節(jié)度使的是富庶的嶺南地區(qū),魚鹽之利,商賈往來??纯?,一個靠拉關(guān)系,大肆聚財?shù)呢澒?,在韓愈的筆下卻是一個人格完美的道德模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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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笑的是他在對待當(dāng)時的大臣李實一事上,前后反差之大,令人失笑。在李實擔(dān)任首都長安市長的時候,韓愈還是一個不怎么有名氣的文人,他便給市長大人寫了一封自薦信。在唐代,文人要想在仕途有所發(fā)展,不能光靠考試,考試只是一個方面,還要找靠山為自己吹噓。這種事,就連名頭很大的李白也干過,寫過《與韓荊州書》。
韓愈寫給李實的信,也就是他文集中的那篇《上京兆尹李實書》,筆下的李實“愈來京師,于今十五年,所見公卿士大夫不可勝數(shù),皆能守官奉職,無過失而已。未見有赤心事上,憂國如家如閣下者”,后面的文字,全是吹捧李實的口水。
那么,這個李實究竟是何許人也,韓愈要寫信給他。原來李實的來頭很大,他是皇室的宗親,道王李元慶的玄孫,家世煊赫。看來韓愈在找靠山這事上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韓愈急于仕進,置李實克扣軍糧、不管人民死活,為政猛暴、聚斂進奉的事實于不顧,大肆吹捧,真是令人大跌眼鏡。
不幸的是,李實后來因為貪污倒臺了,而這個時候的韓愈已經(jīng)混到了《順宗實錄》的總裁官。對于一個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的死老虎李實,韓愈在《順宗實錄》中將其說得一無是處。同一個人,同一件事,有求于彼,則甘言如飴;操史筆于手,則翻云覆雨。
不過,因為李實是皇帝家人,雖然倒臺,但勢力還在,加上當(dāng)時人們普遍對韓愈的這種做法反感,很多人向皇帝反映他撰寫的《順宗實錄》繁簡不當(dāng),混淆事實。因為反映太過強烈,弄得穆宗、文宗兩代皇帝都很惱火,下令修改??墒?,皇帝的話并沒有落實到實處,《順宗實錄》的修改都因為韓愈的女婿李漢、蔣系在當(dāng)時的地位顯赫而沒有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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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另一個爭議很大的文章是《平淮西碑》。從公元783年淮西節(jié)度使李希烈叛唐到被以裴度為軍事首領(lǐng)的唐政府軍打敗,淮西這個地方從李希烈到吳元濟已經(jīng)是淪陷五十多年了。一旦收復(fù),自然是唐王朝的大事一件,注定要載入史冊、大書特書的。憲宗皇帝欽點韓愈撰寫《平淮西碑》,一來韓愈的文名在當(dāng)時無人能及,二來因為韓愈作為裴度的行軍司馬親自參與了這場戰(zhàn)役。《平淮西碑》寫好后被刻石立于蔡州??墒遣痪镁捅粦椬诨实巯铝钅テ巾n文,刻上另外一篇由當(dāng)時文士段文昌撰寫的碑文。原來,裴度雖然是平定淮西戰(zhàn)役的指揮官,但叛軍首領(lǐng)吳元濟卻是將軍李愬于大雪之夜帶兵突入蔡州城生擒活捉的。擒賊先擒王,吳元濟一被捉,賊勢自然瓦解,勝利也隨之而來,解了壓在唐朝心頭多年的大患,李愬的功勞當(dāng)然最大。可是韓愈卻用過多的篇幅贊美裴度,對李愬只是一筆帶過。
于是李愬部下石孝忠“作力推去其碑,僅傾移者再三”,將《平淮西碑》砸毀,官兵來抓人時,石孝忠還把人打死,事情鬧到了憲宗那里。憲宗才又命翰林大學(xué)士段文昌重新寫平淮西戰(zhàn)役的經(jīng)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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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像韓愈這樣的例子在歷史上數(shù)不勝數(shù)。當(dāng)初魏收在編修《魏書》時就說過這樣的話“何物小子,敢共魏收作色,舉之則使上天,按之當(dāng)使入地”。魏收這句話說得很明白,對我好的送錢送物的,我有求于你的,就給你美言幾句;反之,好的也說成壞的。在這樣的指導(dǎo)思想下,《魏書》一寫出來,就被稱作“穢史”,幾乎被燒掉。
由此可見,文士之筆,是可以隨意曲直的。魏收和韓愈都是文壇領(lǐng)袖人物尚且如此,一般文人,為了達(dá)到個人目的,不顧事實,譽之則上天,毀之則入地也就見怪不怪了,這也是古今文字公案多發(fā)的根本原因所在。
后晉人劉詢在《舊唐書》中對韓愈就有微詞“然時有恃才肆意,亦有盩孔、孟之旨。”意思就是說韓愈這個人經(jīng)常會依仗自己的才氣去任性做事不計后果,在言論、行為上多有和孔子、孟子的言教相悖之處。當(dāng)然這些好像并沒有掩蓋韓愈文章的光彩,韓愈,作為一代文宗,無論他的思想還是文字,一直被人們崇奉并吟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