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上學(xué)

何明星+馬燕

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后，一位西方讀者想買一本莫言的書看，因為不太清楚具體書名，就按照作者名字在亞馬遜網(wǎng)站搜索。花15.99美元買回來一看，作者卻不是莫言，而是中國寧夏一個叫馬燕的小姑娘。這也難怪，英語世界里把馬燕（Ma Yan）當成莫言（Mo Yan）的人一定不少。這個讀者沒有大發(fā)雷霆，讀完書后反而十分高興，認為自己犯了一個“幸運的錯誤”。

馬燕生活在寧夏西海固，從小學(xué)四年級起就堅持不懈地寫日記，將自己對上學(xué)的渴望、對輟學(xué)的擔心都寫到了日記中。

家里供不起馬燕和兩個弟弟上學(xué)，媽媽要她退學(xué)。為了打動母親，她把日記和一封“我要上學(xué)”的信塞給媽媽，讓弟弟讀給不識字的媽媽聽。當聽到“媽媽，如果我上不了學(xué)，我的眼淚一輩子都流不干”時，母親白菊花終于決定借錢讓女兒上學(xué)。

就在這時，馬燕的命運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法國《解放報》駐中國記者彼埃爾·阿斯基（中文名韓石）等人來到了小山村。白菊花將女兒的信和日記交到了他們手里，阿斯基被馬燕稚嫩的文字震撼了。2002年1月14日，《解放報》以兩個整版發(fā)表了阿斯基撰寫的《我要上學(xué)》的長篇通訊。馬燕的故事一經(jīng)刊出，立即引起法國民眾的關(guān)注。

一年后，定價為20.5歐元的法文版《馬燕日記》在巴黎出版。在一貫以批評和譴責態(tài)度對待中國的西方主流媒體筆下，《馬燕日記》是少有的獲得正面評價的圖書之一。西方讀者和主流媒體對馬燕這個中國女孩子積極向上的精神的闡發(fā)，遠遠超過了對書中中國西北地區(qū)貧窮生活的關(guān)注。中國人對“知識改變命運”這一信念的堅守，對于西方優(yōu)越物質(zhì)生活環(huán)境中的青少年具有生動的教育意義。

彼埃爾·阿斯基利用捐款成立了“阿斯基-馬燕基金會”，馬燕也捐出了三分之二的稿酬用來資助預(yù)旺鄉(xiāng)的孩子。到目前為止，這筆錢已經(jīng)使63個孩子重新回到了校園，其中大部分是女生。馬燕本人也在基金會的幫助下，飛往法國巴黎，目前就讀于巴黎索邦大學(xué)。

《馬燕日記》選讀

◎2000年5月2日

這回我們放了一周假，媽媽對我說，孩子，媽媽想對你說一件事。我就說，媽媽，有什么事你就說出來吧！別憋在心里，憋在心里會難受的。媽媽說，這怕是你最后一次上學(xué)了。我睜大眼睛望著媽媽——你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呢？現(xiàn)在沒有知識是不行的。農(nóng)民種田都要有知識，沒有知識，種下的糧食是沒有收獲的。媽媽接著說，你們姐弟三個上學(xué)，你爸爸一個人在外地打工，是顧不過來的啊！媽媽，你這么一說，看來我是必須回家了。媽媽說，是?。∧俏覂蓚€弟弟呢？媽媽就說，你兩個弟弟還必須念書。我就問媽媽，為什么男孩能念書，女孩就不能念書呢？媽媽就說，你還小，不懂這些，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

今年我上不起學(xué)了，我回來種田，供養(yǎng)弟弟上學(xué)。我一想起校園的歡笑聲，就像在學(xué)校里讀書一樣。我多么想讀書啊！可是我家沒錢。

我想上學(xué)。媽媽，我不想回家。我想一直待在校園里！

◎2001年9月9日 星期日 陰

今天下午奶奶到我們家來了，就像是媽媽回來了一樣。我給奶奶端了一盤西瓜，放在桌子上，又給她拿來毛巾鋪在桌上。我就趴在桌子上寫日記。奶奶說：“看你寫得那樣認真，我不知道你在寫什么。唉，我們這一輩子是白活著了。”我說：“奶奶你不要這樣想，我讀給你聽。”我讀著讀著，奶奶就流下了眼淚，她說：“我們老一輩沒有本事，讓你們都跟著受苦了?！蔽艺f：“奶奶，你別這樣說，是你們讓我有了今天，如果沒有你們，我也不會懂得這些做人的道理?！边@時，我就想起了媽媽說過的一句話：“不管再苦再累，我也要供你們上學(xué)，叫你們成才，再不要像我們這樣一輩子白活下去?！蔽乙欢ㄒ寢寢尶辞宄沂窃鯓拥囊环N人。

◎2001年9月10日 星期一 晴

今天是集，我又要到那我不能離開的校園去了。剛從車上下來，那個司機要錢，可是我沒錢，我就對他說，下次吧！我今天身上沒帶錢。他不肯，我就把身上的鋼筆掏出來給他，他卻不要，說，下次吧！一進學(xué)校大門，我的淚就不由得往下流，不知這是為什么，也許是我想念媽媽吧！不知她在山里怎樣生活，山里的苦處，我是知道的，因為我親自體驗過，到了困難處或者苦處我就想起了媽媽。我對司機說的那句話是假的，老師說過做一個學(xué)生就不應(yīng)該說謊，要誠實，可是這沒有辦法啊！我問爸爸要過錢，爸爸說，家里沒有錢，家里的處境你是知道的。我就再沒要，又怕爸爸發(fā)火。如果我把這些話說給司機，他會笑話我的，更會笑話爸爸。他會說，你爸爸沒本事，孩子連車費都付不起，還做個什么爸爸。爸爸已經(jīng)盡力了，我不希望別人在我面前說我爸爸的壞話，所以我只能說謊了，請叔叔阿姨原諒。

◎2003年4月6日 星期日 陰

忙了一早晨的我，還沒忙出個頭尾，但最忙的還是我的媽媽，不是蒸饃就是切菜，不是切菜就是做飯。我打心眼里感激她。媽媽為了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她到最后支撐不下去的時候，依然為我打開學(xué)習(xí)的大門。在五年級將要決定我命運的時候，媽媽仍保持冷靜。她沒有說：“我沒錢了，就把你撤回來，供弟弟上學(xué)?！彼廊徽f：“我會供你，走一步算一步，我不會叫你像我一樣的?！笨赡芫褪沁@句話感動了上天，使有金子般心的叔叔阿姨伸出了援助之手，幫助了我。媽媽常說他們是天使，是咱們的救命恩人。是?。∈鞘迨灏⒁探o了我希望，給了我理想，給了我遠大的前程。上學(xué)的問題解決了，以后就剩下自己的人生道路了。

◎2004年2月16日 星期一

我的人生是美好的，是幸運的，但同時我也是可憐的，是無奈的。媽媽為了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多少委屈。以前，她為了我能上學(xué)東奔西跑，現(xiàn)在，為了我的前途而東奔西跑。家里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她三天三夜沒合眼，她付出了一切。她更多的是希望能說自己女兒的事，讓世界各國的好心人幫助更多貧困山區(qū)的孩子，讓他們學(xué)到知識，讓祖國明天更加美好。用媽媽的話說：“獨花開放不算春，萬紫千紅才算春。”這就是媽媽的理想、媽媽的心愿。

哎呀，在北京的那幾天里，我是真的累壞了，沒日沒夜地工作。白天簽名售書、接受記者訪談，夜晚趕車，整夜在火車上度過。不過，我的累只是身體上的累，而不是心理上的累。很多人問，你現(xiàn)在狀況不同、身份不同，起碼是一個小名人了，你感到累不累，有沒有壓力？我很樂觀地告訴他們，多多少少有些，但更多的是前進的動力。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名人，更不希望自己成為名人，我只是預(yù)旺中學(xué)初三一班的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學(xué)生。

（李鑫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馬燕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