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伴星

趙梓沫

星，自你離開后，四季流轉(zhuǎn)，而現(xiàn)在已是春暖花開。

Chapter1

清晨的海灘，初陽落在海面上，蔚藍被染上暖意的橙，連帶著潮水也有了一絲柔軟。林菀騎著自行車路過幾只飛翔的海鷗，而港口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面前。

視線偏右，矮矮的碼頭被細致地砌成了紅色的墻瓦，路旁種植了海棠花，茁壯地冒著芽?？稍娇拷劭?，林菀的心里越發(fā)地有了一些沉重，她壓下奇異的感覺，在出站口緩慢停下了前進的動作。

等陸烯從碼頭走出來時，他幾乎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林菀，瘦而高的樣子，微微疏遠于其他人的表情，她舉著寫著他名字的牌子，四下張望著。

看著男生走過來，林菀將手放下，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這才詢問：“陸烯先生嗎？我是來接您到民宿的負責(zé)人。”

陸烯點點頭，避開了對方想要來提行李的手，他的聲音很干凈，他說：“叫我陸烯就好，后面的箱子麻煩你了，手上的這個我自己來提?！?/p>

林菀點點頭，將他身后的行李箱放置好，而后推著自行車向前走去。

陸烯就這樣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后，女孩的車頭繞著一個項圈，看起來似乎已經(jīng)有了幾個年頭。他剛想開口，卻被手上拎著的旅行包里發(fā)出的輕微聲響所打斷。他頓了頓，伸手撫了撫外層，手指落下熒熒綠光，隔開了小小的結(jié)界，空間安靜了。

“到了?！绷州覍⑿欣钊∠拢D(zhuǎn)身對著陸烯說道。

后者點點頭回答：“謝謝?！?/p>

在走過去的途中，他自然地伸手碰觸項圈，又很快地放開。林菀看著他的動作，后知后覺地抬起頭，恰好看見陸烯的眼，琥珀的淺色，像是溫和平靜的湖水，帶著莫名心安的力量。

他拿過被放置在一旁的行李，進入門口登記，手邊的情緒波動清晰地傳到他的耳邊，它的聲音小心地滑過來，絮絮地說著。

真好，我們又遇見了。

Chapter2

回到自己的房間后，陸烯小心地打開便攜的寵物旅行箱。星安靜地抬起頭看他，陽光從窗口瀉進房間，落在它金色的毛發(fā)上。陸烯忍不住低頭，他的手指落在它的額間，目光沉穩(wěn)而憂傷。

“別擔(dān)心，只要確認了記憶，我就送你回去?！彼氖终聘稍锒譁嘏?，舒緩它的緊張，他接著說道：“我覺得……她很想念你?！?/p>

鞋底摩擦木制地板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而后門被輕輕叩響，林菀端著午餐站在門外等待。

每年到了這一時期，來小島游玩的人流量便會加大，母親不得不拉上正在暑假中的林菀來幫忙。只是林菀的性格向來冷淡，除了幫忙引路外，其余的事情她都興致缺缺。今天好像有些過于忙碌，她才自發(fā)自動地攬起端送餐點的工作。不過，除了這一理由外，對于那個剛剛見到的男生，他碰觸項圈的樣子，還有他拿著的那個旅行箱，都讓她有不知名的困惑，熟悉而又陌生。

陸烯將門打開接過食物，禮貌道謝后卻沒有選擇第一時間重新關(guān)上門。他有意無意地側(cè)過了身子，林菀便看見了站在房間中央的星，她側(cè)頭看著它的背影，腦子里有一瞬間的空白。

而后視線被再一次阻擋，陸烯試探性地看著林菀，卻發(fā)現(xiàn)女生下意識地撇開了視線，刻意忽略了心理突然涌出來的酸楚，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需要給它準備一些食物嗎？”林菀指指仍保持著相同動作的星，問道。

沉默許久，陸烯終于點點頭，說：“那麻煩你了?！?/p>

看著匆忙離去的背影，他有些頭疼。因為無法確認對方是強迫自己遠離，刻意逃避，還是真的早已忘記了關(guān)于星的一切，所以陸烯一直未曾對于自己的來意有過說明。

但是，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了吧？陸烯想著。

不過幾日，陸烯幾乎已經(jīng)熟悉島上的生活。海邊的家庭民宿總是來來往往進出許多人，只是很奇怪，每到午后4點左右，林菀便會外出，直到晚餐前再回來。他偶爾會好奇地詢問林菀的母親，而對方搖搖頭，沒有回答。

桌子上的茶杯氤氳著水汽，裊裊地。

目光越過了層層木椅抵達窗角，林媽媽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陸烯隨著她的目光轉(zhuǎn)頭，看見窗邊的木板上貼滿了照片，全部來自于模樣小小的女孩和拉布拉多犬，每一個照片的角落都被細細地寫著，星。

chapter3

風(fēng)景在快速地后退，陸烯再一次閉眼感受林菀的氣息，隨手畫出符咒。時空被凜冽的風(fēng)所分隔開，他伸手拉開藤蔓，正巧看見女生轉(zhuǎn)頭看過來的樣子，陽光落在她的發(fā)梢，在留有綠蔭陰影的樹下，顯得格外靜謐。

霎時安靜。

“啊，我隨便逛逛好像迷路了，我能跟著你一起回民宿嗎？”還沒有等林菀開口，陸烯就搶先說道。

林菀一愣，慢慢卸下了防備，回答：“好。”

在回去的路上，陸烯看著她背包上的項圈許久，終于忍不住開口：“我從見到你的第一天就見到你帶著這個東西，它很重要嗎？”

林菀垂下眼睫，余暉搖曳著微澀的風(fēng)在她心底蕩起陣陣瑣碎的紋路，許久，她才小聲地回答：“是的，非常重要?！?/p>

午后的光影被抽離出層次的模樣，好像突然被打開了缺口，一下子回到了過往。

在林菀還未離開島嶼外出學(xué)習(xí)前，父親向訓(xùn)練中心申請成為導(dǎo)盲犬的輔助家庭。彼時的林菀頂著短薄的發(fā)，小心翼翼地躲在母親的身后看著不過兩個月大的小狗崽，無關(guān)乎害怕，只是性格靦腆地不愿接觸。

除了想要幫助訓(xùn)練外，林爸爸更希望能夠讓它成為小女兒的責(zé)任。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人是孤獨的存在，都得學(xué)會相處，學(xué)會勇敢。

那年，冥王星被剔除出行星名單，成為矮行星，林菀執(zhí)拗地將它視為孤島，卻忽略了一直伴隨它左右的卡戎。父親將新來到的拉布拉多犬取名為星，如同卡戎一般，意為伴星。

林菀被父親要求帶著星去習(xí)慣路上的人際行為，她只好拉著星外出。夏初的向日葵大片大片地蔓延開來，金色花瓣襯著花盤，以及柔軟的細長莖梗，她忍不住想要深入去觀察，卻也因此沒有注意身側(cè)的動靜。于是，就這樣地不小心撞上從田野里奔跑出來的男孩。

年紀尚輕的男孩因為摔到出糗而惱羞成怒，站起身后用力地推了一把女孩。林菀急急地后退卻仍是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所碰到，反應(yīng)不及，隨后重重地跌在地上。膝蓋磕在石子上，疼痛轉(zhuǎn)眼就傳入了神經(jīng)，她終于忍不住嗚咽了一聲。

就在這個時候，星掙脫了繩索立在她的面前，素來溫和的眼神變得危險，低吼著看著對方錯愕的臉。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菀揉著眼抬起頭，看見星逆著光站在她的面前，它的樣子在漸漸落下的暮色里變得有些模糊，可它的周身都被余光染上了溫柔的光芒。男孩轉(zhuǎn)身逃走，然后它轉(zhuǎn)過身子，咬起被它扯開的項圈，放進了林菀的手里。

林菀沒有動作，星笨拙地直起身子，蹭了蹭她的臉頰，動作很輕。它的呼吸變得越發(fā)緩慢，似乎在等待林菀平復(fù)心情。

那天的最后，林菀牽著星一瘸一拐地回家。她沒去管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只是信賴地跟著它身后。暮靄沉沉，路燈泛起瑩黃色的光點，給予行人擁抱。

Chapter4

一年的時間很快過去，星即將要回到導(dǎo)盲犬的訓(xùn)練基地，被安排到真正需要它的地方。在它離開的那一天，林菀努力追趕那個快速駛離視野的卡車，她試圖讓它停下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急速地奔跑而氣喘喪失言語。

“星，未來我們還會見面的對不對？”

終于耗盡所有力氣喊出了一句話，星用力搖著尾巴，聲音洪亮地回應(yīng)。

直到再也看不見車子的影子，林菀終于頹唐地跌坐下來，手心里僅剩下來星戴了一年的項圈，她終于低聲告別。

“再見，伴星?！?/p>

從回憶里回到現(xiàn)實，林菀便看見陸烯若有所思的眼神，她遲疑地開口：“你……”

話未說完就被打斷，陸烯的聲音像是越過了層層水波落入她的耳蝸，他說：“那你想不想再見到星？”

“想，可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林菀感覺自己的喉嚨干澀，心跳在那一瞬間猛地加速。

陸烯沒有再回答，他伸手拉開了身側(cè)的藤蔓，他的周身透著薄薄的微光。林菀恍惚地覺得空間顫動起來，越過藤蔓，是那天看見的身影，它回過身，是星。

比幼時長大許多，面容卻沒有太大的變化。

耳邊倏地響起陸烯的聲音，他說：“如果想靠近，就去吧?！?/p>

尾音剛落，林菀已經(jīng)蹲下身子擁抱了它。

朦朧的夜色褪去了天邊殘余的光暈，林菀跪坐在草坪上聽陸烯一句一句地說明由來。

剛通過引領(lǐng)者測試的陸烯受理的第一個任務(wù)便是星，只有壽命快到到達終點的生靈才會接受引領(lǐng)，去到往生。

早已超過服務(wù)年限的導(dǎo)盲犬本可以被選擇回到最初的訓(xùn)練寄養(yǎng)家庭，星卻因為陪伴最后一任主人的離開耽誤了申請期限。而在陸烯見到它的時候，它請求能夠回到島上。導(dǎo)盲犬會記住很多事情，隨著年齡增大，它或許會遺忘，可與林菀的第一次相遇到分離的記憶，它未曾丟失。

“星留下的時間不多，你想怎么做呢？”

陸烯看見林菀的眼睛里泛起潮濕的霧氣，她的眸底散落一片憂傷的光芒，但是突然地燃起火焰。

“我會照顧它，不知道還會多久，可我想要陪它直到最后?！?/p>

遙遠海岸被深藍的天空所籠罩，浪緩緩地柔軟地包裹了巖石。

Chapter5

當天晚餐后，陸烯便選擇了離開。他彎腰摸了摸星的頭，而后站起身說：“或許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林菀站在星的身邊，眉眼清冷，可是眼神灼灼地發(fā)亮，她輕聲回答著：“我明白，可是我更明白，活在當下。”

輪渡的船發(fā)出出發(fā)時的轟鳴，船員催促著還站在原地的陸烯入站。他禮貌地給了女孩一個擁抱，提起行李，最后看了一眼慢慢暗下去的天空，遠處的潮水發(fā)出涌動的聲音，他終于微笑起來。

而林菀就這樣看著天邊的云朵里露出一點點星光，看著渡船漸漸駛離碼頭，她低頭對著一直等候在身邊的星說：“我們回家吧?！?/p>

很久以前，林菀就聽說過這樣一句話，你的一生或許會養(yǎng)許多條狗，可是狗的一生卻只有你一個。所以她愿意陪著它直到時光盡頭，而在最后她會輕聲告別。

再見，伴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