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擊案頻發(fā)的芝加哥街頭

文/劉旭東

槍擊案頻發(fā)的芝加哥街頭

文/劉旭東

自從20世紀60年代以來，美國芝加哥市某些街區(qū)黑社會幫派的暴力活動肆虐成災，而2016年成了近20年來最血腥的一年。美國《新聞周刊》雜志的記者喬西 ·索爾對重點區(qū)域進行了探訪。

一個無辜的路人

2016年5月一個星期五的下午，詹姆斯，一名19歲、說話輕聲輕氣的男青年從他工作的食品連鎖店下班，正走在芝加哥市布朗茲維爾的斯德特街上。突然，他聽到連續(xù)的四五聲槍響。“我感到臀部一陣疼痛，低頭一看，”詹姆斯說道，“鮮血流了下來。”

正當詹姆斯朝地面臥倒時，另一顆子彈射中了他的一條胳膊，隨即又一顆擦過身邊，擊中了端著一杯咖啡、剛從星巴克咖啡店走出來的一位叫耶沃妮 ·尼爾森的婦女。她被送到醫(yī)院進行搶救，40鐘后宣告死亡?！八且晃辉谑姓块T工作的職員，工作很辛苦?！闭材匪挂笪也灰妓男帐?，因為他害怕再次遇到襲擊，“ 她死得實在無辜。”尼爾森被槍擊的地點位于一個檔次不低的社區(qū)，距離芝加哥市警察總部僅一個街區(qū)。該總部不久前剛剛宣布逮捕了幾乎100名幫派成員。

在槍擊事件發(fā)生大約一周之后，詹姆斯通過照片墻（Instagram一款APP）得知，涉嫌企圖射殺他的是一名15歲的少年。此人屬于一個名為“毀滅之鄉(xiāng)”的幫派團伙。而詹姆斯之所以成為暗殺的目標，是因為詹姆斯以前曾經參加過一個附屬于芝加哥最大的幫派組織Gangster Disciples 的小組的活動?！拔疫^去確實干過一些事。我不是一個完人?！闭材匪菇忉尩溃暗撬静徽J識我，是有人派他干的。一個小屁孩想獲取一些‘業(yè)績’，來提高自己在幫派中的地位?！?/p>

耶沃妮 ·尼爾森是2016年芝加哥市被殺的第238名受害者。早在2016年3月初，就有治安方面的研究人員擔憂2016年被槍殺的人數會達到600人，成為近十年來被殺人數急劇上升的一年。然而，隨著槍殺案件的大量出現，到11月底，該市被殺人數已超過700人，是1998年以來首次達到這一數字，而且這一數字超過了另外兩個大城市紐約和洛杉磯相加的總和（盡管人口規(guī)模較小的城市，如新奧爾良和底特律每百人的被殺率高于芝加哥）。據布倫安中心（Brennan Center）的一份資料披露，盡管全美國的槍殺案件率這些年處于歷史性的低位，但是2016年卻一下子上升了13%，幾乎一半都要歸咎于芝加哥的“業(yè)績”。

在美國中部這座最大的城市，青少年們在推特上相互詆毀，揚言要殺死對方。成年人槍擊兒童的頭部——有時是失手，有時則是作為目標。其結果是：這些槍殺導致芝加哥這座城市獲得了一個凄涼的綽號——“芝拉克”（Chirap，此詞匯是將芝加哥的英文名稱前三個字母Chi與伊拉克的英文名稱后三個字母raq復合創(chuàng)造出來的，其用意不言而喻）。一名在芝加哥長大的說唱歌手肯耶 ·懷斯特在他創(chuàng)作的歌《槍殺之最》（Murder to Excellence）中唱道：“我在自己生長的城市感到痛苦，伊拉克戰(zhàn)場死了314名戰(zhàn)士，芝加哥卻死了509位市民?！?/p>

警方指出， 槍擊暴力事件的大約90%都是幫派團伙引起的，正是他們之間的爭斗導致了尼爾森那樣的平民死亡。從前，芝加哥大規(guī)模幫派組織Gangster Disciples 和Black Disciples 是以等級制度和具有類似商業(yè)規(guī)劃的公司分層運作的。如今，由于聯(lián)邦檢察機構的強硬指控以及當地政府公租房制度的解體而分裂成諸多小團體。

芝加哥現代的幫派暴力活動歷史，尤其是城市的西部和南部，要追溯到20世紀60年代（即使在暴力活動頻發(fā)的2016年，一年之中被槍殺的人數仍遠低于20世紀90年代初每年超過900人的數字）。然而，在過去的一年期間，兩件事的出現，觸發(fā)了暴力活動的增多：一件是有關預算的削減使得調解、平息幫派之間糾紛和矛盾的社會工作者的人數有所減少。另一件是由于一系列槍擊警察的事件使得警方過度使用武力自衛(wèi)，從而造成了部分居民和警察之間的緊張關系。

在過去的18個月里，警方力量和社會工作者數量的下降，導致了暴力行為以幾乎20年來罕見的數量爆發(fā)式增多——在去年8月的一個月期間，就有90人被槍殺。這一狀況猶如消防隊員忽然撤出了正在滅火的戰(zhàn)場。當前，芝加哥市的居民們眼睜睜地看著全城都彌漫著暴力的“烈焰”。

在西部地區(qū)陷入危機之前

9月的一個溫暖的夜晚，在芝加哥市南部某小區(qū)，阿隆佐·里帶著三歲的兒子阿基爾正坐在父親本尼的住宅前等待父親回家。本尼在一所學院擔任教師，同時也是一位受人尊重的社會工作者。他教的課程就包括有關芝加哥幫派歷史的內容。然而在本尼年輕時代，他曾經是一個勢力強大的名叫Vice Lords 的幫派的令人生畏的領袖人物?！坝H愛的爺爺！”赤著雙腳的阿基爾迎著向家門口走來的本尼撲去，他立刻被祖父抱了起來，摟在懷里?！靶√詺猓€好嗎？”

本尼是一個說話輕柔、表情嚴肅的人。他在自己的手機上以孫子的照片作為背景，顯示出其重視家庭的觀念。阿隆佐說自己小時候，父親常常給他講述幫派團伙的生活片段以及他們那些年輕幫派分子被抓后在監(jiān)獄的經歷。阿隆佐長大后也加入了一個名叫Black P Stones的幫派組織的分支團體。按照阿隆佐自己的說法，直到2015年11月，他依靠販賣大麻，曾有過一天高達3500美元的收入。2016年秋季的一天，因為他參與了對抗另一敵對幫派的街頭槍戰(zhàn)，警方搜查了本尼的家，試圖抓捕阿隆佐。

面對幫派兜售毒品，芝加哥警察的態(tài)度以忍耐為主

年輕的芝加哥幫派成員常會在社交媒體上炫耀槍支

阿隆佐說父親即使在當年也從未認為混跡于幫派生活是正確的選擇，他曾多次企圖與幫派組織一刀兩斷。不過那天晚上，站在自己家門口外的空地上，本尼還是興致勃勃地談到年輕時的幫派生活。“那時吸引人的事情不少，”他說，“我們干過不少錯事?！?/p>

在20世紀60年代，本尼還是一個少年，他的家搬到了奧斯丁。這個地方除了三戶人家是非洲裔，其他鄰居都是白人?！拔覀兘涍^附近街道時不得不結伴而行，并在與白人孩子的推打過程中沖進最近的一座游泳池?！北灸嵴f道。加入這些孩子們的團伙，就是他走向幫派生活的第一步。

1968年，美國黑人民權領袖馬丁 ·路德 ·金牧師被刺殺事件發(fā)生后，芝加哥市的西部地區(qū)爆發(fā)了黑人騷亂。白人家庭于是紛紛從西部和南部逃離自己的住宅區(qū)。奧斯丁地區(qū)的人口大多數換成了黑人，于是這里很快形成了以黑人為首、吸收小組成員入伙的龐大犯罪組織。Vice Lord，一個在芝加哥西部糾集了許多烏合之眾的大型幫派，在本尼14歲那年將他所在的小組吸納了進去。本尼與他的伙伴們整天懷揣著手槍，以防備對立幫派分子的突襲。有時，他們則去搶劫鄰近地區(qū)的商店，甚至跳上運貨大卡車去盜竊收音機和電視機之類的貨品。不過，本尼游蕩在街頭的日子并沒有多長。15歲時，他因涉足所上的中學的一場種族騷亂而被關進了少年教養(yǎng)所。在隨后的15年歲月，本尼多次輾轉于街頭和監(jiān)獄，甚至短暫地成為 Vice Lords的最高頭目，統(tǒng)領著大約兩千個幫派成員。29歲時，本尼從監(jiān)獄釋放后便決定打退堂鼓——“我告訴Vice Lords的高層頭目們，我不干了。”不久，本尼開始了自己的反暴力的社工生涯。而正是這一生涯使他對幫派文化有了不斷深入的洞察。

本尼指出，直到20世紀90年代，芝加哥幫派之間發(fā)生的暴力對抗大多數涉及勢力范圍的爭奪和毒品售賣方面的糾紛。如果某個幫派成員打算射殺一個對立幫派的成員，他就會去請示自己幫派的頭目，獲得同意；反之，如果他擅自行動，就很可能由于引起警方的注意，危及毒品生意而在幫派內部受到懲處。那時幫派成員們都遵守不射殺兒童和路人的信條?！爱攷团煽刂浦酒纷咚浇灰讜r，開槍得按照命令行事。”本尼說道，“要做生意就要有規(guī)矩?！?/p>

后來發(fā)生的兩個事件使得芝加哥有組織的大型幫派多數分裂成如今在街頭持槍亂射的幫派小組。到了90年代中期，聯(lián)邦檢察官們紛紛將起訴目標對準了幫派組織的領導人物，并將他們中的一些人送進了大牢。在與此差不多的年代，芝加哥問題叢生的市公租房系統(tǒng)被聯(lián)邦政府接管。這些高聳的數十層大樓已成了大都市標志性的貽害象征。于是，管理層決定對它們進行拆遷。在隨后的15年間，芝加哥拆除了諸如Cabrini-Green一類的老舊且犯罪案件頻發(fā)的多幢高層公共租賃樓。然而意想不到的后果是：原來集中在這些建筑物內的幫派勢力像“邪惡”的種子一樣隨風擴散到了其他社區(qū)。

在2000年過后的幾年，差不多是本尼脫離Vice Lords的20年之后，阿隆佐即開始與一個名為Bar None 的幫派有了交往，該幫派附屬Gangster Disciples。他之所以這樣做最主要的是為了像父輩一樣，避免在社區(qū)內受到欺凌?！白鳛橐粋€小人物，我不能成天擔驚受怕，不能成天窩在家中?！卑⒙∽粽f道，“如果你不主動作為，一輩子都會窩窩囊囊地生活?！?/p>

不過在那個年代，幫派的頭頭們在某個小幫派欺凌對手時會插手干涉?！拔覀儾⒉幌胧虑闆]個了斷?！卑⒙∽艋貞浀馈ｎ^頭們往往會安排在挑事者和被欺負的對象之間進行一場只使用拳頭的交鋒，以免動槍后驚動警方。

舊的秩序往往難以維持，阿隆佐以從拆遷的公租大樓搬到各個街區(qū)的獨立住宅的幫派分子的事例進行描述：“喂，你這黑小子，我是從大樓搬來的?！毙聛碚咝咀约涸谛录腋浇溬u毒品的權利。

“你不懂，我一直就住在這一帶?！痹瓉淼木幼≌叻磽舻?，“你不能在這附近賣可卡因?！?/p>

“胡說，黑小子，我現在住到了這里。”新來者不會服軟，“你要么開槍打我，要么干點別的，我得保持我的賺錢行當。”阿隆佐認為，正是從高層公租樓搬出來的幫派分子分散到了各個區(qū)域，才造成了無數的街頭沖突、槍戰(zhàn)和傷人事件。

受害人家屬抗議槍擊案件頻發(fā)

小沖突時而引發(fā)槍戰(zhàn)

在一座光線暗淡、煙霧繚繞的音樂錄制室里，里克 ·萊克勒茲，一個頭上扎著長發(fā)綹、腹部印著機關槍刺青圖案，在當地頗有點名氣的非洲裔說唱歌手講出了一段令人吃驚的話： “目前，一些黑小子喜歡在推特和 YouTube（世界上最大的視頻網站）上大放厥詞?！彼麉柭曊f道，“他們講了許多狠話，甚至揚言要干掉對方?！?/p>

萊克里茲，其真名叫羅尼 ·萊姆塞——他小時候家里就有成員加入了Black P Stone幫派，他十歲時也加入其中。到了14歲時，萊克里茲已經經常槍不離身了?！八且粋€令人憎惡的人?！本幼≡谟⒏窭瘴榈碌貐^(qū)的幫派成員特雷透露道，“他常常恫嚇人?！?/p>

現年25歲的萊克里茲在芝加哥公租房大樓拆遷那個年代還是個少年。此刻他坐在錄制室的沙發(fā)椅上，嘴里抽著一支小雪茄，向采訪記者介紹了一些情況：如今大多數幫派小團體已不再擁有發(fā)號施令的頭目了。他們的組織內一般只有十幾個成員，在街頭發(fā)生槍戰(zhàn)事件時根本不在乎什么人可能被流彈擊中。

2011年，一群與萊克里茲有積怨的家伙聚集在他家外開槍，將他的母親和姐姐打傷?！凹偃缥沂且粋€幫派成員，某個人做了對我不利的事情，當我們之間發(fā)生槍戰(zhàn)之時，誰還會顧及附近有一個老人？”他說道，“那個老人唯有躲避才能保命?！?/p>

一些年輕人有時僅僅因為某個微不足道的矛盾和小小的欺辱就拔槍互射。看上去是與幫派有關的事件，其實常常只是個人恩怨。一個年僅15歲、名叫斯比蒂的Gangster Disciple幫派分子在去年9月的一次電話采訪中告訴記者，他對那種在對敵對分子動武之前要請示幫派頭目、獲得允許的做法表示不屑一顧。他聲稱，自己所在的小組根本就沒有指揮者。這與記者從其他幫派獲得的信息頗為相似?！懊總€人都是老大?！彼贡鹊僬J為。他自己曾經被人打黑槍，擊中腹部和背部?！叭绻覀兿霕寭羰裁慈?，就是悄悄接近他們，拔槍就射?！?/p>

引發(fā)槍擊事件的人發(fā)出的辱罵和攻擊性語言時常是通過社會化媒體（如播客、博客、論壇、社交網絡、內容社區(qū)……）傳播給對方的。年輕人有時會在評論欄目中出言不遜，從而導致他們面對面相遇時已無話可說，于是便拔槍相向。“如果這些人切斷與社會化媒體的聯(lián)系，我敢保證，一些槍殺不會發(fā)生。”萊克里茲解釋道。

就像白人中年輕的白領人士喜歡將自己的照片放到Aspen（大型流程模擬軟件）或者Hamptons來展示他們的生活多么有趣、多么榮耀一樣，貧窮的芝加哥小青年們會將槍支和幾張鈔票與他們的照片放到互聯(lián)網上展示，來表明自己的生活有多么艱難。“由于有了互聯(lián)網，每個人都在網上不計后果地發(fā)泄，”萊克里茲說道，“殺身之禍由此而來?！?/p>

在一些罕見的事例中，這些毛頭小伙子之所以不計后果地展示自己，其部分原因是想成為“網紅”。芝加哥的某些說唱歌手，如奇夫 ·基弗（Chief Keef），后來成了“Drill music ”（嘻哈歌曲的一種，源自于芝加哥南部那些年輕的說唱歌手和制作人）歌星，有了不少簽約，從而開始了藝術品收藏的行當。

萊克里茲希望走同樣的道路。回到錄制室，他接到一個電話，一名說唱歌手想請他錄制一首歌。萊克里茲報出價格，一個節(jié)段為500美元，錄制在錄像上為1000美元?！澳憧梢酝ㄟ^Western Union（西聯(lián)匯款）或者Money Gram（速匯金匯款）支付?！闭f完便掛上了電話。

毒品販賣的瞭望者

特雷站在英格勒伍德地區(qū)一條街道的“毒品屋”外。這個“毒品屋”是在Gangster Disciple的當地分支幫派“big homie”允許下經營的，這里被稱為他們的“領土”。街道對面的愛彼迎（Airbnb一家旅游服務網站）所在建筑的樓梯井上涂有“無愛之城”幾個大字。數十個人排成一列隊伍沿著上升階梯走上二樓的門廊，將手中的錢交給一個走路有點艱難的胖子，而胖子又將錢通過一扇開了一條縫的窗戶遞到里面，而里面隨即遞出某種幾小包的毒品，胖子接手后走到門廊的欄桿旁，俯身遞給購買者。

“我正在工作。監(jiān)視警察是否會來?！鄙泶┧{色運動衫、用兜頭帽遮住長發(fā)綹的19歲青年特雷站在一輛SUV車旁注視著街口的動靜。

只要外區(qū)有人走入這個貧困的街區(qū)，特雷就會詢問來者是否有工作可做。他告訴記者自己在七年級時加入了Gangster Disciple，原因是家里缺乏食品來填飽肚子。他現在身邊帶著一把手槍用以自衛(wèi)，并靠兜售Xanax（一種有毒品作用的鎮(zhèn)靜劑）和香煙掙錢養(yǎng)活自己。記者與他交談時，他說自己就住在不遠處的一座年久失修的破損房屋里，那里垃圾遍地，附近都是廢棄的房子。許多芝加哥青少年之所以加入幫派都是基于同樣的理由：貧困。

芝加哥甚高的槍擊案件發(fā)生率是與其貧民眾多、曾是美國歷史上種族隔離制度最盛行的城市之一的狀況分不開的。根據記者寫這篇報道所涉足的16個街區(qū)的人口統(tǒng)計資料，這些街區(qū)96%的居民為黑人，貧困率為46%。而芝加哥市槍擊率較高的大多數區(qū)域，其貧困率也大抵相同。在這類社區(qū)，幾乎沒有銀行和食品店，卻存在不少賣酒的商店和雜牌手機店。

“找到一份工作很難，”同樣屬于Gangster Disciple 幫派成員的鄧特爾 ·安南說道，“這種困境導致人們加入幫派，持槍在街上溜達。”這個身上穿著黑色的背心裝、腳上穿著一雙骯臟的卡路馳牌系帶鞋的年輕人，坐在特雷值勤的“毒品屋”對面屋子的臺階上與記者閑聊。此時，一輛銀灰色的艙門式汽車從“毒品屋”旁疾馳而過。開車的人之所以開這么快是因為生怕被警惕的幫派分子開槍射擊?！叭绻覀冇幸环菹駱拥穆殬I(yè)，我想這些事不會發(fā)生?！彼a充道。

在遇見特雷的幾天之后，記者又一次來到“毒品屋”。這里已見不到那個胖男子的身影，街角也見不到購買毒品的顧客停放的車輛。特雷又一次出現在街邊，并向記者解釋，由于光顧“毒品屋”的顧客太多，大頭目已下令暫時關閉。“他們這么招搖，警方很可能會采取突擊行動的?！彼忉尩?。隨著“毒品屋”暫時關閉，特雷基本上已無事可做?！斑@就是我所待的地方，”他說，“我只能是這樣一個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們總是犯錯”

記者在9月底探訪英格勒伍德地區(qū)的五天之中，警方的巡邏車會定時地駛過那個“毒品屋”附近，至少一小時一次。芝加哥其他暴力活動猖獗的地區(qū)也是如此。然而記者從未看到警官們停一停車或者向街上的路人了解情況。來自芝加哥市警察局總部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資深警探告訴記者，目前的這一做法與先前警方實施的先發(fā)制人做法已有所改變。

在“小意大利街”的意大利餐沙拉菜攤前，這位警探繼續(xù)告訴記者，目前民眾對警方不端行為的監(jiān)督使得警察們常常不愿下車巡視。他甚至勸告自己管轄的警員們少作停留以免遭遇對抗者，進而導致抱怨和法律訴訟。芝加哥市警界當前的普遍感受是，當一個嫌疑人抗拒拘捕或者拔出武器時，如果警察用槍自衛(wèi)，往往被在新聞媒體曝光或者成為打官司的對象。最后的后果是嚴重影響自己的生活甚至丟掉工作。

目前公布的某些統(tǒng)計資料驗證了這位警探的說法。據2016年1月至11月底的資料，警察們停車盤查的次數，從2015年的56萬次下降到2016年的10萬次左右。另外，對槍支的沒收在此期間則上升了20%，達到8000支以上，其中包括槍支回購協(xié)定中上交的武器——這一協(xié)定是芝加哥警方在2016年實施的一個新措施。芝加哥市曾經推行過嚴格的槍支管制法律。然而，在過去的六年期間，根據聯(lián)邦法庭的判決，嚴控槍支的禁令被否決。伊利諾伊州一項有關禁止攜帶槍支的法律也失去效能。該市的一些售槍商店被允許重新開張。更為麻煩的是，一些人還偷偷將武器從附近的州走私進來。

按照伊利諾伊州北區(qū)聯(lián)邦檢察官查卡里 ·法爾登的觀點，無論市民們對警察們的做法有何感受，一個城市警方的退縮態(tài)度對反擊暴力犯罪無疑是極具殺傷力的。他在去年9月的一次演講中指出，2015年下半年四起案件發(fā)生之后所掀起的暴力活動，大大損害了居民們對警方和官員們在道德層面的信任。

去年11月，市政府公布的視頻錄像顯示，一名白人警察在17歲的黑人少年拉克安 ·麥克唐納試圖回避盤問時將其射殺。在示威者和市政委員會非洲裔團隊提出撤換市警察局長加里 ·麥卡錫的職務的要求之后，市長拉姆 ·伊曼紐爾于12月1日解除了這位局長的職務。不到一個星期之后，美國聯(lián)邦司法部宣布將對芝加哥市警察局進行調查，重點集中在警力的使用和是否涉及種族問題。初步的結果是，在市政府與“美國公民自由協(xié)會”（ACLU）早在2016年1月就達成的協(xié)議中，又增添了要求警察在每一次停車盤查時都要填寫詳細的記錄卡片的事項。

芝加哥幫派成員

“我同時也認為，公眾對警方行為喪失信心的態(tài)度，令警方在各個方面都遭遇明顯的對抗，使幫派成員們滋生了有恃無恐的感覺，尤其是在芝加哥暴力活動最猖獗的地區(qū)。”法爾登指出，“一些幫派分子顯然覺得，即使發(fā)射更多的子彈，也不能拿他們怎么樣?！?/p>

有新聞報道聲稱，芝加哥西部三個派別的大頭目曾聚集在一起策劃攻擊警察，這完全是“胡扯”。這位警探在與記者一起進餐時解釋道——根本沒有所謂的“大頭目”能召集起這類聚會。市警局方面的確警告過警官們和警員們，有些幫派分子有襲擊他們的可能。據報道一些警察也以減少盤查、保持低調來應對。

最近的一項研究表明，警方曾經犯有的過度執(zhí)法行為近年已有所收斂。在警察攻擊和誤殺無辜非洲裔青年被報道之后，撥打911報警和其他犯罪報案的人數明顯下降，尤其是在非洲裔社區(qū)。

記者剛到達芝加哥市進行采訪的那天，恰好得知市長伊曼紐爾宣布要新招募970名警官、警探和警長以加強地區(qū)治安，降低槍擊案發(fā)生率。當記者詢問這位警探增加新的警力是否有效時，他用嘴唇震蕩出一口氣，并用不拿叉子的手做了一個拇指朝下的手勢?！叭绻軘[脫‘我們總是做得不對’這類指責，那么情況會有所改變?！?/p>

“他們現在以忍耐為主?！碧乩自谡勂鹧簿瘋兿萝嚤P查時說道。警官們開車經過一些街道時總會目睹一些年輕人在兜售毒品，但他們并不會馬上停車。他們以前在第一次開車經過時發(fā)現一些情況后就會下車處理，特雷說道。而現在，他們即使駛過兩次也不會停車。如果他們第三次開車駛過，那些人還在那里干著不法勾當，他們才會下車……

“我告誡警員們 ‘小心謹慎，別太沖動。在你下車之前，想想你們的家庭’?！边@位警探吃完午餐，告訴了我他對下屬們的指示，“策略已經改變。如果你不改變做法，你將會失去你的飯碗?！?/p>

能阻止子彈發(fā)射的人

黃昏時分，在79街與伊斯特安德大道交叉口的一家出售酒類和食品的商店的停車場上匯集了一群人。這十多個人年齡大約在十八九至二十一二歲，他們抽著煙，談笑風生，互相做著空拳攻防練習，每當有年輕女性路過時，便有人與她們搭訕，說幾句調情的話。此處儼然是芝加哥南岸地區(qū)一帶的一個非正式社交點。

不遠處的街角，站著幾名社工人員，他們稱自己是暴力行動的調解者，注視著這些人的一舉一動?！澳切┠贻p人玩的地方曾發(fā)生過兇殺案?！庇壤魉?·弗洛伊德說道。他曾經當過幫派頭目，但是如今在“?；稹毙〗M——“國際阻止暴力行動”機構伊利諾伊州的分支組織當調解員?！斑@種地方我們稱之為熱點。”因此，弗洛伊德和其他幾個調解員在星期四傍晚7點就在這一帶徘徊，力圖干涉因為語言不合、脾氣火爆而突發(fā)的槍戰(zhàn)。記者在附近待了兩個小時。在此期間，沒有任何警車駛過。

隨著時間的流逝，調解員們與那些在停車場嬉鬧的青少年形成一種相互理解的關系，以便在不可避免的槍戰(zhàn)爆發(fā)之前，插手干預，減少可能出現的傷亡，引導雙方找到解決方案?！芭e例來說，如果某人被對方開槍打了，附近的一些青少年得知后都會抄家伙，加入混戰(zhàn)?！薄巴；稹毙〗M的一個負責人奇克 ·迪爾莫解釋道。他過去也曾加入過幫派組織，然而正是這一過去的經歷，使他有威信能調解矛盾和沖突?！耙驗榱私馑麄儞碛袠屩?，推斷他們會不安分，知道他們可能會開槍，才會去勸說他們不要拿武器干傻事。”

美國西北大學在2009年發(fā)表的一項研究報告指出，“?；稹毙〗M所做的工作確實減少了幫派組織之間的槍擊事件和報復殺人案件的發(fā)生。2014年，伊利諾伊大學芝加哥分校的研究資料也認為，由于本市撥款資助的“?；稹毙〗M發(fā)揮的作用，在兩個警察分局所管轄的地區(qū)，被槍殺的人數減少了30%。然而，到了2015年3月，鑒于在州財政預算方面產生的爭議，社會服務方面的資助暫時凍結，其中也包括在16個社區(qū)實施的“?；稹表椖俊２贿^“?；稹毙〗M的南岸地區(qū)的行動被保留下來而沒有叫停。當天傍晚的這些調解員都是來自東75街辦公室的工作人員。

希望的跡象并不多。在賣酒的商店外，酒鬼們在向行人乞討。在商店里面，帶著幼兒的母親正用食品券購買炸土豆條和各種果汁。在一臺收銀機的旁邊，擺放著加默爾 ·羅林斯的一張紀念卡片。這名17歲的少年，居住在芝加哥市西北地區(qū)，他被兩名男子槍殺在毗鄰這座商店的空地上。羅林斯的母親和親屬將鑲有照片的紀念卡放大到一張報紙的尺寸，并精心制作了一份簡介，介紹了這名少年對小狗狗的喜愛、對說唱音樂的熱愛以及幽默的性格……

在羅林斯的照片中，他手中舉著三張標有幫派組織標志的圖片：第一張是Black Disciples，第二張是Latin Dragons，第三張是Vice Lords，而每一張上都分別顯示有鄙視該幫派組織的內容。任何想要悼念羅林斯的人，只要目睹這張紀念卡，就會想起他們所愛的人。盡管曾經為自己在幫派中的生活而歡欣鼓舞，但正是這個少年，最終卻因為卷入這種生活而倒在了幫派分子的槍口之下。這到底是誰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