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忘卻的老井

王海平

村東頭有一眼老井，雕欄玉砌，亭臺古樸。旁邊那棵彎腰駝背的老柳樹雖歷經(jīng)滄桑，卻依舊與它不離不棄，夏天遮蔭，冬天罩雪。每當(dāng)我從它身邊走過，往事便浮現(xiàn)在眼前。

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太行山區(qū)十年九旱，莊稼人靠天吃飯，后山村的這眼老井便成了人們維系生存的命根子。在井臺的后面有一間小廟，廟里供奉著井龍王。每逢年節(jié)十五，人們都會把最好的水果和蒸食拿來供奉龍王爺，伏維尚饗，虔誠膜拜。這一年的五月，驕陽似火，田地龜裂，草木焦燎，地里顆粒無收，家家人心惶惶。眼看著老井里的水也快要見底了，這天，老人們不約而同地跪倒在井臺前，三拜九叩，祈求蒼天憐憫，龍王顯靈，普降甘霖，拯救蒼生。說來也怪，晴天里突然一聲悶雷，霎時黑云翻滾，一場大雨足足下了一個時辰。旱情解除了，人們紛紛開始埯瓜點豆，從此，老井成了村民們心中的圣地！

老井周圍開闊平坦，是山溝里難得的休閑場所。每當(dāng)春暖花開，井臺周圍三五成群的孩子們有推梢箍的，有踢毽子、跳繩的，有過家家的，有捉迷藏的……捉迷藏時，大一點的男孩子總愛爬上老柳樹，再薅著細(xì)長的柳絳從另一端蕩秋千似的縋下來，巧妙地躲過追捕者。更有甚者，悄悄地躲到龍王爺?shù)墓┳老拢蜚@到龍王爺?shù)凝埮蹆?nèi)躲藏。小孩子不知道這會沖撞神靈，被大人撞見后挨打挨罵便成了常有的事，但在孩子們的印象中，龍王爺就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爺爺塑像。說白了，老井是孩子們的樂園。

村里沒有其他水源，所以，婦女們淘菜，浣洗衣物都在老井旁。老井井臺旁有四個大石槽，左邊兩個圓石槽用于淘菜，右邊兩個長方形石槽用于洗衣。說起這老井，那可是婦女們的最愛。冬日，大雪紛飛，天寒地凍，井口卻熱氣騰騰，洗涮從不覺得手冷；夏日，酷暑炎炎，從井里打上來的水卻冰爽甘洌，將西瓜在井水中放一會兒再吃，那涼爽勁足可以和城里人的冰箱效果相媲美。女人愛干凈，愛閑聊，農(nóng)閑時，有事沒事都聚到井邊來，嘮嘮家常，說笑說笑。當(dāng)然，每個人都不會閑著，洗衣、淘菜、針黹……她們手不閑，嘴不閑，這里顯然就是婦女們的天堂。

這老井上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早午晚三頓飯的吃飯時間，井臺和周邊的石條是男人們的陣地，婦女兒童休想插足。男人們左手拿著兩張餅，右手端上一碗粥，邊吃、邊說、邊聽。先是新聞播報，誰家的豬跑出去吃了人家的紅薯；誰家的兒子被大學(xué)錄取了；聽說老張今兒個在西嶺上撿到了傳單還有餅干呢，這事公社已經(jīng)知道了……你一言，我一語，新聞講完了，飯也吃飽了。吃完飯，男人們并不回家，他們點上一袋旱煙，悠閑地抽著。這時，生產(chǎn)隊長開始派工，有修渠的，有犁地的，有趕車?yán)斩挕⑦\圈糞的，安排得井井有條，明明白白。如果是夏天的晚上，接下來就輪到村里的老秀才說書了，什么“瓦崗寨”“穆柯寨”“西游記”“西廂記”……說的人聲情并茂，聽的人如醉如癡。如果誰家有紅白喜事，演個電影啥的，井臺和老柳樹理所當(dāng)然又成了掛幕布的天然支架……

說到老井，就不能不說一說汲水，村里大人小孩都能嫻熟地從井中汲水。老井上裝有轆轤，可以很輕便地把水桶從井中提上來。為了防止水桶掉入水井，井繩一端裝有三關(guān)套，這可是古人智慧的結(jié)晶，就連城里來的大學(xué)生都未必會使用。我也是上了高中，學(xué)習(xí)了力矩平衡以后，才知道了轆轤為什么會省力；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我才明白了三關(guān)套以及九連環(huán)都屬于高等數(shù)學(xué)拓補學(xué)研究的范疇。

如今的老井已漸漸失去了當(dāng)年的風(fēng)光，和老柳樹一樣仿佛走向了暮年的凄涼。當(dāng)靜下心來時，我常常在想：難道是水管打敗了老井？是電視取代了老井的飯市、文化中心的地位？是手機隔斷了人們的團聚與交流？

時代變了，老井的輝煌將永遠(yuǎn)地留在那一代人的記憶之中?？h旅發(fā)大會在即，美麗鄉(xiāng)村建設(shè)，可否給水井轆轤、水碾磨坊等這些曾經(jīng)的文明留一席之地，讓鄉(xiāng)村文化增加一些歷史的厚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