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兩種生活,一種是琴棋書畫詩酒花,一種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前者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美人如花隔云端,陽春白雪地讓人憧憬稀罕,充滿著不食人間煙火的風雅,后者則是現(xiàn)在流行的一個詞兒“接地氣”,充滿著火燒火燎的人間煙火,聽起來樸實,做起來厭煩,但卻人人離不開它們。
我不能理解的是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中關于“酒”和“茶”的定義。如今的酒,不再是古人“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逍遙自在,現(xiàn)今,酒沾染了太多煙火氣息,酒桌文化講究的是一個熱鬧痛快,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豪邁,感情深還得一口悶,實在和琴棋書畫搭不上關系。而一談到茶,耳邊自然而然地響起天籟之音,焚香沐浴之后,美人身穿婀娜旗袍端正坐于古琴之后,挑、捻、勾、托,高山流水,知音難尋。而你,手中端著香茗,須要小小的盞兒,鄭重地托著,在鼻端輕嗅后淺啜一口,茶汁熱熱地滾入喉嚨,在口腔里泛起芬芳的回甘。
這其中,酒與茶,明顯是后者更為不食人間煙火一些。
而且這品茗之道,重在一個“品”字,而絕非“飲”,《紅樓夢》里,借妙玉之口說了不少關于茶的風雅,其中最著名的言論莫過于對于茶量的形容:“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驢了。”品茗的人都有公道杯,用公道杯分茶,每個茶杯的茶汁都一般多,視作一視同仁,所以得名“公道”。
在公道杯的世界里,眾生平等,管你是高管富商還是布衣走卒,都是小小一茶盞的量,喝下去再滿上,所有不饜足的欲望,所有與世無爭的情懷,在這里,都無一例外地,是淺淺一盞清香裊裊的茶湯。
不多,也不少。
人在年輕時,青蔥年少,氣盛凌傲,覺得自己一覽眾山小,欲與天公試比高,朝氣蓬勃如同未經(jīng)發(fā)酵的綠茶,茶湯青翠,仍保留綠葉的風華正茂,香氣自然,綠瑩瑩的茶湯喝入腹,好像置身于萬畝茶園,清香自然的氣息蕩滌口腔,余香不絕。
人經(jīng)歷過一些事情,學會了點做人的道理,就如同半發(fā)酵的烏龍茶。茶湯顏色雖然不似綠茶青翠,卻也有著這個階段特有的色澤——或金黃,或深綠,或淺棕,口感兼具綠茶的清香甘醇以及紅茶的色澤果香。
人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最后終究會變成全發(fā)酵的紅茶——湯色鮮紅或者深紅,香氣濃郁,口感更加厚重醇厚,細細品來,有穿梭時光的悠然意境。而人到了這個年紀,少了年輕時的棱角,變得更加溫厚,從性寒變成了性溫,更通人情世故,更懂體貼他人,喝紅茶更養(yǎng)生,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一盞茶湯,人世百態(tài),自神農(nóng)到戰(zhàn)國,從盛唐到明清,茶香悠然千年,每一口都是歷史,每一滴都是典故。
世間風雅之事,莫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