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墨
競選期間,特朗普沒少發(fā)表歧視穆斯林的言論,但他卻把沙特作為首次外訪的首站,且高調(diào)出席伊斯蘭國家-美國峰會。這是U形轉彎,180度轉向,還是在外交上“翻筋斗”?
“特朗普總統(tǒng)的首次出國訪問,只要不出現(xiàn)災難,那就算是成功”,這是美國媒體對特朗普不久前中東、歐洲之行的調(diào)侃,或許也是中肯的評價。對于這次時間長達9天、涵蓋3場多邊峰會的外訪,特朗普在行前是心有不愿的。他曾詢問身邊的顧問們,能否把行程壓縮一些,比如5天。但特朗普也清楚,被丑聞纏身的政府,太需要一個改變美國媒體頭條內(nèi)容的機會了。
5月19日,特朗普在安德魯空軍基地登上空軍一號時,雖然“通俄門”還未讓彈劾提上議事日程,但對于他“是否適合擔任總統(tǒng)”的質(zhì)疑已被公開討論。據(jù)美國媒體報道,這次長時間、高強度的外訪,是特朗普身邊的“男人軸心”刻意為之。他們需要一個展示特朗普能勝任總統(tǒng)的機會,也希望通過特朗普外訪做一次“總統(tǒng)速成培訓”。
5月27日,也就是這次訪問接近尾聲之際,特朗普發(fā)了一條推特:“對中東的訪問,為美國帶回了數(shù)以千億美元,這意味著工作,工作,工作!”同義反復,是特朗普的一個語言特點。如果要從他的中東、歐洲之行中擰出一條主線,那就是錢,錢,錢。無論是多邊峰會還是雙邊會面,只要在金錢上,讓特朗普有獲得感,那一切都好辦;如果與金錢無關,那總會磕磕絆絆,至少是索然寡味。
美國《新共和》雜志資深編輯吉特·希爾的總結耐人尋味:在沙特,特朗普就像個超級推銷員,一次簽下千億美元級別軍售大單;在歐洲,他卻像個威脅要提高租金的惡劣房東,數(shù)落北約其他成員國軍費太低。梵蒂岡不是談錢的地方,所以媒體對特朗普與教皇方濟各會面的評價是,少了幾分真誠,多了幾分強顏歡笑。在意大利西西里島東部小鎮(zhèn)陶爾米納舉行的七國集團(G7)峰會上,氣候變化、難民危機都是責任問題,所以美國與其他六國鮮有共同語言。特朗普更在回國5天后,宣布美國將退出巴黎氣候協(xié)定,引起歐洲輿論大嘩。
特朗普的沙特之行,早在其勝選后不久就開始運作了。在美國政權交接期間,特朗普的女婿賈里德·庫什納與沙特國王之子、副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建立了私交。今年3月,副王儲受邀訪問白宮,并最終敲定特朗普訪問沙特的計劃。幾乎與此同時,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麥克馬斯特、副助理迪娜·鮑威爾牽頭,并與五角大樓協(xié)調(diào),開始談判軍售事宜。4月,迪娜·鮑威爾與國防部長馬蒂斯訪問沙特,為特朗普沙特之行打前站。
由國安而非外交團隊主導操作特朗普的沙特之行,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軍售在此訪中的分量。在特朗普出訪的前一天,美國與沙特敲定總額1097億美元的軍售大單。這是兩國建交以來最大的軍售協(xié)議。相比而言,奧巴馬在任8年,美國總共才賣給沙特1150億美元軍火。沙特是全球第三大軍火進口國,從美國購買的軍火占其軍備出口總額的10%。此外,雙方還初步達成意向,未來10年沙特還將從美國進口3500億美元軍事裝備。
5月21日,伊斯蘭國家-美國峰會在沙特阿拉伯利雅得舉行。
在耗資10億歐元、新啟動的北約大樓總部前,出席一個紀念9·11事件后反恐戰(zhàn)中犧牲的北約軍人的儀式時,特朗普不忘調(diào)侃北約盟國:“我從未問過北約新總部大樓花了多少錢,我不會問這事,但它很漂亮。”他話鋒一轉,開始談錢的問題:“北約成員最終必須按照其份額承擔軍費,達到他們應盡的經(jīng)濟義務。目前,28個成員國中有23個國家未能支付其應該支付的份額。這對美國人民及其納稅人是不公平的?!?/p>
美國的軍費在北約國家軍費總額中占比超過70%,占美國GDP的3.6%。根據(jù)2014年達成的共識,北約成員國2024年前必須使軍費在GDP中占比達到2%。截至2016年,只有美國、英國、愛沙尼亞、希臘和波蘭達標。特朗普對此相當不滿,一直覺得盟國在利用美國。美國大西洋理事會學者佐治·貝尼特斯表示,私下場合敦促北約盟國增加軍費是一回事,但在紀念陣亡將士的儀式上提這事并不光彩。這是莊嚴的時刻,不是談錢的時候。
對于特朗普的外交,美國媒體從不乏嘲諷式評價。有的說他善于U形轉彎,有的說他熱衷180度轉向,有的則揶揄他在外交上“翻筋斗”??傊?,外界不可能僅憑他的言語來判斷其外交政策走向。
去年3月競選期間,《華爾街日報》一篇文章這樣評價特朗普:他會虛張聲勢,還會哄騙盟友,也會恫嚇對手;他時而強硬,時而煽情,時而又會阿諛奉承。簡而言之,他處理總統(tǒng)競選的方式像是在談一場交易。而在30年前寫的《交易的藝術》一書中,特朗普這樣寫道:“多數(shù)人都對我的行事方式感到驚訝,我經(jīng)常會出爾反爾?!?/p>
這話用來解釋他把沙特作為首次外訪的首站,再適合不過了。在競選期間,特朗普沒少發(fā)表歧視穆斯林的言論,入主白宮之初,陣勢最大的動作即是簽署“七國限行令”。按常理,特朗普是沒多大優(yōu)勢處理中東事務的。他唯一可利用的優(yōu)勢,似乎就是沙特和以色列都不喜歡奧巴馬軟弱的伊朗政策。
沙特對奧巴馬政府與伊朗達成核協(xié)議非常不滿。這些不滿,都通過對特朗普的盛情款待發(fā)泄了出來。據(jù)說,利雅得在接待特朗普上面花了6800萬美元。年過八旬的沙特國王薩勒曼,冒著酷暑,拄著拐杖到機場親自迎接特朗普,這種禮遇鮮有美國總統(tǒng)享受過。這位禁止某些國家穆斯林進入美國的總統(tǒng),在利雅得與一眾穆斯林跳起了“劍舞”。至少在利雅得看來,這“劍”的指向就是伊朗。
在5月21日美國與約50個伊斯蘭國家首腦的峰會上,特朗普指責伊朗助長教派沖突和恐怖主義,呼吁伊斯蘭國家共同孤立伊朗,直到伊朗政權愿意成為和平的伙伴。不過,特朗普把更大的篇幅放在了打擊“伊斯蘭國”、基地組織等恐怖組織上。在美國與沙特簽署的共同聲明28條內(nèi)容中,直接與反恐相關的多達9條,占比近1/3。特朗普以“怒懟伊朗”的口頭承諾,就換取了對方配合美國反恐的協(xié)議保證。
通過伊斯蘭國家-美國峰會,特朗普把伊朗和恐怖主義塑造成共同的敵人。北約峰會與G7峰會上,他則讓自己成了共同的“敵人”。一切皆因“交易”的需要。在競選期間,特朗普說北約“過時了”。今年4月會見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時,他改口說北約“不再過時”了,原因是它在反恐。在特朗普眼里,北約的價值似乎就是反恐。他以北約 “不再過時”的表態(tài),換取了北約參與打擊“伊斯蘭國”行動的承諾。
但這輪交易是不完美的。去年3月,特朗普在談及北約“過時”時給出了三條理由:俄羅斯不再是像蘇聯(lián)那樣的威脅;北約不聚焦反恐;北約給美國造成財政負擔。這次北約峰會期間,特朗普拿后兩條做文章,但北約歐洲盟國更在乎的是第一條,即俄羅斯威脅。
北約峰會前,美國副總統(tǒng)彭斯、國防部長馬蒂斯,以及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麥克馬斯特等,都曾力勸特朗普對《北大西洋公約》第五條做出支持承諾,但特朗普迄今沒有明確表態(tài)。細讀第五條款可以發(fā)現(xiàn),條款所謂“對北約某一成員國的攻擊,被視為對所有北約盟國的攻擊”,并不意味著北約會“自動保護”成員國免遭軍事攻擊。歷任美國總統(tǒng)之所以親口承諾支持第五條,就是為了克服條款內(nèi)容的模糊性。既然特朗普不肯明確表態(tài),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也就有所保留,稱北約同意反恐并不意味著將參與作戰(zhàn)行動。
中東問題的棘手程度,使自杜魯門以來的每位美國總統(tǒng),在外交上都像業(yè)余選手。特朗普離開華盛頓這個政治紛擾之地,一頭扎進中東這個地緣政治漩渦,絕非魯莽行事,甚至也不只是為了軍火大單。
在利雅得的伊斯蘭國家-美國峰會演講中,特朗普強調(diào)反恐并非文明沖突,而是善惡對決。他首開先例同時訪問沙特、耶路撒冷和梵蒂岡,意在凸顯三大宗教和諧之意。這比小布什的“改造中東”計劃,奧巴馬以民主、自由為切入點介入中東事務,都略顯高明。
特朗普這次中東外交,主打反恐牌。他在沙特發(fā)表的演講稿,雖出自“反穆”派顧問史蒂芬·米勒之手,但據(jù)說被五易其稿,為的是在措辭上盡量緩和對穆斯林的態(tài)度。其中起關鍵作用的人,是出生于埃及、能說流利阿拉伯語的國家安全事務副助理迪娜·鮑威爾。在中東訪問期間,她與特朗普同乘空軍一號,白宮幕僚長普利巴斯、總統(tǒng)首席戰(zhàn)略師班農(nóng)都未能享此殊榮。
特朗普政府試圖“重塑”美國的中東戰(zhàn)略,但這并非易事。美國外交關系協(xié)會學者菲利普·戈登認為,除了在基調(diào)上不同以外,即便從沙特角度看,特朗普處理中東事務的策略,也不會與其前任有什么不同。他認為,特朗普的伊朗外交還沒有“新政”,溫和派魯哈尼連任總統(tǒng),美國廢除伊朗核協(xié)議的可能性更小了;對敘利亞危機,放了幾批導彈后,基本沒有后續(xù)了;打擊“伊斯蘭國”,戰(zhàn)略手段和打擊烈度都跟奧巴馬執(zhí)政末期沒什么差別。
特朗普希望看到的“阿拉伯版北約”,即便組建起來,在反恐上也難堪大用。沙特領導的遜尼派聯(lián)軍在也門的糟糕表現(xiàn),已經(jīng)證明了這一點。在卡內(nèi)基基金會學者理查德·索科爾斯基看來,關鍵的問題在于,美國與沙特的中東政策優(yōu)先點不一樣。美國的緊迫任務是反恐,而沙特及其遜尼派盟友視伊朗為迫在眉睫的威脅。“華盛頓能在遏制伊朗上走多遠,可能會讓他們失望?!?/p>
至于巴以沖突這個世紀難題,則出現(xiàn)了些許轉好的苗頭。今年2月中旬和5月初,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領導人先后訪美。更早前,哈馬斯軟化了拒絕承認以色列的長期立場,表示接受“以1967年邊界為基礎建立獨立的巴勒斯坦國”。因此,巴勒斯坦總統(tǒng)阿巴斯希望特朗普出面,促成巴以“歷史性和平”;特朗普則請求以方拿出“構建信任的措施”,以便各方合力阻止伊朗成為核國家。
在特朗普到訪之前,以色列松動了多項針對巴勒斯坦人的限制。而作為回報,特朗普史無前例地訪問了位于耶路撒冷的猶太教圣地“哭墻”;其夫人梅拉妮亞以及已隨丈夫皈依猶太教的伊萬卡,則進入哭墻的女性區(qū)域參觀。特朗普其后在耶穌的出生地、巴勒斯坦中部城市伯利恒會見阿巴斯,表示希望締造巴以和平,但并未提到具體計劃。
在大國外交上,特朗普“回歸”傳統(tǒng)路線的色彩稍微明顯。他與法國新總統(tǒng)馬克龍除了在布魯塞爾“扳手腕”式握手外,也在陶爾米納G7峰會期間修復關系。特朗普向馬克龍保證自己“沒有支持過”勒龐,而馬克龍也對媒體表示,相信自己會與特朗普建立起“真誠的關系”。
5月28日,從G7峰會回國后的德國總理默克,在一場競選造勢集會上說,歐洲人可以完全依賴他人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必須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特朗普對歐洲盟國的不滿,是短期的非正常狀態(tài),還是長期的政策轉變前奏,目前還難下定論。對于歐洲安全而言,美國的角色依然不可或缺,但特朗普總統(tǒng)卻不是。特朗普的外交變奏,不可能偏離美國的角色定位太遠,否則將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