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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朵飾品

      2017-06-13 17:22:26孟大鳴
      湖南文學(xué) 2017年6期
      關(guān)鍵詞:喉結(jié)亡靈死神

      孟大鳴

      安安靜靜的。一切都安安靜靜的。沒有鞭炮,沒有音樂,也沒有鼓樂,只有亡者的魂靈,悄悄地和喧鬧的塵世告別。我仿佛看到了亡靈的安詳和微笑。很好!的確很好!一個肉體從“哇哇”墜地的一刻起,就掉進(jìn)了喧嘩的包圍圈,最后被裹脅,一生無寧日。當(dāng)肉體告別塵世,送給亡靈一刻安寧,這算不算一份功德?我說不上來,但,我以為至少是對靈魂的撫慰和關(guān)懷。塵世的喧囂,寧靜成了肉體和靈魂的奢侈品。就讓亡靈奢侈一次吧。最后一次。

      這天,我是在廣西柳州送別八十八歲的嬸嬸。靈堂設(shè)在她曾經(jīng)的臥室。與嬸嬸生前有關(guān)的物件,除一個四十多年前的五屜柜,其他的為留一個寬敞寧靜的告別空間,都含淚舍去。嬸嬸濃縮到了五屜柜上的照片里。從此,嬸嬸想看看她的兒孫和侄兒女們,只能通過這張相紙了。我們也只能面對這張相紙陪她說說話。嬸嬸為兒女、侄輩操心,把一顆心操得像宇宙一樣大,這一刻她終于能靜下來享享自己的福了。五屜柜旁加了一張小方桌。小方桌上燃著香燭,她知道我們在陪著她。我們用心和她說話,她享受寂靜,卻不寂寞。見不到香燭燃燒的動作,卻見一根根絲一樣的薄霧,在我們眼前飄動。

      距春節(jié)不到一個星期,空氣里又增加了新的嘈雜。我們早上七點(diǎn)在湖南岳陽,晚上六點(diǎn)才一口氣完成九百多公里的奔跑。嬸嬸的肉身第二天就要進(jìn)火化爐,回歸大自然,我們兄弟就在她睡過的臥室里,陪著她。我知道,她就在五屜柜上的照片里看著我們。她在笑。我知道是她的心在笑,她的魂在笑。人類的耳朵里儲存的全是噪音,嬸嬸終于不用耳朵了。陽世間的噪音,阻擋著一顆心與另一顆心的交流,我們卻無法拋開它越過它。是我們抱著那噪音不放,還是它抱著我們不放?這是一道難倒世間無數(shù)聰明人的題目??傊?,能徹底拋開噪音的人都不在陽世了。陽世間的人,都只有一根筋,而且把所有智慧都給了如何才能抱著它不放。嬸嬸徹底放手了,我們用心交流。默默地。

      不知柳州冬季夜空中有沒有蟲鳴、鳥唱,但那晚,宇宙仿佛被隔音材料封閉了,沒能力再傳輸任何聲響。嬸嬸的家在峨山腳下,不到一公里是柳州火車站?;疖嚪路鹜V惯\(yùn)行,車站關(guān)門大吉似的,所有繁忙的熱鬧、嘈雜都隔離到了宇宙之外。身旁人的呼吸聲和冥錢燃燒的絲絲火焰聲,陪伴我們一通宵。

      在我生活工作的湖南岳陽,子孫孝與不孝,喪家的臉面,都由分貝高低來決定。一百分貝才及格。靈堂里散發(fā)出歌舞廳的氣息。一百分貝的《妹妹找哥淚花流》《黃土高坡》《送戰(zhàn)友》,像無數(shù)把打在水泥墻上的電錘,零亂的聲波一齊在四周發(fā)酵。鞭炮把靈堂變成了戰(zhàn)場。靈堂淪陷了。炮聲和煙霧肆意強(qiáng)奸聽覺和視覺,思維迷失了方向,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在這里干什么。炮聲和煙霧消失后,才發(fā)現(xiàn)空氣的原子結(jié)構(gòu)被篡改成火藥結(jié)構(gòu),腳下全是淡紅色的紙屑。

      上了我這個年歲,父母也到了閻王不請自己去的時候,出入喪葬場所像拉肚子進(jìn)廁所一樣頻繁。我曾坐在響徹歌聲炮聲的靈堂里,內(nèi)心里一陣陣地難受。物質(zhì)的我,承受不了那一百分貝之上的噪音,像流水一樣經(jīng)過心臟。難受的噪音,消滅了我心中為亡者離世的那點(diǎn)哀思?;ㄈι弦粋€個黑色的“哀”字和一副副挽聯(lián)透出悲傷之痛,然而,這一刻它們也糊涂了,懷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有些不合時宜。生離死別是生命中最沉重的痛。最親的人,最愛的人,從此陰陽兩隔,有如不打麻藥從心頭挖去一塊肉。我看到的是熱鬧加炫耀,看不到那沉重的痛。

      在上一首和下一首歌、這一串和那一串鞭炮的空隙里,我的思維又回到了靈堂。我替那正在升天的亡靈憂慮,升天的路上,被塵世高分貝的歌曲和鞭炮聲干擾,假如真有天堂,那些本應(yīng)進(jìn)入天堂的亡靈,會不會因此而誤入地獄?假如人類真能轉(zhuǎn)世輪回,那些本應(yīng)在申時轉(zhuǎn)世,會不會因此而耽誤到亥時才轉(zhuǎn),結(jié)果誤了一個幸福人家?

      外婆七月半祭奠祖時,總是交代不要出聲,說是聲音是陽世間的氣味,陽世的氣味重了會驚嚇祖上的魂魄。外婆制造的神秘氣氛,連空氣都在寂靜中肅穆起來。這歌聲和鞭炮,應(yīng)該也是陽世間的氣味吧!

      對亡者的吊唁和祭奠,就形式來說,如今在我這里不關(guān)信仰,不關(guān)宗教,不關(guān)道德,只是生者對逝者的一種情感表達(dá);在未來見不到親人的日子里,強(qiáng)化一種記憶。人類創(chuàng)立的陽世陰間之說,是讓吊唁和祭奠形象化、具體化,保證連續(xù)性和可行性的運(yùn)行機(jī)制。

      死神是長著獠牙的惡魔,生命的死敵。十多年前,我還不明白每一個生命就是一朵鮮花,也不明白地球與生命的關(guān)系,總以為地球是人類的地球,是用來踩踏的。我是在這樣一種文化下長大的。這種文化熏陶的人,不可能從容、安定地面對死神,慌亂、痛苦才是正常狀態(tài)。

      死亡真的可怕嗎?沒有在死神身旁遛達(dá)的經(jīng)歷,我不習(xí)慣妄下結(jié)論。我親眼見過兩個生命的離去。父親和岳父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守在他們身邊。我親眼見他們被死神帶走。他們不想走。我們聲嘶力竭地呼喊著:爸爸!爸爸!我們只是死神帶走他們的見證人。我們能做的就是呼喊。死神要帶走我們的生命,就像我們要一只雞的生命一樣。

      父親隨死神而去時,我只有十四歲。父親走了四十多年。如果不看父親的照片,我腦殼里就沒了父親的容貌。而父親臨走時的兩滴眼淚,卻像山泉一樣流到今天。父親剛走的那些年,那兩滴眼淚是掛在眼角上。三十年四十年后,兩滴眼淚像河水泛濫溢到了臉上,直至滿臉都是。眼淚把父親的臉形都泡沒了。一到某個有紀(jì)念意義的日子里,只能用照片來修補(bǔ)那淚水下面的面孔。

      岳父去世已五百多個日子。我的感覺中,五百多天濃縮成了二十四小時。五百多天,就像一幅書法,宣紙上的墨汁仿佛還在流動。我的腦海里,岳父的喉結(jié)仍在起伏。呼吸急促時,喉結(jié)山峰一樣凸突起來,呼吸緩慢時,喉結(jié)縮了回去,喉管像水管一樣平坦。死神帶走岳父前,先是讓岳父的視線與陽世隔絕。我看到岳父想撐開眼皮。他想看看身邊的兒孫們;這個世界他還沒看夠,舍不得把眼睛閉上。但,上眼皮像座山往下壓,岳父還擊的力量比小蟲子還弱。岳父的喉結(jié)猛然往上彈了起來,如駝峰一樣挺立。當(dāng)時我不知道這是岳父最后一次運(yùn)用全身的力量把上眼皮撐了開來。上下眼皮之間只有一絲小縫?,F(xiàn)在,我回想當(dāng)時的情景,覺得岳父最后看到的世界,也許是扁的,他身邊的人和物進(jìn)入他的視線時,都被那絲一樣的小縫壓扁了。那條小縫里流出了一縷柔弱的光,那是岳父生命里的最后一道光。幾十秒鐘,絕對沒有一分鐘,岳父的上下眼皮就合攏了。岳父雖然閉著眼睛,但他仍在和死神搏斗。他想說話,想和兒女們說話,想和這世界說話。死神把岳父說話的大門關(guān)了。岳父仍想用喉結(jié)聚合全身的力量,向被死神關(guān)閉的大門沖擊。五次八次,抑或更多,但岳父的努力都失敗了。喉結(jié)每一次往上凸時,嘴里仍吐不出一個完整的詞匯,有時什么聲音也沒有,只見嘴唇在動;有時隨著嘴唇的抖動,發(fā)出我們聽不懂的半個音節(jié)。我把耳朵接近岳父頭部,聽到了微弱的一聲:啊。一個人的臉和眼睛也能說話。嘴里的話往往真假難辨,臉和眼睛只說真話,還常常泄露嘴巴的秘密。死神威脅岳父的臉和眼睛、嘴巴,讓它們組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封殺岳父和陽世的交流,把岳父要說的話都封在他心里。我相信,那時岳父的心里是敞亮的,仍能思索出人世的事理。這時,死神還沒對岳父的聽覺系統(tǒng)下黑手。岳父的兩個耳朵堅(jiān)守在崗位上,并在競競業(yè)業(yè)地工作,把親人們一聲聲焦慮的呼喚如實(shí)地傳至心坎。此刻,岳父唯一能做的,唯一的表達(dá)方式,就是用喉結(jié)來回應(yīng)親人們的呼喚。親人們的呼喚,像一把錘子,每一錘都在他的心坎上。呼喚的錘子下得重一點(diǎn),岳父的喉結(jié)就凸得高一些;呼喚的錘子去得輕,喉結(jié)的凸動就弱一些。這場生命的搏斗,延續(xù)了一個多小時,岳父最終還是向死神投降了。不管親人如何哭泣地呼喚,岳父的喉結(jié)不再有任何動作。那喉結(jié)仿佛累了,要休息了,漸漸地睡覺了。岳父的喉結(jié)不再往上凸動時,他的眼角向親人們做了最后一次回應(yīng)。像我父親臨走時一樣,掛著兩顆晶亮的圓圓的水珠。

      靈堂里,開始是五個男人給岳父做道場。我不說五個和尚或者五個道士,是我對他們的身份存有疑問。他們自稱念的是佛,但做派又像道。深夜二點(diǎn),走了兩人。這時,陪在靈堂里的人也只有岳父的兒女們及孫輩。一只木魚,一副鑼,一面鼓,三個身份不明的男人,邊敲邊哼。其實(shí),我也分不清他們是哼還是唱。既像唱又像哼。哼什么唱什么,我一個字也沒聽明白。從頭到尾都是岳陽方言。我在岳陽生活了三十多年,雖仍不能說本地方言,但,對本地方言的聽覺,也鍛煉得和土生土長的岳陽人無異。我曾經(jīng)在別人的靈堂里問過說一口岳陽方言的同事,他也說一個字都聽不懂。我覺得,那又像哼又像唱的言語,是把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一半留在口里,另一半從舌頭下轉(zhuǎn)一圈,再從口腔里吐出來。聽不懂才是對的。他們不是說給陽世間的人聽,是說給陰間的亡靈聽。

      果然是說給陰間的亡靈聽。后來,我和其中一個聊到了佛。我問他什么是佛。他只知道釋迦牟尼。我憑對佛的一知半解,讓他遇到了知己似的,要是換一個場合,換個身份,再加上一身和尚行頭,說不定他就要拜我為師了。我問他,你們口里又哼又唱的什么。他說,不是哼,也不是唱,是念經(jīng)。勸亡人高高興興地離開陽世。他還說,要是肉體沒了,靈魂待在陽世不走,陰陽相混,就會傷害陽世的人。他把他念的經(jīng)文,用岳陽方言(他只會說岳陽方言)和完整的吐詞方式,翻譯成了陽世間能聽懂的話。經(jīng)文的名字叫:勸亡人。他們邊哼邊唱,七八個小時,翻來覆去就是這樣幾句話:“秦始皇尋找長生不老藥,千辛萬苦,也沒能做到長生不老,最后也得離開陽世。陽世有什么好?那些貪官最富有,最風(fēng)光,也被包公一刀鍘了。你看,董永多好!他從陽世到極樂世界,過得多么幸福?放心去吧,不要回頭,不要留戀。極樂世界的日子比陽世好多了。不去過好日子,留在陽世不走,害人害己?!?/p>

      標(biāo)榜的和現(xiàn)實(shí)的背道而馳,我本不應(yīng)大驚小怪。我們這一代人早把言行不一致當(dāng)成了正常形態(tài),而且還鐵了心地相信。他們標(biāo)榜師出佛家,念的卻不是佛家的經(jīng)。我的宗教知識淺薄,對佛、道、基督諸教,僅能理清一個基本輪廓。我從這段“勸亡人”里看到了一個怪胎,佛、道和基督的雜交。

      勸是警告的前奏,勸不成功,就要警告了。有如陽世間的在職人員,犯了規(guī)矩,先是批評教育,再不改正就要受到處罰。亡人到陰間后,是進(jìn)天堂還是入地獄,這不是亡人自己能決定的,還要閻王爺來判。面對不明了的未來,亡人自會猶豫,他們怕去地獄,便偷偷地留在陽世作孽。這就要勸,勸他們走。勸不走,道士于是就做法。道士和亡靈,是警察和小偷的關(guān)系。我常把道士施法和警察執(zhí)法聯(lián)想在一起。他們的管轄不一樣,警察管陽世之人,道士管陰間之魂。道士從不把陰間當(dāng)極樂世界。如果陰間是極樂世界,道士就失業(yè)了。要是進(jìn)入極樂世界,亡靈們肯定會競賽著看誰跑得快。誰也不愿意做傻冒。

      有了極樂世界,就有了神父。神父是上帝派來拯救人類的。亞當(dāng)和夏娃帶著原罪落戶地球,就注定了人從出生起就蒙受苦難,要到死才能脫離苦海,進(jìn)入極樂世界?!妒ソ?jīng)》對死亡的描述,都是幸福和安詳?shù)?。人原就在極樂世界享福,是被上帝罰到人間的,死亡就不是死了,是回去,是歸。耶穌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不說死,說是離世歸父。這話浪漫而又溫情。如果我要是基督徒,也會覺得這是一件很美的事。

      佛是覺悟,覺悟了,生和死就相通了。佛徒們從不懷疑人有前生后世。前生后世的轉(zhuǎn)換,肯定有一時的生疏,就像年輕人初入職場,期盼貴人扶助。佛教把死到轉(zhuǎn)世前這一段設(shè)計(jì)為中陰。中陰就成了一個人最無助的時期,也是需要貴人。佛說,我就是中陰的貴人。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就是對亡靈充滿了愛和關(guān)懷、幫助。佛對亡靈從不惡狠狠地勸告和威脅,他的經(jīng)總是念得讓人心動。

      書上說孔孟不談鬼神,孔孟的書我只讀了皮毛,那里有沒有鬼神,也只有附和能力。從小就被灌輸無神論思想,盡管心里沒有神了,卻有鬼,以為人死后就變成了鬼。我從小就談鬼色變。我不到十三歲初中畢業(yè),輟學(xué)在家。那段時間,我在一個建筑工地做小工。用扁擔(dān)挑著兩個裝灰漿的小桶,從跳板上送到砌匠師傅的身邊。晚上加班回家,經(jīng)過一片黑漆漆的墳地。那是一片亂葬崗,除了墳,看不到一塊巴掌大的空地。都說那里全是孤墳野鬼。穿過那片亂葬崗時,我嚇得雙腳發(fā)軟,總覺得一座墳里就有一個鬼,鬼就在我身后,那是千軍萬馬,后面全是腳步的聲響。被鬼跟上的人不能回頭。但我不知道為什么不能回頭。老人們都那樣說,盡管我想回頭看看后面到底有沒有鬼,但我不敢。我拼命地往前跑,邊跑邊哭了起來。砌匠師傅說,鬼怕鐵,有四兩鐵在手,鬼就不敢近身了。我挑漿桶的扁擔(dān)上有兩個鐵鉤。我把鐵鉤取下來,用秤稱,一個鉤就有半斤。晚上再經(jīng)過那片亂葬崗時,把扁擔(dān)扛在肩上,一手握一個鐵鉤,口里念叨著,我手里有鐵,誰要是敢來,肯定要他死。果然,身后就沒有腳步跟著了。一路上我的脈搏正常了,心也不亂跳了。仿佛那些墳堆都消失了。

      朋友的爺爺出殯時,他姑姑遇了“殺”。我的故鄉(xiāng)說“殺”,就是被鬼施了魔法,還有一種說法是鬼上了身。喪事剛辦完,他姑姑就精神失常了,口里說一些人人都不相信的鬼話。爸爸坐在沙發(fā)上等著吃飯。其實(shí),沙發(fā)上除了幾個沙發(fā)墊,什么也沒有。爸爸孤零零的,早已去了那個世界的爺爺、叔爺爺、舅爺爺們都不理睬他。他姑姑說著說著就哭了。從此,他姑姑的哭和笑,常常是顛倒和混亂的,也不講究中間的情感過渡了。

      我也遇過“殺”。大廠同事的愛人,從尿素造粒塔上跳了下來。同事的愛人不到四十歲,年輕鬼又是個女鬼,還是自殺的惡鬼,按我故鄉(xiāng)的風(fēng)俗,這種鬼的“殺”氣是普通鬼的立方。我在殯儀館做完了所有吊唁動作,正準(zhǔn)備離開時,鞭炮聲突然從空間傳來,集中成一點(diǎn),擊打在我的小腿上。那一擊,像顆石子打在我的筋脈上。不怎么痛,倒是一陣未曾經(jīng)歷過的顫抖,從下往上,一直抖到頭上。心里下意識地說了一句:碰上鬼了。就是心里這句下意識的話,讓我產(chǎn)生了無邊際的聯(lián)想。我的思維系統(tǒng)突然山崩似的,全不按建立了近四十年的系統(tǒng)運(yùn)行。我不知道大腦里是不是多了一塊電視屏,或者過去就有只是沒有打開。視頻上放的都是與鬼有關(guān)的恐怖鏡頭。鏡頭與鏡頭之間,沒有相互聯(lián)系,更說不上邏輯連貫。想把那些鬼怪鏡頭關(guān)了,又仿佛遇到了電腦上的流氓軟件,任我如何點(diǎn)擊,都好似點(diǎn)在石頭上。我想像切斷電源一樣,讓那視頻運(yùn)行不起來,卻又找不到電源。二天,四十八小時,至少不停地放了四十小時。二個通宵,睡眠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我,我想它,向它招手,就是不近我的身。我有時和睡眠對視著,有時閉上眼睛不看它,但都不行,只要那些鬼鏡頭在腦殼里上演,它就不和我合作。我的眼皮發(fā)酸到疼痛。

      鬼怪畫面,恐怖面孔,每一次播放,都是一次下載。這些垃圾文件,把我的腦殼擠得快要炸裂,不停地膨脹,我近乎瘋了!那個從造粒塔上跳下去的女人,糾集全世界的妖魔鬼怪,想長期霸占我的大腦,控制我的思維。它們知道,要達(dá)到目的,就必須全部摧毀我原有的思維系統(tǒng)。

      前兩天,我一直潰退,沒有任何抗?fàn)?,反擊。反擊是從第三天開始。我密集地不留空隙地,而且是全天候的向大腦發(fā)布命令:我是無神論者,世界上根本沒有鬼怪。所謂陰間是人類自己的想象,根本不存在。幾千年,陽間一代代地生育,死后都去了陰間,要多少個地球才能承載?人類的肉身,和雞、狗一樣都是碳水化合物組成的,一切有生命的物質(zhì)都是由碳水化合物組成。肉體的消失和樹木的消失一樣,水分被蒸發(fā)升到了天空,剩下的混入泥土,最終也變成了泥土。從開始反擊,到睡眠的到來,有十多個小時。這十多個小時,我整個生命意識里,全部貫穿了我向大腦發(fā)布的命令。到睡眠來臨時,我的命令基本上覆蓋了妖魔鬼怪的鏡頭。

      兩天的潰退,我花了五六年時間才修復(fù)如初。那些年,看到單位墻壁或手機(jī)上朋友們發(fā)來的訃告,被我打敗了的妖魔鬼怪,還會見縫插針地來騷擾。我每去參加吊唁活動,就像新兵深入敵占區(qū),臨行前要壯一身虎膽。岳陽的風(fēng)俗,好朋友的家人去世,都去靈堂坐夜,陪伴亡靈一個通宵。那幾年,即算是最好的朋友家人去世,我也只在靈堂給亡人磕三個頭,點(diǎn)個卯就往回走。我不知朋友如何看我。這是我的隱私,也不便明說。就算說了,未必有人相信。

      那幾年里,我不敢去碰觸那塊傷疤。我靈魂上的傷疤。我的靈魂總是繞著它,回避它。我擔(dān)憂思維系統(tǒng)再次崩潰。傷疤徹底愈合前,見到死字,都要觸痛那塊傷疤,更不敢想象,寫出今天這些文字會出現(xiàn)什么后果。

      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書》中說:佛教把生死看成一體,死亡只是生命另一章的開始。死亡是反映生命整體意義的一面鏡子。在索甲仁波切那里,死亡的意義在于新生,是命運(yùn)的重新洗牌。如果真是這樣,對底層,對命運(yùn)舛逆的人,就成了一件喜事。我的出生地和居住地,都有把老年人的喪事視為喜事的習(xí)俗。在喜事上加了一層白色。我不知道,洞庭湖一帶的白喜事,和索甲仁波切的生命另一章的開始有沒有血緣關(guān)系。也許,那高分貝的熱鬧,就是因喜而生。

      一種習(xí)俗的形成,就像水滴石穿,是由幾百上千年的時間力量來完成的。無法用一句話或幾句話,像展示某件商品似的,讓人們看個明明白白。歷史的、文化的、地緣的因素,像謎一樣只可意會,如達(dá)到了一定藝術(shù)高度的小說和散文,有著龐雜繁復(fù)的內(nèi)涵,簡單地用中心思想論處,有可能丟了藝術(shù)的品質(zhì),反而會失真至面目全非。

      有文字記載的二千多年歷史,人類始終是為了生和死而忙碌。一種循環(huán)的忙碌。中國歷史上,影響世界的四大發(fā)明,其中火藥和指南針,最初都是替生死服務(wù)的?;鹚幍淖嫦仁堑ぁ5ぴ?jīng)給帝王們一個長生不老的虛假承諾。幾乎每個朝代,都有皇帝做過長生不死的夢。那些建在深宮里的煉丹爐,煉了兩千多年最終沒煉出長生不死的藥,倒煉出了能摧毀一切生命的火藥。

      昏庸的君主不一定殘暴,暴君與昏庸必劃等號。秦始皇是個既殘暴又昏庸的皇帝,他派徐福去海外尋找長生不死藥,在我看來倒是四十碼的腳買四十碼的鞋。不知道唐朝時不時興獎狀、獎杯,表彰之類的事情。如果時興,那李世民應(yīng)囊括唐朝的所有獎狀、獎杯。一個財(cái)富豐盈、強(qiáng)盛的軍事帝國的建立,李世民應(yīng)獲首功。就是這個李世民也湊長生不死的熱鬧,可見這長生不死的誘惑,讓聰明人也變糊涂了。李世民一生中,指東要東,指西得西,沒有不可征服的,包括兄弟父子的情誼也可以揮舞征服的魔劍,最后,唯獨(dú)不能征服的就是死亡。人為什么要死?這讓他困惑和苦惱。死的困擾,讓李世民像懦夫一樣膽怯,低能,曾經(jīng)能撬動地球的帝王風(fēng)度也煙消云散了。透過那些發(fā)黃甚至發(fā)霉的故紙堆里的資料,我的視線穿越到了公元六百四十多年,看到了李世民哈巴狗似的,跪在死神的大腳趾旁,乞求死神開恩,讓他長生不死。李世民不知道,自有地球以來,死神就掌管地球上的所有生命,他絕對公平公正。哪怕李世民用半個唐朝賄賂,也得不到長生不死的承諾。我曾琢磨,如果李世民不死皮賴臉乞求長生不死,或許,他再活十年二十年,仍未挑戰(zhàn)人類生命的生理極限。李世民至死都在長生不死的夢幻中。他要是從長生不死的夢幻中醒來了,就會給他的子孫留下不要再乞求死神開恩的遺囑,李家子孫也不會一代一代的跪在死神面前乞求賜予長生不死。南唐開國皇帝李昪在生命最后一刻,總算有了些覺悟,叫子孫們不要再做長生不死的夢。這是一筆從精神到物質(zhì)的巨大財(cái)富。南唐皇宮里的煉丹爐,從此煙消火滅,煉丹工人們也只得另尋他業(yè)。

      耶穌在猶太人的新年前,就知道自己即將被害而死。《圣經(jīng)》上說,耶穌知道自己離世歸父的時候到了。死神就站在耶穌身邊。看到《圣經(jīng)》里的這個場景,我也聞到了耶穌身邊死神的氣味。耶穌卻把死神當(dāng)成邀他去某個城市小住些日子似的,臨行前,還要給門徒們洗次腳。耶穌站起來脫了衣,拿一條手巾束腰,隨后把水倒到盆里,給門徒洗完腳后,并用束腰的手巾擦干。這一連串動作,一點(diǎn)也不慌亂,仿佛耶穌不知道死神就站在身后。我仿佛聽到死神在一旁不停地催促他。耶穌卻說,莫急,莫急,快完了,洗完就跟你去。這個耶穌,他真把死亡當(dāng)成了旅游,釣魚之類的娛樂?

      我不知誰設(shè)計(jì)了生死流程,也不知道是誰把每一個剛誕生的生命,就推向了死亡的宿命之路。我們常常感嘆,不死多好!活著多好!每到春夏交替之際,書房窗外怒放的鮮花,讓我看到每個生命都有最璀璨的一刻。每朵鮮花,都是輝煌過后便融入了泥土。那是終極的輝煌!其實(shí),每一個生命都是一朵飾品,用來裝扮地球的,地球也因此而豐富、多彩;那一刻,飾品的璀璨、鮮艷點(diǎn)亮了生命的輝煌,點(diǎn)亮了我們賴以生存的這個藍(lán)色星球,人生的意義便寫入了生命的史冊;人生又是一場接力賽,上一棒命定會影響下一棒的成績,如何交棒才會讓怒放的鮮花更加艷麗,這可能才是人類世世代代無法窮盡的追求。

      責(zé)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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