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斷頭路”的交通巨蠹

顧亦

1997年底，貴州省境內(nèi)的貴（陽）遵（義）高等級公路建成正式通車。將近三年之后，2000年10月16日，原貴州省橋梁工程公司交通工程處處長、貴州省交通工程有限公司經(jīng)理、貴州高速廣告公司經(jīng)理楊明，因涉嫌貪污罪被刑事拘留，10月31日被逮捕。

直到2006年2月28日，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才開庭審理楊明一案。法院審理查明，從1996年至1999年期間，楊明在貴遵高等級公路、貴陽東北繞城公路、貴陽機場聯(lián)絡線和貴新高等級公路的波形梁及其附屬構(gòu)件等材料的采購過程中，行賄原貴州省交通廳廳長盧萬里，利用所獲得的采購權(quán)，采用增設中間商、虛報單價的手段，套取材料差價3129萬余元，存放于其控制的金豐公司、恒錫公司、晟泰公司、路通公司賬上，并從上述公司賬戶共計提款1491萬余元非法占有。楊明還利用職務之便，采取空股分紅等手段，侵吞公款13.3萬元。

法院判決被告人楊明犯貪污罪、行賄罪，數(shù)罪并罰，決定執(zhí)行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chǎn)。楊明被押赴刑場執(zhí)行死刑時，年僅41歲。楊明一案并不復雜，為什么歷時六年多才辦結(jié)？

聞聽要被起訴立馬投案自首

1999年上半年，貴州省交通廳很多老干部向省紀委反映楊明有作風問題，致使女孩懷孕跳樓；采購修路材料不搞招投標，自行采購大做手腳，還有其他違紀問題。貴州省紀委遂即責成貴州省高等級公路管理局黨委調(diào)查楊明的違紀問題。在紀委督辦下，6月9日，高等級公路管理局黨委撤銷楊明貴州交通工程有限公司經(jīng)理職務，并給予留黨察看一年；8月30日，又免去楊明貴州省高速廣告公司經(jīng)理職務。

國家為支援西部大開發(fā)，不斷加大投資貴州省建設的力度，為此，1999年10月，國家審計署派員審計貴州省國債專項資金管理使用情況，很快查出貴州省高速公路開發(fā)總公司未經(jīng)招投標，直接指定省交通工程有限公司采購公路防撞護欄波形梁。貴州省紀委遂即成立調(diào)查組追究采購活動中的違紀行為。1999年12月，調(diào)查組將貴州省交通工程公司、貴州省高速廣告公司的財務賬本及有關憑證一律封存，引起貴州省交通廳上下震動，楊明也突然失蹤。調(diào)查組多方排查卻找不到楊明的藏身之處，防撞護欄波形梁采購全由他一手操辦，找不到他也就無法查清采購背后的交易。

將近一年后，2000年八九月份，終于傳出消息說，楊明涉嫌侵占貴州省高速廣告公司十多萬元公款，已經(jīng)轉(zhuǎn)交檢察院立案，檢察院將要追捕楊明。消息再次引起省交通廳上下震動。同年10月16日楊明主動投案，隨即被刑拘，10月31日被批準逮捕。

已經(jīng)逃無影蹤的楊明，聽說要被追究刑事責任，反而主動投案自首，實在令旁觀者費解，這也許只有辦案人員才能明白其中奧妙。原以為當事人既然到案，幕后交易也就會被查清，誰知楊明不但不配合調(diào)查，反而樂在看守所里過起神仙日子。

楊明被拘押在貴陽市公安局第一看守所時，很快就有家人、單位的頭腦找上門來通風報信，專案組只好將其轉(zhuǎn)押至貴州省息烽縣公安局看守所，仍然無法阻斷親友同事的通風報信；隨后專案組一再將其轉(zhuǎn)押凱里市公安局看守所、惠水縣公安局看守所，都能沒能阻止楊明的為所欲為。

更有甚者，楊明在惠水縣公安局看守所拘押期間，公然在看守所所長家里會見探監(jiān)的親友同伙，看守所還安排楊明與探監(jiān)的妻子王某住進縣里的郵電賓館。

看守所依法羈押被逮捕、被刑拘的犯罪嫌疑人，進入看守所的嫌疑人是正在接受審查的對象，絕對禁止離開看守所，絕對禁止接觸律師以外的任何人，絕對禁止打電話與外界聯(lián)系。楊明為什么可以隨意進出看守所、想跟什么人聯(lián)系就跟什么人聯(lián)系？

聞聽再被起訴上下皆大歡喜

專案組不得不花時間調(diào)查楊明在看守所里的問題，終于查明，原貴州省交通廳廳長兼貴州省高速公路開發(fā)總公司總經(jīng)理盧萬里授意楊明外逃，對抗調(diào)查；外逃將近一年，楊明忽然聽說檢察院只查到他侵占公款十多萬元，有人告訴他，這點錢也不過判處兩三年的實刑，要是再打點打點說不定就是緩刑。楊明再也不理會盧萬里派人阻攔威脅，執(zhí)意投案自首。他找到最要好的同學、貴陽市云巖區(qū)檢察院辦公室主任李某，當面交給他5萬美元、17萬元人民幣，囑咐其為自己被拘押后打點方方面面。

如此一來，楊明無論拘押哪里的看守所都是“高貴嘉賓”，不但吃住特殊，還可以隨便回家，隨意外出按摩嫖娼，只不過每次要向獄醫(yī)交納500元辛苦費，而獄警們則樂得為他護駕，因為總有好處。

最為猖狂的是，2001年11月20日，貴陽市公安局第一看守所副所長沈某，親自護送楊明至貴陽市9公里外的小河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爛泥溝，貴州省交通工程有限公司十幾名中層干部，早已恭候在那里的飯店，準備為他們的前任老總祝賀37歲生日。歡宴過后，下屬們又護送楊明去貴陽市木百頓酒店，接來楊明的妻子王某，歡樂到凌晨3點多鐘，才由沈副所長護送回看守所。

事后查明，2000年5月，楊明母親遭遇車禍死亡，楊明聞訊曾經(jīng)秘密潛回貴陽，卻沒有逃過盧萬里的耳目，盧萬里火速派出幾名得力親信，輪番上陣勸說、威嚇、穩(wěn)住楊明，再三警告他為了活命必須馬上外逃，楊明只好在母親下葬當天逃離貴陽。

楊明后來交代，最初被拘押在貴陽市公安局第一看守所時，他曾經(jīng)給盧萬里寫過條子，要盧萬里開恩借給他人民幣200萬元。其實楊明根本不想老虎嘴里討肉吃，他十分清楚，盧萬里特別安排接任他的經(jīng)理杜連中不斷拉攏他、打探他，就是很怕他真正投案自首，搞得交通廳全軍覆沒，所以楊明才把看守所當成自己活命的保險柜。楊明說：“我是提醒他不要不管我，萬一我混不下去，他們也休想脫身，他們必須千方百計保護我，不能干掉我，保護我才能保護他們自己嘛?！?/p>

楊明如此囂張，公開在看守所里屢屢違法犯罪，越發(fā)激起專案組的應對智慧，決定另辟蹊徑辦大案。2001年6月，傳出消息說，檢察院要向法院起訴楊明涉嫌貪污13.8萬元。消息傳出，輿論震動，專案組折騰了七八個月，才查出這么幾個錢，公路建材采購動輒幾千萬，怎么可能貪污十幾萬？不但楊明高興得要喝大酒，盧萬里腐敗團伙也都奔走相告，從此平安大吉，放松戒備。

可是，只聞磨刀聲不見刀出手，檢察院始終沒有正式起訴楊明。

秘密回馬槍殺出贓款三千萬

盧萬里腐敗團伙根本不可能想到，有關方面已經(jīng)重新組建專案組，要對楊明一案再殺回馬槍。7月初，辦案人員秘密赴上海、江蘇，調(diào)查貴州省高速公路開發(fā)總公司購買防撞護欄波形梁的違法活動，查明楊明在采購中先后在上海注冊公司，利用1995年、1998年采購貴新公路的防撞護欄波形梁，居間購銷，騙取差價數(shù)千萬元。正因為如此重大犯罪會牽扯出盧萬里和交通廳眾多官員，盧萬里才迫不得已安排楊明出逃躲避調(diào)查。

1995年底，貴州省高等級公路開發(fā)總公司決定，由貴州省高等級公路管理局局長高光禮，負責貴遵線防護欄采購及劃撥款項事宜。高光禮偕同楊明先后考察江蘇的建材工程公司、徐州的建材工程公司，兩家公司的防撞護欄波形梁報價均為每公里9萬多元。

通過活動盧萬里、高光禮，還有貴州橋梁工程公司經(jīng)理薛勇敢（另案處理），他們同意楊明直接經(jīng)手采購防撞護欄波形梁100多公里。然后楊明在上海找人幫助接洽，以每年10萬元承包費承包下上海的金豐公司，從1995年末至1997年底，楊明操縱金豐公司，向江蘇、徐州兩家建材公司采購361.558公里的防撞護欄波形梁。

1998年初，楊明又找人幫忙在上海成立桓錫等三個空殼公司，再利用這些公司的名義采購50公里防撞護欄波形梁，用于貴陽市東北繞城線和機場聯(lián)絡線的公路建設。

從1995年末至1998年，楊明操控的金豐公司、恒錫公司、晟泰公司、路通公司，共計收到交通工程公司材料款5487.9104萬元，然后按每公里9.45萬元的價格購進411.558公里的防撞護欄波形梁，而貴州省橋梁工程公司和楊明掌管的貴州省交通工程公司，卻向楊明操控的空殼公司按每公里12.8萬元的價格，購進411.558公里的防撞護欄波形梁。

公訴人指出，楊明等人不直接由他們代表的交通公司與廠家簽訂合同，而是弄虛作假，利用承包、設立或借用的中間公司的印章，以這些公司的名義與廠家簽訂購買合同，再用同樣方法，以這些公司的名義與交通工程公司簽訂銷售合同，通過這些虛設的中間商，防護欄的價格每公里提高了3萬多元。

從1996年至1999年期間，楊明在貴遵線、東北繞城線、機場聯(lián)絡線和貴新線等高等級公路的防護欄波形梁采購過程中，總共套取材料差價3129.57萬元，存放于自己實際控制的金豐公司、恒錫公司、晟泰公司、路通公司的賬上。自1996年4月至1999年8月，楊明從上述賬戶共提款1491.15萬元，非法據(jù)為己有。

楊明將貪污的公款用于購房、投資。他花160萬元，購得上海385.6平方米的一套豪宅，后來又將豪宅轉(zhuǎn)手謀利。1997年購得廣州市東山區(qū)二沙島大通路金亞南街9號5A豪宅一套，價值人民幣459.7526萬元。又以貴州省高速廣告公司之名，購得廣州市天河北路房屋一套，購得42萬元別克車一輛。楊明還在貴州省羅甸縣與別人合股開辦企業(yè)，在貴陽投資300多萬元開發(fā)房地產(chǎn)。

楊明在法庭上承認，自己確實利用職務之便貪污公款，至于3000多萬元巨額價差款都去了哪里，楊明交代說，其中1490多萬元自己留下了，其他的都按照薛勇敢他們的吩咐，給了其他人。

集團腐敗離不開上下合作

貴州省高速公路開發(fā)總公司審核貴遵線交通工程后，初擬將交通工程公司負責的公路工程按總報價下浮10%進行結(jié)算，楊明聞訊后，請求盧萬里幫忙降低報價下浮比例，盧萬里指定按總報價下浮3%進行結(jié)算，于是，楊明掌控的交通工程公司就多得工程款700萬元。楊明還活動盧萬里，由楊明控制的交通工程公司承建貴新公路交通工程、采購防撞護欄波形梁。為表示感謝，1999年3月19日，楊明按照盧萬里指示趕到上海虹橋賓館，當面奉送現(xiàn)金116萬元；1999年4月，楊明按照盧萬里指定在其辦公室交錢134萬元，兩次行賄共計人民幣250萬元。

楊明在法庭上交代說，他送錢給盧萬里是無奈之舉，因為盧萬里多次向他索賄，如果不給，就得罪了盧萬里。

貴遵線防護欄波形梁采購及款項劃撥事宜，貴州省高等級公路開發(fā)總公司指定由高光禮負責（高光禮已判刑），楊明通過高光禮幫忙獲得承建工程中的材料采購權(quán)和順利套取價差款，為表示感謝，1996年4月，楊明到高光禮辦公室送給高光禮40萬元；1997年7月，楊明在自己的車上送給高光禮50萬元；1997年8月，楊明又在到高光禮的辦公室送給他50萬元，三次總共行賄高光禮140萬元。1999年8月，在楊明負責貴新公路的防護欄波形梁采購中，高光禮又幫他取得采購權(quán)和劃撥差價款，事后楊明通過他的上海公司，匯款80萬元到高光禮指定的成都賬戶上。

后來高光禮得知楊明經(jīng)濟問題被調(diào)查，緊急安排親屬將80萬元退回楊明的上海公司。楊明投案自首前，秘密約見高光禮，專門說到貴遵路防撞護欄采購中的140萬元行賄款，楊明說得斬釘截鐵：老師，這事你放心，我絕不會出賣你的！其實，140萬高光禮想退也退不出來了，那筆錢已經(jīng)被他買了房子包養(yǎng)了二奶。

檢察機關查明，楊明在貴遵線、貴新線等高等級公路交通工程的防撞護欄及附屬構(gòu)件采購業(yè)務中，利用職務之便，騙取國家公路建設資金1491.15萬元；為謀取不正當利益，向上級國家工作人員行賄共計人民幣390萬元。

為職工謀利錢進自己腰包

1997年年底，楊明公開提出，為了提高職工福利，用股份制改造由他掌控的貴州省高速廣告公司，他活動貴州省高等級公路管理局、貴州省橋梁工程公司、貴州省交通工程公司、貴州高速廣告公司及其所屬單位，入股120萬元。楊明以個人名義入股5.2萬元，并盜用貴州省高速公路開發(fā)總公司名義，私自入股23.4萬元。

1998年6月18日，貴州省高速廣告公司按50%的比例第二次分紅，楊明指使親信將其私自盜名入股的23.4萬元，虛增為40萬元，然后領走紅利款20萬元，其中虛增的空股16.6萬元的50%的紅利8.3萬元，被楊明據(jù)為己有。

1998年12月23日，貴州省高速廣告公司按照20%比例第三次分紅，楊明再次指使親信，將盜名入股的23.4萬元虛增為40萬元，另將8.4萬元虛列為貴州省高速公路開發(fā)總公司的股份中，將共計48.4萬元進行分紅，楊明簽字取走紅利款9.68萬元，其中空股股本25萬元的20%紅利款為5萬元，被楊明據(jù)為己有。

楊明總計非法占有空股紅利13.3萬元。1999年6月10日，楊明為掩蓋空股分紅，求助貴州省交通工程有限公司第二工程處處長康某，以借款之名，將公司的工程款30.8萬元，轉(zhuǎn)到貴州省高速廣告公司賬上補足股本。

罪行特別嚴重應依法嚴懲

2006年2月28日，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后一審判決：被告人楊明犯貪污罪，犯行賄罪，數(shù)罪并罰，決定執(zhí)行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chǎn)；查獲的贓款人民幣570.3萬元、國庫券20萬元、美元3.35萬元、廣州市金亞南街9號5A房屋一套（價值人民幣459.7526萬元）、別克車一輛（價值人民幣42萬元）發(fā)還貴州省交通工程有限公司；剩余贓款人民幣427.5974萬元繼續(xù)追繳后，發(fā)還貴州省交通工程有限公司。

由于盧萬里腐敗集團操控貴州公路建設，偷工減料的貴州公路常年車禍不斷，負面新聞觸目皆是：貴州都市報·貴州商報《貴州高速公路六個最容易出事的地方介紹（圖）》，中國周刊《貴州死亡公路調(diào)查》，貴州都市報《兇險貴畢路（組圖）》，金黔在線-貴州商報報道《薄薄的貴新路 翻修好了也只能用一年》……

金黔在線《貴州：問題橋梁讓貴畢高等級公路成為斷頭路》報道說，140米長的歸化大橋，總投資380多萬元，1994年10月建成。2003年4月初，已經(jīng)橋面斷裂錯位、欄桿收縮，鋼筋銹蝕、朽壞，許多應該澆灌高強度砂漿的部位卻填充了黃土。

貴遵公路1997年底通車，2006年4月21日，新華網(wǎng)報道說：“貴遵路改擴建工程多是在原有線路上進行改造?！?/p>

盧萬里腐敗集團給貴州公路建設造成的無窮后患，時至今日也難于徹底清除，實在值得后人深思。

欄目主持人：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