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六月（節(jié)選）

熊棕

吃過晚飯，姜明陪黃梁去網(wǎng)吧，自己也不閑著，上了QQ，試探著發(fā)出信號。意外的是，夏佳欣居然回了他。她問：“你不知道我是問題少女嗎？我們班的男生都不敢惹我，你膽子又小，怎么還那么主動？”

姜明說：“我沒覺得你有問題，只是覺得你高不可攀?！?/p>

夏佳欣說：“你得有自信。”

姜明正想著接下來怎么回復(fù)她，忽聽旁邊的黃梁大叫一聲：“不行！”

這忘情的一呼不但嚇了姜明一跳，而且引得網(wǎng)吧里其他人紛紛側(cè)目。他趕緊把身子湊過去，看到屏幕上滿滿的都是對話框，他的目光聚焦在最后一句上，那是胡曉萍說的話：“我們還是把精力放在學(xué)習(xí)上吧?！?/p>

他大睜的眼睛里立刻浮起巨大的問號。

直到黃梁跟那位在省城學(xué)音樂的同學(xué)李文俊聯(lián)系上，他眼里的問號也沒消散。

一開始，李文俊還吞吞吐吐，不愿多說，但在黃梁的反復(fù)追問下，也許是看在都是音樂愛好者的份上，他終于說了：他們十個藝考生到省城后不久，胡曉萍就與同畫室的一名男生成了好朋友。那個男生是省城名校的學(xué)生，美術(shù)基本功非常扎實，拿胡曉萍的話來說，比他們二中來的這撥學(xué)生不知強了多少倍。男生主動提出要幫助胡曉萍，上課時總是坐在她旁邊，比老師講得還細心。應(yīng)當(dāng)說，胡曉萍開始時還是有所戒備的，總是刻意跟他保持距離，但是日子長了，事情總會有變化，人家的無微不至，即使是堅冰也會被融化，何況他過硬的專業(yè)水平也是殺傷性很強的武器，讓胡曉萍慢慢從抵觸轉(zhuǎn)化成了仰慕，所以，事情最后就發(fā)生了變化……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黃梁起先還顯得平靜，但這只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假象。很快，他的臉就扭曲變形了，這是內(nèi)心的憤怒無法化解的表現(xiàn)。

還沒等身邊的人反應(yīng)過來，他就拔腿往鎮(zhèn)上的方向跑。姜明和張可喜沒有被他突然的舉動弄懵，雖然不知他要干什么，仍然緊緊跟在后面追。他們跑出了校園，穿過了街道，一直跑到火車站。

姜明遠遠地看到火車站時，就知道黃梁要干什么了。他們氣喘吁吁地追上他時，他已經(jīng)在售票口詢問去省城的票還有沒有。姜明和張可喜合力將他從窗口拉扯開，又將他架離了售票廳。黃梁默默地掙扎著，但無奈一人之力敵不過兩人的，被架出來后，一屁股坐在了臺階上。姜明和張可喜一左一右站著，把他夾在中間。三人坐的坐，站的站，默默無語。

姜明想起黃梁前不久鼓勵他認(rèn)識夏佳欣時說過，他們同在一個學(xué)校，因為各有所長，所以可以多接觸，互相學(xué)習(xí)。沒想到，他還沒有發(fā)揮這個優(yōu)勢，胡曉萍竟離他們越來越遠了，真是世事難料啊。

冷落了很久的二胡也被重新啟用了。音樂原本就有療傷的作用，但音樂也是懂音樂的人的酒，借酒消愁愁更愁，黃梁此時拉出的曲子傷感的意味更濃。他在寢室里拉著二胡，憂傷的氣氛充溢整個房間，但沒有人忍心打斷他。

午休時拉二胡總會有人管，管事的不是別人，正是政教處主任蔡習(xí)福。大家都知道他工作負責(zé)，但沒人料到他中午也會來寢室巡查。蔡主任在走廊循聲進來，高大的身影讓房間陷入昏暗中。張可喜正在門后折疊衣服，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他，不禁為黃梁捏一把汗。張可喜趕緊過去推了推黃梁，示意他停下來。黃梁看見蔡主任，心里一顫，手就僵住了。

蔡主任邊往里走邊說：“有人反映中午宿舍里太吵了，原來就是你在搗亂?！?/p>

張可喜離他最近，搶先辯白說：“不是他，他好久沒拉過了，今天剛剛拿出來，怎么會是他？”

蔡主任看都不看他，把他撥到一邊，眼睛看著黃梁說：“那就是你運氣太差了，怎么偏偏被我撞上了?！?/p>

黃梁申辯道：“我們寢室不吵，以前我沒拉?！?/p>

蔡主任手一伸：“拿來?！?/p>

黃梁趕緊把二胡藏到身后的床上，說：“我不拉了還不行嗎？”

蔡主任學(xué)著他的語氣說：“我替你保管還不行嗎？”

同學(xué)們覺得蔡主任原來還是個有幽默感的人，不禁松了口氣，有人的臉上甚至露出了笑容。但是，他的手一直伸著不縮回去，又有點不對勁了。黃梁把二胡緊緊地護在身后，不肯交給他。場面處于僵持當(dāng)中。

蔡主任用極高的聲調(diào)重復(fù)說：“拿來，快一點！”

黃梁堅持說：“我說了，我不拉了?！?/p>

要在平時，黃梁也怕蔡主任，怕得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但現(xiàn)在他心里正痛苦著。人在痛苦中就什么也不怕了，也不計后果了。

見他膽敢違抗自己，蔡主任惱了，舞動著雙手就來搶，把黃梁連人帶二胡壓在了床上。其他同學(xué)驚愕地看著這個場面，又不敢伸出援助之手，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黃梁當(dāng)然不是蔡主任的對手，二胡很快就被他抓在了手里。黃梁也不愿松手，牢牢地抓著另一端，兩人拉鋸似的扯來扯去，你來我往。突然，蔡主任的膝蓋拾起來，雙手抓住琴弓的兩端在膝蓋上一折，琴弓就斷成兩截。驚呆了的黃梁一愣神，蔡主任就把二胡完全奪了過去。他把二胡扔在地上，兩只腳胡亂地踩上去，琴筒碎了，琴桿斷了，剛剛還活蹦亂跳的二胡，像扔在岸上的魚，死了。

這天中午，校園里許多師生看到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場景：蔡習(xí)福主任走到哪里，黃梁就跟到哪里。平日里學(xué)生們避之唯恐不及的蔡主任，被黃梁不離不棄地跟上了，像他的影子，甩也甩不脫。最后，無計可施的蔡主任躲進了自己家里，并且警告想跟進來的黃梁說，這是他的家里，私人領(lǐng)地，沒經(jīng)他同意擅自闖進來是違法的。說完，把門一摔關(guān)上了。黃梁就不強闖，他在門口坐下來，耐心地等待他再次出門。

頭痛不已的蔡主任最后求助于柳校長。黃梁就在校長辦公室外站著。柳校長喊他進來，他也不進來；柳校長讓他先回去，他也不回去。柳校長拿他沒轍，偷偷對蔡主任說：“買一把新的賠給他算了？”

蔡主任脖子一梗，激動地說：“我賠他？不可能。我今天丟了這個臉，明天還怎么開展工作？”

柳校長還是想息事寧人，于是勸慰他：“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別鬧大了，鬧大了對誰都不好?！?/p>

蔡主任氣憤地說：“放在以前，我早一個耳光扇過去了，現(xiàn)在這學(xué)生，不守紀(jì)律，胡攪蠻纏，還不能動他一根手指頭，這是什么世道！”

柳校長對黃梁說會好好處理此事的，讓他先回教室上課。黃梁多少也聽到了一些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終于轉(zhuǎn)了彎，回教室去了。等他一走，柳校長就把事情轉(zhuǎn)交給吳錦仁老師了，面授機宜說，給黃梁的爸爸打電話，請他來二中一趟。

青竹鎮(zhèn)初級中學(xué)的黃希中老師趕緊騎著電動車來找二中的吳老師。吳老師給他反映的，當(dāng)然不止黃梁午休時不守紀(jì)律這一件事，還給他反映了一段時間以來，黃梁的學(xué)習(xí)狀態(tài)和考試排名情況，當(dāng)然，都是不盡如人意的，少不了還有對形勢的分析以及對黃梁的擔(dān)憂。

黃希中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謝別吳老師后，就去教室里喊出黃梁，狠狠地訓(xùn)了他一頓，警告他不要再糾纏蔡主任了。

“說了不要拉了，偏偏還要拉，老師都是為你好，別不知好歹。一把破二胡，有什么不得了的？只要考上了本科，別說一把，十把我都買給你?！?/p>

誰也沒料到黃梁會如此倔。爸爸的電動車可能還沒出校門，他就跑去辦公室找蔡主任了，也不說話，只是站在他身旁。

蔡主任剛剛在柳校長的幫助下擺脫他的糾纏，還沒輕松多久，他又像條螞蟥似的黏了上來。蔡主任忍無可忍，跳起來扯著他的衣領(lǐng)說：“你想干什么？你這樣的學(xué)生我見多了，別得寸進尺！”

別的老師趕緊圍上來把他拉開。黃梁還是不走，臉漲紅著，眼里若隱若現(xiàn)的有淚光。突然，他說話了：“那是我拉了十年的二胡?！卑殡S而來的，還有他眼里滾落的大滴大滴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