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計劃

他站在門外，深呼吸，然后敲門。這是一棟老式居民樓的頂層，夏日寧靜的午后，敲門聲顯得格外清脆。防盜門打開，探出一個小腦袋，是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七八歲的樣子，長得眉清目秀。

“你好，請問是你們家打電話要修洗衣機嗎？”他的普通話并不標準，夾雜著濃重的外地口音，臉上帶著職業(yè)的微笑，顯得彬彬有禮。小女孩撲閃著大眼睛，打量眼前的陌生人：小平頭，淺藍色馬甲，胸前印著“專業(yè)維修”四個字，右手提著黑色的工具箱，看上去訓練有素。她疑惑地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得問我的爸爸媽媽才行?！?/p>

“請問你家有大人在家嗎？”他臉帶微笑，語氣更加柔和了。

“爸爸媽媽都上班去了，下午6點鐘下班，要不你明天再來吧?！毙∨⑷鐚嵒卮?，口齒伶俐，條理清晰。

“哎呀，真是不湊巧?！彼哉Z，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順手把工具箱放在地上，右手插進了褲兜，開始考慮下一步該怎么處理。

“呀！叔叔，你手上在流血！”小女孩忽然尖叫一聲，把他嚇了一大跳，剛插進褲兜的右手像觸電般猛地彈了回來。他下意識地伸出右手，仔細看了看，沒事；再看左手，果然，手背上有一塊殷紅的血跡?？隙ㄊ莿偛派蠘菚r太匆忙，不小心在扶梯上擦破了，自己居然渾然不知。“真該死！”他在心里狠狠地罵了自己一句?！笆迨澹阋欢ê芴郯?，我家里有創(chuàng)可貼?！毙∨⒄f完，不等他有所回應(yīng)，就轉(zhuǎn)身跑回了房間。他站在門外，不知道該不該進屋，又看了看手上的傷口，忽然覺得有點疼。

小女孩從房間里出來時，手里拿著一張創(chuàng)可貼，還有一根蘸了紫藥水的棉簽。他接過棉簽，低頭仔細擦拭手上的傷口，覺得很涼爽?！霸蹅儾徽J識，你為什么要幫助我？”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干嗎跟一個孩子說這些？小女孩驕傲地笑了，嘴角上揚，露出一對甜甜的小酒窩：“媽媽告訴我，每個人都應(yīng)該互相幫助，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闭f話間，傷口已經(jīng)處理完畢，他看了看手背上的創(chuàng)可貼，很舒服。

他蹲下來，摸了摸小女孩的臉蛋，說道：“小朋友，你真乖！叔叔明天再來?！闭f完，他拎起工具箱，轉(zhuǎn)身下樓。剛走出幾步，他馬上又折了回來，說：“小朋友，以后你一個人在家時，千萬不能給陌生人開門，記住了嗎？”

交代清楚，他心里卸下一塊石頭，步履輕松地下樓。走到一個垃圾筒旁，他忽然收住腳步，看看四處無人，迅速脫下淺藍色馬甲，又從右邊褲兜掏出一把尖刀，塞進垃圾筒。

他是個心狠手辣的流竄犯，精心選擇頂層住戶作為目標。為了實施今天的計劃，他在院內(nèi)連續(xù)蹲守了兩天，摸清了小女孩父母的作息時間，然后伺機動手。一旦作案成功，對凡是看清他相貌的人，絕不留活口。即使小女孩不開門，那普通的防盜門也擋不住他。

這是個完美的計劃，簡直無懈可擊，沒想到最后還是落空了。兩手空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他有點沮喪。天色漸晚，他必須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夜，經(jīng)驗告訴他，住旅館危險。抬腕看表，忽然看到手背上的創(chuàng)可貼，他樂了，今天運氣其實不錯，居然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半年后，他落網(wǎng)了，主動交代了這個失敗的計劃。警察覺得意外，如此窮兇極惡的人，如此好的機會，怎么可能自動放棄？他說：“我在外逃了三年，撿過垃圾，睡過橋洞，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一句關(guān)心的話?！本斐聊??！爸绬?？那張創(chuàng)可貼其實應(yīng)該貼在這兒?！彼檬种噶酥感母C。

創(chuàng)作談

這篇小說是虛構(gòu)的，靈感來自于一位警察在辦案過程中的切身體會。一個流竄犯被抓后，告訴警察：“在外躲藏的這些年，我不敢住賓館，撿過垃圾，睡過橋洞，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一句關(guān)心的話?！?/p>

這句話深深地觸動了我。原來，即便是窮兇極惡之人，在內(nèi)心深處也渴望關(guān)愛。很多人在成長過程中，就是因為缺少來自家庭或社會的關(guān)愛，才會導致心理扭曲，走上犯罪道路。既然缺少關(guān)愛會讓人性扭曲，那么反過來推論也是成立的：愛，可以讓人棄惡從善。所以，就有了這篇小說的構(gòu)思。我希望從人性的角度去解釋犯罪成因，同時表達愛心和善念的力量。

接下來，就是如何組織情節(jié)的問題了。我有過當刑警的經(jīng)歷，對細節(jié)的描寫都來自于平時的觀察和積累，對于自己熟悉的領(lǐng)域，寫起來更加得心應(yīng)手。小說情節(jié)雖然是虛構(gòu)的，但是都來源于生活，保持了藝術(shù)的真實。尤其是人物的心理變化合情合理，顯得真實可信，這應(yīng)該是這篇小說能引起讀者共鳴的主要原因。

我不希望讀者看到開頭就猜到結(jié)局，否則閱讀的趣味就沒有了，小說的感染力也會遜色不少。在小說的前半段，我故意埋了很多伏筆，目的就是把讀者引入“歧途”，從而取得出人意料的效果。我起“完美計劃”這個標題，主要目的是讓“完美”與后面的“失敗”形成巨大反差，制造懸念。

小說有些語句有一語雙關(guān)的作用，比如：“他站在門外，不知道該不該進屋，又看了看手上的傷口，忽然覺得有點疼?！睂戇@句話有兩個作用，首先是情節(jié)的自然發(fā)展，流竄犯剛開始準備作案，心情緊張，所以感覺不到傷口疼痛。心情一旦放松，才發(fā)現(xiàn)手背受傷，這是人體自然的生理反應(yīng)，這時他還沒有愧疚感，只是感到意外。第二個作用，就是現(xiàn)在的“疼痛”與后面貼上創(chuàng)可貼之后的“舒適”形成對照，為人物的心理變化做鋪墊。這類句子能讓小說有嚼勁，需要慢慢去揣摩。

而“創(chuàng)可貼”則是我運用的一個象征意象，既指實物，又寓指小女孩對罪犯的關(guān)心。一張小小的創(chuàng)可貼，寄寓了我對善良人性的歌頌，我想告訴讀者的是：不要小看生活細節(jié)中的善意，在關(guān)鍵時刻它能拯救靈魂，保護生命。象征手法的運用使小說含蓄委婉，有效地深化了主題。

姜欽峰，江西南昌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南昌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讀者》簽約作家。在《讀者》《羊城晚報》等開設(shè)專欄，已在《青年文摘》《意林》《大公報》等數(shù)百家報刊發(fā)表作品二百萬字，出版散文集七部。有作品被收入《中國微型小說名家名作百年經(jīng)典》《中學生必讀的心靈故事》《全國中考語文熱點作家美文新閱讀》《中考語文閱讀和寫作》等百余種叢書，并有散文作品在中央電視臺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