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扣

吳洲星

宋春從學(xué)校大門走進(jìn)去的時候，朝門衛(wèi)處瞥了一眼。里面沒人，只依稀聽到傳出來的電視機(jī)的嘈雜聲。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他早在心里計(jì)劃好了，要是門衛(wèi)盤問他，他就說是來學(xué)校取遺落的課本的，反正他也是這個學(xué)校的學(xué)生，沒有人會懷疑。

他手上拎著一個袋子，但里面不是書本，而是一條黑色的游泳褲。

從大門進(jìn)去后，他才猛地跑了起來，一直跑進(jìn)了教學(xué)樓，才慢了下來。他慢慢地穿過教學(xué)樓，從教學(xué)樓后面的花園里繞出來，徑直往體育館的方向走去。

是周末，學(xué)校里一個人也沒有，連個鬼都看不見，所以他很放心。

一直走到體育館后面，宋春停了下來。那是一樓的一個廁所，窗戶看上去緊騰騰地關(guān)著，但是宋春輕輕一推，窗戶就開了。

是上周在體育館上廁所的時候，宋春無意中發(fā)現(xiàn)體育館的窗戶壞了。

他先把袋子丟進(jìn)廁所里，兩手撐住窗臺，一用力，整個身子就起來了。宋春跪在窗臺上，把一只腳探進(jìn)去，屁股穩(wěn)穩(wěn)地在窗臺上坐了下來，像騎馬一樣。他往后面看了一眼，小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他便很放心地將另一條腿也伸了進(jìn)去，最后整個人跳了下去。

廁所里彌漫著一股尿臭味，宋春屏住呼吸在廁所里換好泳褲，把衣服塞進(jìn)袋子里，然后推開廁所的門走了出去。

一池明晃晃的碧水出現(xiàn)在宋春的面前，如同一片小小的藍(lán)海，游泳館的天窗開著，陽光透過天窗斜射進(jìn)來，在游泳池的藍(lán)鏡子上折射出一道溫暖的光芒。這道光令宋春的心莫名地激動起來。

他想來學(xué)校里的游泳館游泳不是一天兩天了。盡管每周都有游泳課，但都是一大群人在一起，像泡澡一樣，令他很不盡興。

宋春把袋子放在泳池邊，然后迫不及待地一個猛子扎入了水中。

他在水里睜開眼睛，水下的世界開始變得澄凈透明，游泳池里藍(lán)色的方磚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藍(lán)色的光芒。有一瞬間，他有一種錯覺，好像并不是在游泳池里，而是在一個宮殿，那是他的宮殿，他是這個宮殿的國王。

宋春冒出水面換了一次氣，再一次鉆入水中，他放松自己，讓自己沉下去，水的浮力將他溫柔地托起，宋春又慢慢地漂了上來。他放開手腳，讓自己像一個溺水者一樣浮在水里。游泳池里并不冷，溫暖的水包裹著他，宋春感覺自己如同一個嬰兒一樣睡在母親的子宮里，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安全感。

就在他在水里自由地舒展的時候，一個聲音不知從何處響起：“誰在那里？”

宋春感覺到了一陣心慌，連忙把腦袋扎進(jìn)水里。

透過水的波紋，他看見池邊上有一個黑影愈來愈近。

宋春漸漸感到了一陣窒息。他從水里扎了一個猛子，游到了游泳池的另一頭，然后從水里鉆出濕淋淋的腦袋來。

宋春抹了抹臉上的水，這回他看清楚了，是隔壁班的體育老師李春平。

看清楚是李老師，宋春放心了一點(diǎn)，李老師不認(rèn)識他，但他認(rèn)識李老師，李老師去年才從大學(xué)畢業(yè)，陽光、年輕，很受學(xué)生們歡迎，宋春經(jīng)常看見李老師和男生們在一起打籃球。

他這會兒才想起來，原來李老師住在學(xué)校里。

隔著一個游泳池，宋春就和李老師遠(yuǎn)遠(yuǎn)地對峙著。

“你再不上來，我把你的衣服沒收了?！崩罾蠋熀?。

宋春這才想起岸上的衣服，看到李老師已經(jīng)拿起了那個袋子，如同被捏住了軟肋，他泄了氣，像落水狗一樣狼狽地從游泳池里爬了上來。

李老師已經(jīng)繞著泳池走過來了。

“你叫什么名字？哪個班的？”李老師站在宋春面前問。

“宋春。初二（3）班?！彼未河梦米右粯拥穆曇艉吆叩?。

“怎么進(jìn)來的？”李老師又問。

宋春漲紅著臉沒說話。

“你剛才的泳姿很漂亮?！崩罾蠋熣f。

宋春愣了一下，有點(diǎn)沒反應(yīng)過來，后來才明白過來李老師在夸獎他。

“下次別偷偷溜進(jìn)來了，一個人在游泳池很危險的?！崩罾蠋熣f。

宋春點(diǎn)點(diǎn)頭，頭快低到地上去了。

“喜歡游泳？”

宋春聽到李老師問他，嗯了一聲。

“下次來的時候，先來找我。咱們兩人一起游。”李老師說。

宋春有些不相信地睜大了眼睛，抬起頭看著李老師。李老師年輕的臉上泛著燦爛的笑容，看上去有幾分天真。宋春確定李老師不是在說假話。他的心里如同春水般活泛起來。

宋春在傍晚的時候回到了家。

媽媽正在客廳里看電視，看見他回來，問他：“去哪兒了？”

“去游泳了?！彼未狠p聲說。

“你的心都丟在游泳池了吧？”媽媽笑笑地伸手在宋春的頭上揉了揉。

宋春一扭頭，躲開了：“我要去換衣服了?！彼吐曊f，然后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里沒有開燈，宋春把自己丟在床上，聽見床發(fā)出難聽的咯吱一聲。他攤手?jǐn)偰_地躺在床上，望著暗沉沉的天花板發(fā)呆。

游泳館里的那種放松和愉悅感漸漸地消失了。沉重的陰影如同黑暗般又慢慢地襲上了他的心頭。

他在昏暗中坐起來，望著窗外發(fā)呆。

他的窗戶對著陽臺，陽臺上掛著幾件衣服，還沒有收進(jìn)來。他看見一件小衣服，被夾子夾住了，像標(biāo)本一樣被掛著：是他媽媽的一件胸罩，胸衣帶子迤邐地垂落下來。風(fēng)一吹動，便曖昧地晃動一下。

宋春感到自己的眼睛刺痛了一下，隨即腦子里好像被什么東西攪動了一下，他痛苦地倒在床上，按住自己的腦袋。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他變成了這樣？

宋春記憶中，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那天晚上，天氣很熱，宋春被熱醒了。醒來才發(fā)現(xiàn)電風(fēng)扇已經(jīng)停了。他把電風(fēng)扇重新調(diào)了檔，電扇又開始吹出徐徐的涼風(fēng)，但是宋春還是感覺到熱，同時感到了一陣尿意。他昏頭漲腦地起來去上廁所。廁所挨著爸爸媽媽的房間。打開房門，走到他爸爸媽媽房間門口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一種異樣的聲音。這個聲音令宋春感到疑惑而費(fèi)解，他悄無聲息地立在門前聽了一會兒，后來他忽然明白了過來，在明白過來的瞬間他就清醒了，他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全往他的腦子里沖。宋春面紅耳赤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天晚上，他一夜沒睡。在那個燠熱的夏天的夜晚，男孩宋春躺在床上，感到自己的身體里涌動著一條河流，河流在他的身體里肆意地涌蕩，令他感覺到了痛苦。

第二天，當(dāng)他在飯桌上碰見爸爸媽媽，他竟然有了一絲羞恥。

媽媽還是像從前一樣關(guān)切地問他是不是沒睡好覺，為什么眼睛這樣紅。

宋春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那一天起，宋春覺得自己變了，他覺得自己的耳朵開始有了幻聽。他拼命地捂住耳朵，可那個聲音像是住進(jìn)了自己的耳朵里。

宋春覺得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張弓，時時刻刻地緊繃著，腦子里亂糟糟的念頭令他痛苦得快要爆裂了。覺得受不了的時候，他就拿涼水沖自己的腦袋。

冰涼的水澆在腦袋上會讓他有片刻的冷靜。宋春常常在拿涼水沖完自己的腦袋后，盯著鏡子里水淋淋的樣子，看見水從腦袋上流淌下來，一直淌到臉上，他分不清那是水還是眼淚。

也就是從那時起，宋春喜歡上了游泳。

水會讓他有片刻的窒息，在那窒息的一瞬間，宋春的腦子里會暫時放空，也讓他的身體放松些。那些不好的念頭好像怕水，每次宋春一進(jìn)入游泳池，那些不好的念頭便消失了。

在水里的時候，宋春覺得自己很純潔，純潔得如同一個嬰兒。

那之后，宋春經(jīng)常在周末的時候去找李老師，然后一起去游泳池游泳。李老師一個人住在學(xué)校的單身宿舍里，他也很喜歡游泳，每次宋春去找他，他都很高興。

在游泳池的時光是快樂的，宋春和李老師一起在游泳池里比賽，在水花激蕩起來的一瞬間，宋春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條魚。

他已經(jīng)和李老師很熟了，熟到能夠隨意地開玩笑。在宋春的心里，他已經(jīng)把李老師當(dāng)成了他的哥哥。有時候宋春也會在游泳池里想起那些事，看著李老師，他內(nèi)心有強(qiáng)烈的傾訴的沖動，可是話臨到嘴邊了，他又咽了回去，那些秘密令他說不出口。

出事那天，剛好是體育課。那天體育課上是八百米測試。宋春分在第一組，他很輕松地跑完了。起初宋春還在操場邊上看別人跑步。女孩子們跑得很吃力，她們把校服系在腰上，只穿了一件汗衫。當(dāng)她們跑起來的時候，鼓鼓蕩蕩的胸口像跳躍的兔子一般在衣服底下竄動。

宋春看不下去了，他起身，孤零零一個人離開了操場。

教室里空空蕩蕩的，只有宋春一個人。

他一個人坐在座位上，不知為什么，心里有種想哭的感覺。他恨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變得如此下流、骯臟。他用手抓住自己的腦袋，揪住頭發(fā)，狠狠地撕扯起來。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腳步聲，正在朝教室里走來。

宋春抬起頭的時候，他的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任何反常。

一個女生娉婷地走了進(jìn)來。

是坐在宋春前面的林紅。看到林紅的一瞬間，宋春的臉不由自主地就燒了起來。林紅長得很漂亮，梳著一個馬尾辮。宋春在上課的時候，經(jīng)常盯著林紅的背影走神。

在宋春發(fā)呆的時候，林紅走到座位前坐了下來。

她剛跑完步，渾身上下熱氣騰騰地散發(fā)出一股好聞的氣味。是一股女孩身上才有的微甜的氣味。宋春抬頭，看見林紅穿了一件短袖白襯衫，像日光一樣耀眼。

宋春覺得自己的喉頭有些發(fā)緊，他盯著林紅的背影，透過白襯衫他能夠清晰地辨認(rèn)出內(nèi)衣的形狀。似乎背上面有個扣子，在襯衫里凸起來，并且隱隱地發(fā)亮。那一瞬間，宋春莫名地想到了撲扇著翅膀的蝴蝶。

那天的太陽很好，林紅坐在窗戶邊上，陽光籠罩在她的身上，使得她渾身散發(fā)出一種朦朧的紅光。宋春感覺到了陶醉，甚至有點(diǎn)癡迷。與此同時，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來，朝那只發(fā)光的“蝴蝶”伸了過去——

宋春不記得自己做了什么，他只記得那時候的自己大腦一片空白。直到林紅的叫聲如同一根針狠狠地把他刺醒。

紅色的光暈忽然之間消失了，宋春清醒過來了，他完全地清醒過來了，并且意識到自己正在干什么。

巨大的驚恐壓制住了宋春的心。

在林紅轉(zhuǎn)身的一瞬間，宋春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外面奪門而去。

宋春在學(xué)校里漫無目的地跑，可是他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學(xué)校如同一個巨大的囚籠將他困住了。隱約聽見別的教室里傳來讀書聲，聽上去是那么的遙遠(yuǎn)。

淚水肆意地在男孩宋春的臉上流淌，如同透明的蚯蚓。

宋春感到了絕望，他的世界毀了。

淚眼朦朧中，宋春看到了體育館，形狀如同一只展翅飛翔的小鳥。宋春像是看到了最后的一根稻草，他奮不顧身地往體育館跑。

他跑到游泳池邊，水池里沒人。水藍(lán)幽幽的，像一只溫柔而傷感的藍(lán)眼睛，默默地注視著宋春。游泳池里是一個透明的世界，干凈得沒有任何雜質(zhì)。

宋春的眼淚再次流淌了下來，他站在泳池邊，張開了雙臂，如同擁抱般，直直地墜落下去——

在他落水的一瞬間，他聽到有個聲音對他喊：“宋春——”

宋春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張小床上。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這個房間很熟悉，是李老師的單身宿舍。

他隱約想起來落水前的那個聲音，是李老師。

“宋春，你醒了？來，把衣服換了，喝杯熱水。”李老師走過來，將衣服放在床邊。

宋春瞥了一眼，是李老師的衣服。

李老師的衣服穿在宋春的身上有點(diǎn)大，宋春瘦小的骨架還沒法將衣服撐滿。過長的褲子耷拉在腿上，皺巴巴的，像一聲沮喪的嘆氣。

“宋春，發(fā)生什么事了，你為什么要那樣做？”李老師在宋春的面前坐了下來。

宋春沒有說話，眼淚慢慢地溢了上來。

“能和我說說嗎？”

宋春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他把頭扭到了一邊，躲開李老師的追問，卻看見自己脫下來的濕衣服被李老師用衣?lián)沃饋?，懸掛在了窗外，窗外是一個明媚的晴天。

“你死都不怕，還怕什么呢？”李老師說。

宋春的心震動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感覺自己變了，變得很臟……”宋春猶豫了一下，輕聲說。

“是……身體上的變化嗎？”

宋春猶豫了一下，有點(diǎn)難堪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李老師輕輕地拍了拍宋春的腦袋：“當(dāng)一個男孩變成男人，身體上是會發(fā)生一些改變，比如長出胡子、喉結(jié)，這些是看得見的變化，當(dāng)然還有身體里面的，這些，慢慢你就會知道了?！?/p>

“身體里面的變化是什么？”宋春隱隱覺得李老師似乎就要說到了，不禁面紅耳赤起來。

“身體里面的變化嘛……”李老師似乎想了想，說，“男孩女孩到了青春發(fā)育期，身體里就像有一條河流，并且每個月都會有一次汛期，女生的汛期叫月經(jīng)，男生也有。男孩的河流里會有一種小魚，汛期一到，河水就滿了，小魚就會從身體里流出來。這叫遺精?！?/p>

李老師的話讓宋春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讓他有了一絲勇氣。后來，他開始艱難地和李老師說起那個痛苦的夜晚、那些異樣的聲音，以及之后自己精神上的折磨。

說完這些，宋春不敢抬頭，他想李老師一定會覺得自己很骯臟。可是他不能不說，那些事情快把他折磨瘋了。

“孩子，這是正常的?！彼未焊杏X到自己的肩膀上被按了一下，這個動作令他有種想哭的沖動。

“這代表他們還健康，還沒有老，代表他們還相愛，代表你有一個幸福的家。因?yàn)樗麄兿鄲鄄艜@樣做，因?yàn)檫@樣做才有了你來到這個世界?！?/p>

宋春低著頭沒說話，心里仿佛有什么在涌動。

“你的眼睛沒有騙你，但是你無意中看到的、不敢正眼面對的現(xiàn)象并不是事實(shí)，才會讓你產(chǎn)生誤解，讓你就以為那是骯臟的，但實(shí)際上那并不骯臟，相反是神圣而且偉大的。因?yàn)槟鞘巧难永m(xù)，愛的表達(dá)?！?/p>

宋春的心里仿佛撥去了烏云的天空一樣變得澄凈了。從來沒有人和他說起過這樣的話，他感到眼眶發(fā)脹，有種要流淚的感覺。也就在那一刻，他感到那個一直縈繞在腦海的聲音仿佛消失了。

“就是因?yàn)檫@個，你才會那樣做嗎？”李老師問。

“不是的?！彼未弘y堪地低下頭，“剛才，我……”

宋春把剛才的事和李老師說了一遍。

“別有太大的壓力，其實(shí)這很正常，因?yàn)槲乙苍湍阋粯佑型瑯拥臒??！崩罾蠋熑粲兴嫉卣f。

宋春呆呆地抬起頭，怔怔地盯著李老師。

“那時候，我和你差不多的年紀(jì)，在體校上學(xué)。學(xué)校里都是住宿生，因?yàn)樗奚峋o張，男女生都住在一幢樓。男生住在一樓，女生住在二樓。有一天晚上，我睡不著覺，一個人獨(dú)自來到了天臺上。女生們經(jīng)常把衣服曬在天臺上。那天我看到哪個女生曬了一件內(nèi)衣在上面，不知道怎么，神使鬼差地，我竟然伸出了手——就在那個時候，一個女生出現(xiàn)了，并且叫出了我的名字。其實(shí)她一直在天臺上，只是我沒有發(fā)現(xiàn)。我知道事情敗露了，羞愧得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哀求她不要告訴別人，并向她坦言這是我第一次那樣做。那個女生我并不認(rèn)識，很長時間她都沒有吭聲，后來她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她說：‘我原諒你，因?yàn)榍啻浩?。她告訴我不會告訴別人，臨走的時候，她給了我一樣?xùn)|西?！?/p>

宋春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樣?xùn)|西，一粒圓圓的淡紅色的紐扣。

“是她給我的，內(nèi)衣上的一個扣子。她讓我吸取教訓(xùn)，下次別這樣了。黑暗中我并沒有看清那個女生，到后來也不知道那是誰，但是我一直記得她對我說的話。‘我原諒你，因?yàn)榍啻浩?。?/p>

宋春聽到這句話，沒來由地感覺到自己的心里一暖，眼眶潮濕了起來。

宋春從教師宿舍樓走出來的時候，看見樓下站著一個女孩子。

是林紅。

看到林紅。宋春難堪地停住了腳步。

林紅也看見了宋春，有一瞬間，他們互相打量了一下，并且彼此紅了臉。

是林紅先叫了宋春的名字，并且朝他跑了過來。

“你……在等我嗎？”宋春紅著臉問。

“老師讓我來找你回班里上課。我聽說你在這里，就找過來了。”林紅羞澀地對他笑笑。

宋春低著頭，踟躕了一下，對林紅說：“那個時候……我看見你的背上有一只蝴蝶停在上面，想捉住它?！?/p>

林紅點(diǎn)點(diǎn)頭，臉卻更紅了：“我知道了。真抱歉，我不該那么叫起來，把你嚇跑了。”

“你相信我說的話嗎？”宋春緊張地問。

他看見林紅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

宋春的心放松了，如同一塊石頭落了下來。他抬起頭，發(fā)現(xiàn)天空湛藍(lán)，云朵很輕。他的眼睛有點(diǎn)濕，想說什么，但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你手里拿著什么？”林紅說。

“李老師送給我的。”宋春說。

宋春攤開手心，男孩寬厚的掌心里，一枚淡紅色的紐扣靜靜地躺在上面。

宋春和林紅看著那枚紐扣，都沒有說話。

陽光照在上面，淡紅色的紐扣閃動了一下，仿佛一只紅色的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然后在陽光下翩然地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