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主席進京

張鑫明

對籃協而言，姚明曾是一個挑起“政變”的造反者。如今他當選籃協主席，華麗轉身后帶來一個改革的未來……

姚主席來了。

自去年夏天起，那場轟轟烈烈“揭竿而起”挑戰(zhàn)籃協的大戲落幕后，姚明沉寂近大半年后，再次引發(fā)輿論關注——2017年2月23日，姚明當選中國籃協新一屆主席的消息正式發(fā)布。根據最新版《中國籃協章程》規(guī)定，主席姚明對籃協擁有絕對的決策權、領導權，以及人事任命權。就像當年烏泱泱的人群在機場目送姚明去NBA打球時一樣，這個兩米二六的大個子再次成為人群的焦點，人們都在等待著姚主席的新表現。

一時間，新聞鋪天蓋地，平常快人快語的姚明則沉默以對。

“反叛者”困局

對籃協而言，姚明曾是一個挑起“政變”的造反者。2016年1月16日，作為上海東方大鯊魚籃球俱樂部的老板，姚明邀請其他俱樂部的管理層商量籃球改革。在此之前，他已經和這些俱樂部有過多次溝通、聯絡。

這次會商的結果是，20家CBA俱樂部有18家決定出資，成立中職籃籃球職業(yè)俱樂部（北京）股份有限公司（簡稱“中職聯”）。2016年2月14日，這家公司正式注冊成功，姚明出任公司董事長，并暫代總經理一職。

其實在姚明這次“揭竿而起”之前，CBA就已經在醞釀改革了。大概在2015年秋天，有一個改革的方案已經交到體育總局，但拖了很久，體育總局一直沒有答復，后來，有了足球的改革。體育總局的意思是看足球的改革推進情況，再動籃球的改革。聽到這個消息，姚明急了，整個CBA聯盟俱樂部都急了。新的CBA商業(yè)談判即將開始，“大家認為如果還不推動改革，我們又錯過了一個窗口期，一拖又是5年時間”。

這一次，姚明與其他俱樂部聚首目標明確，就是通過“中職聯”與中國籃協談判，推動體制改革，爭取聯賽商業(yè)運營的話語權。公司成立后，姚明便向籃協提交申請，希望能與之對話。

對話不易。

2016年4月7日，在籃管中心會議室里，“反叛者”姚明這一方與籃管中心和籃協官員一談就談了三個多小時。會談結束時，姚明和中職聯同事非常樂觀，認為“籃協認可中職聯的積極意義”。但不知道是中職聯會錯了意，還是籃協后來又變了心，12天后，情況忽然逆轉。

2016年4月19日雙方再次談判，中職聯公司提出的“整體加入CBA聯賽公司”、“授權獲得商業(yè)運營權”等訴求，全部遭到否定?！芭c第一次溝通時完全不一樣，有很大的出入”，姚明甚至表示，已經和籃協失去了溝通基礎，CBA改革只不過是把現行體制包裝了公司化的外殼。

這多少讓人想起了1978年的小崗村改革。安徽小崗村18位村民冒著“坐牢割頭”的風險，簽下“包產到戶”的契約。這個舉動甚至震驚了中央，但終于在鄧小平、萬里等人的支持下，才以此揭開了中國改革的序幕。而這一次，姚明等人的契約聯盟，也令籃協官員非常不滿，籃協直斥中職聯成立是一場拉幫結派的“密謀”。

事實上，這并非CBA俱樂部的第一次“造反”。1998年11月，上海男籃與遼寧、山東等其他六家俱樂部老板就曾私下結盟，成立“職業(yè)籃球俱樂部聯盟籌委會”，希望推進聯賽的職業(yè)化進程。當時姚明才剛剛加入上海男籃不久，還是CBA新人。

當年這場有媒體稱之為“另立中央”的籌委會計劃，很快就夭折了。據媒體報道，籌委會的消息傳到體育總局后，有關領導還摔了杯子，認為籃管中心對某些俱樂部管理過于寬容仁慈。在體育總局的支持下，籃管中心不但下文給各地體委，否認籌委會的合法性，而且還給俱樂部施加壓力。僅過了一個月，籌委會便宣告解散。這場行動非但沒有達到改革初衷，而且這之后，很多俱樂部不愿意再談改革話題。

18年后，姚明自己走進了同樣的困局。姚明與中職聯進無可進，退無可退。“我們哪怕是退半步，都是和原來一模一樣?！币γ髡f，“我們希望改進目前的狀況。”

“目前的狀況”很糟糕。眾多俱樂部常年虧損，少則兩三千萬，多則七八千萬。而與此同時，CBA的贊助費卻一直水漲船高，但因為在規(guī)則制定、商業(yè)運營、發(fā)展規(guī)劃等方面缺乏話語權，一位俱樂部老總曾無奈表示，“籃管中心是越賺越多，我們俱樂部卻是越賠越多”。

最緩慢的一角

2016年4月27日，CBA聯賽委員會暨聯賽投資人會議在山西太原召開，姚明也參加了。這次會議的一項重要議題就是關于CBA聯賽“管辦分離”的改革。在這次會議上，姚明聽到了籃管中心主任信蘭成強調的兩個“必須”：必須要注意避免出現CBA聯賽國有資產流失問題，必須堅持在體育總局和行業(yè)主管部門領導和主導下推進改革。

“信蘭成就是一個典型的計劃經濟時代下的政府官員?！睏钜阍凇兑γ鱾鳌分袑懙?，在他的意識里，無論是CBA聯賽還是運動員本身，都要為國家需要讓路。為了保證國家隊的集訓，CBA賽程甚至幾經壓縮，到現在常規(guī)賽只有38場。

這一點，姚明早就領教過了。2002年，姚明獲得去NBA參加選秀的機會，但為了能夠成行，他和家人與上海隊、籃協、籃管中心展開了艱難的談判。最后與時任籃管中心主任信蘭成的談判，差一點以失敗告終。

信蘭成原本就對NBA不感興趣，加上當時在NBA的王治郅拒絕回國為國家隊效力，一位美國女記者用“叛逃”一詞來定義這起事件，引發(fā)一場政治風波，信蘭成更是不愿就這樣輕松放姚明出去。他要求休斯敦火箭隊簽署承諾，讓姚明隨時能夠回國效力。遭到對方拒絕后，籃協和籃管中心也拒絕放行姚明。到NBA選秀前兩天，姚明找到信蘭成，表示自己簽署承諾，保證只要國家隊征召，一定會參加世錦賽、奧運會、亞錦賽、亞運會。

“這四項大賽都參加，就意味著姚明每年夏天都不能休息。”楊毅分析道，從此之后姚明就只能連軸轉了。后來，姚明在打了9年NBA之后被迫因傷病退役，有媒體分析，就與這種得不到喘息的比賽壓力有關。而即便如此，一直等到NBA選秀當天凌晨，籃協才最終同意姚明去打NBA。

雖然體育看似是市場化最容易的一個領域，但這個領域反而成了中國經濟改革最緩慢的一角。

1994年12月，中國籃協決定實施籃球賽制改革，成立甲級聯賽。這之后，各家俱樂部才相繼成立。到1997年11月24日，籃管中心成立，它既是籃球項目行政管理單位，又是中國籃協辦事機構，一個機構兩塊牌子?；@管中心又出資成立北京中籃體育開發(fā)中心作為法人機構，經籃協授權，獨家代理籃球商務資源的管理與開發(fā)。此后，中國籃球的這種制度就一直沒有太大改變。

姚明一直期待的是，能夠效仿NBA，把CBA聯賽交給市場，由俱樂部投資人做聯賽主體。這無疑是一種理想的做法。由北京市體育局、首都體育學院和社科文獻出版社出版的《中國體育產業(yè)發(fā)展報告》顯示，CBA與NBA在產業(yè)規(guī)模和賽事推廣方面均存在巨大差距，CBA每賽季約產生的經濟收益約為8億元人民幣，而NBA聯賽每賽季產值約為CBA的30 -40倍。毫無疑問，CBA有著巨大的潛在市場。

但中國籃球體制過于復雜，使姚明這個目標阻力重重——經營上，籃管中心與籃協都深度介入；俱樂部更是有國企、民營、體育局+企業(yè)以及八一隊這樣帶軍方背景的不同身份。管辦不分、行政權力與市場利益交錯，CBA越是發(fā)展，其內部的關系越是復雜。想要把如迷宮般的關系重新理清，并不容易。

果然，在太原召開的CBA聯賽委員會暨聯賽投資人會議上，中職聯的訴求再次遭到了否定。甚至按照籃協公布的改革方案，中職聯也要被拆分。唯一令他們欣慰的是，籃管中心和籃協透露出可以繼續(xù)商談的姿態(tài)。之前強硬表示失去溝通基礎的姚明態(tài)度也柔和下來：“我們非常高興看到籃協這樣一個轉變，就是說我們可以去討論這件事情。我們一直說籃協應該是主導這次改革，而且也拿出了非常開放的態(tài)度。我想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重新開始吧?！?/p>

“嚴重碰撞的階段”

2016年4月的那場會議后，姚明帶領中職聯又與籃協展開了數輪艱難談判。據深圳男籃俱樂部副總經理兼領隊劉宏疆介紹，與籃協和籃管中心談完，中職聯就注銷了。接下來，到2016年11月，籃協成立了CBA公司，籃管中心以中國籃協名義占股30%，20家俱樂部每家持股3.5%，姚明得到了一個副董事長的職位。

“CBA公司的成立，是在座所有人的努力和碰撞下，才走到今天”，姚明在CBA公司成立儀式的致辭中說，“說實話，我現在感覺壓力很大……就好比一個孩子，經歷了小學、中學、大學，終于邁入了社會。從學校邁入社會后，會發(fā)現跟想象中的是不一樣的，我們需要很多時間去調整，去適應?！?/p>

新的方案已經與姚明等人當時的方案有了很多相似之處。根據中國籃協“兩步走”的改革方案：第一步是將聯賽的商務開發(fā)權和賽事推廣權，授權給CBA公司；第二步則是適時由籃協將聯賽競賽組織等辦賽權，授權給CBA公司。兩步完成后，CBA公司將全面負責包括競賽組織、裁判選派、商務開發(fā)、賽事推廣等聯賽事務運營，中國籃協將轉變?yōu)楸O(jiān)督管理和業(yè)務指導的角色。

這之后，就有體育總局新局長提名籃協新主席。2016年發(fā)生在籃球圈的紛爭，似有結果。

“姚明是中國籃球符號性的人物，就像當年的穆鐵柱一樣?！鄙钲谀谢@俱樂部副總經理兼領隊劉宏疆說，“在籃球改革的關鍵點上，他能做這樣一個旗幟性人物，是由自身的經歷和他在社會上的身份決定的，他非常適合這個角色。他能夠當選主席，就已經表達了國家對于想要改變籃球體制所做出的改變?！?/p>

上海交大經濟學專業(yè)畢業(yè)的姚明，又拿起了經濟學著作和企業(yè)管理類書籍，一有空便翻上幾眼。他還與多位經濟領域內有建樹的人士商討，話題不再是一支球隊，而是整個CBA職業(yè)聯賽的經營與發(fā)展。

但姚明也清楚籃球制度改革的艱難。“新秩序的建立也還需要一些探索，而探索正是雙方最終博弈的結果”，2016年12月4日，姚明在一個體育產業(yè)論壇上談到了改革的困難之處，“各方面對體育的需求非常復雜，而且利益并不完全統一。具體到中國當前的結構，協會和政府很多時候是一體的，某種程度上，長期效益會造成一種扭曲”。

要解決這種扭曲的局面，并不容易。2017年2月23日籃協代表大會上審議并通過的《中國籃球協會章程》中，姚明所擔任的籃協主席職位，獲得了絕對的人事權和決策權，在今后主持全國代表大會和理事會工作時，還擁有一票否決權。有圈內人士稱，他將握著這把“尚方寶劍”為改革探路，這也得到了高層領導的首肯。

但這把“寶劍”在改革中能起到多大作用，還有待觀察。“籃球的進步與改革，不是靠一個人能做到的，”北京奧林匹克俱樂部總經理王奇說，“他一旦做到這個位置上，事無巨細，要干的事太多了?！爆F在姚主席不但要面對上級領導，還要面對成分復雜的20家俱樂部。

姚主席上任沒兩天，憂慮就出現了，網上有新聞曝出，籃協代表大會上他提出的延長聯賽、縮短國家隊集訓時間和取消亞洲外援三條改革方案，均遭代表們的否決，大家認為不符合國情。甚至有人開始質疑，姚明一上任就被架空了。

新聞很快又被辟謠。3月7日，全國兩會上，國家體育總局局長茍仲文主動提及了這一話題?！耙γ饕膊荒苷f今日上任，明日就出臺一系列政策，而是要有一個過程?！逼堉傥恼f，“當前體育處于計劃體制和市場體制嚴重碰撞的階段”，大家要給一些耐心。

這當然是個漫長的轉變，中國體育是這樣，中國亦然。不過既然籃筐明確地高掛在那兒，就需要進球。

姚明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