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蠶戀

寒汐

鎮(zhèn)江金山湖畔，一個衣著華美的少年正搖著扇子觀賞湖光山色。忽然“嘩啦”一聲，身旁路過的一個挑水姑娘腳步不穩(wěn)，身子一歪，水桶里蕩出來的水花濺濕了少年的衣裳。

少年剛要發(fā)火，看到那挑水姑娘明亮而略帶羞怯的眸子，呆住了，連她的道歉都沒有聽見。待他回過神，姑娘已走遠，少年望著那纖瘦的背影和兩條漆黑的長辮子悵然若失。

少年沒有心思再賞景，信步回了家。剛一進花廳，就被父親沉著臉教訓(xùn)了一番：“春生，你整天這樣?xùn)|游西逛真是太不務(wù)正業(yè)了！從明天起，你到繭行去幫忙，咱家的生意你也該上點心了?！?/p>

第二天，春生無可奈何地來到了自家的“廣義源”繭行，看著繅絲女工們在院子里一人守著一口大鍋忙碌著，他卻百無聊賴，一點興致也提不起來。

忽然，春生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不就是昨天挑水濺濕他衣裳的姑娘嗎？春生連忙進屋去問繭行的管事董叔：“那個梳著兩條漆黑長辮子、眼睛彎彎像月牙的女工叫啥名字啊？”

董叔順著春生手指的方向望向院子里的女工，說她叫易絲兒，已經(jīng)在繭行做了兩年了。她有一家子人要養(yǎng)，所以干活認真勤快，再苦再累都沒抱怨過。

春生從此對到繭行學(xué)做生意來了興致?？壗z的環(huán)境很差，光是那股燙煮蠶繭的氣味就夠春生受的，但是只要能每天和絲兒搭上幾句話，或只是望著她的倩影發(fā)呆，他就覺得值得了。

這天春生剛從繭行回家，父親就拿出一封信，說已經(jīng)幫他聯(lián)系好了上海一家洋人開的教會學(xué)校，讓他立即動身去念書。

春生愣了一下，然后堅決地搖搖頭，說自己不去，要留在繭行幫忙。父親生氣道：“你是去幫忙還是去搗亂？整天圍著個繅絲女工轉(zhuǎn)，你不知道大家都在私底下議論你們嗎？”

春生這下明白了，他心想自己要真去了上海念書，只怕再回來時已是物是人非！

春生倔強地表示自己堅決不走，父親一時氣惱，指著大門說：“你現(xiàn)在只有兩個選擇——去上海念書或者‘凈身出戶自生自滅！”

春生傲然一笑，把身上的錢包和懷表拿出來往桌子上一放，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家門。父親望著兒子的背影意味深長地笑了。

春生來到金山湖邊站了好久。絲兒聞訊后趕來拉住他：“你別想不開！”

春生笑了，她以為他想自盡？生命如此珍貴，他怎么舍得這美麗的湖山和美麗的她！

絲兒把春生領(lǐng)回了自己簡陋狹小的家。讓春生沒想到的是，絲兒的家人對他很熱情，將一間小小的雜物房收拾整潔讓他安心住下來。

春生很感動，即使再沒有高床暖枕、大魚大肉的富裕生活，但是能跟自己喜歡的姑娘在一起，能跟一家淳樸善良的人過日子，他覺得吃咸菜都是甜的。

不過絲兒家很快連咸菜都吃不起了，春生的父親得知他們收留了春生，一氣之下讓董叔辭退了絲兒，而其他的繭行為了不想惹麻煩得罪首富向家，也都將來找活干的絲兒拒之門外。

望著愁眉苦臉的絲兒，春生安慰道：“天無絕人之路，大不了我們自己養(yǎng)蠶開繭行！”

絲兒搖搖頭：“你真是大少爺脾氣，不知世事艱難，自己開繭行不需要本錢嗎？”

春生微微一笑，把手伸入衣領(lǐng)中拽出一枚鑲嵌著珍珠的玉墜子，說道：“看見沒有，這叫‘珠圓玉潤，價值不菲，當初離開家時我沒把它交出去是因為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和向家沒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就把它拿到鎮(zhèn)上當了，籌錢開繭行！”

絲兒連忙勸春生三思，因為萬一繭行賠了錢不能如期贖回，玉墜子就會變成絕當了。

春生卻信心滿滿，說這些天住在易家，看到他們一家老小都很勤勞地在為生計奔波，就連身體羸弱的絲兒父親也都在盡量找一些力所能及的零工來做。易家人的勤勞肯干再加上自己和絲兒對桑蠶業(yè)的了解，一定會成功的！

不久，小小的繭行開起來了，春生取名——春絲繭行，既有“春蠶到死絲方盡”的寓意，又是他和絲兒兩人名字的組合。

從此，兩人一起采桑、養(yǎng)蠶、繅絲，看著胖乎乎的蠶寶寶貪婪地吃著桑葉，看著自己家的小院一點點地被雪白的新絲堆滿，兩人心底的幸福就像金山湖的湖水，滿滿地要溢出來一樣。

這一年，金山附近的桑樹遭了蟲災(zāi)，數(shù)不盡的桑葉被桑螟吞噬個精光。沒有了桑葉，餓死了無數(shù)可憐的蠶寶寶。

春生和絲兒的繭行陷入了困境，春生的父親派人來傳話：可以出錢幫助他們的繭行渡過難關(guān)，但春生必須回家。

春生左思右想，最后還是無奈地答應(yīng)了，為春絲繭行換回了一筆救命錢。

春生回到家里沒幾天，父親就說給他定了一門好親事，三日后就擺酒成親。

春生只是敷衍地笑笑，連女方的庚帖都丟在一邊懶得看。

大喜之夜，春生趁著家人都在忙著婚禮對他疏于看管逃了出來，他奔回絲兒家，但是已經(jīng)人去屋空。

失魂落魄的春生被追來的仆人拉回了家里。喜堂上，春生大聲說他今生唯一的新娘只能是絲兒，否則他寧愿步許仙的后塵，去金山寺出家當和尚！

賓客們大聲笑了起來，春生覺得笑聲很熟悉，他看到了絲兒的父母、兄弟和外婆都坐在筵桌旁望著他和身邊的新娘，滿臉的笑意。

春生像是明白了什么，待他看到新娘胸前掛著那枚“珠圓玉潤”的玉墜時，毫不猶豫地一把揭開了新娘的紅蓋頭，看到了那雙明亮又略帶羞怯的眼眸，仿佛又回到了金山湖畔的第一次偶遇……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