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烈山
最近,我到了有“世界十大懷古圣地”之譽的斯里蘭卡旅行觀光。
斯里蘭卡,舊稱錫蘭,是北半球印度洋上的一個熱帶島國。公元前5世紀僧伽羅人從印度遷移到斯里蘭卡;公元前247年,印度孔雀王朝的阿育王派其子登島傳播佛教。公元410年我國東晉時期,法顯和尚從印度取經(jīng)由海路東歸,曾在此地停留尋求佛經(jīng),他稱之為“師(獅)子國”。始建于1877年首都科倫坡的國家博物館,陳列有一塊1911年發(fā)現(xiàn)的石碑,用漢文、泰米爾文、波斯文三種文字,鐫刻著我國鄭和船隊于明朝永樂七年(1409年)造訪此地的歷史。
此行給我印象最深的生活感受有兩點。一是不論旅館、餐館的衛(wèi)生間,還是公園或大街上的公共廁所,馬桶邊都配有“水槍”,斯里蘭卡的人均收入不到我國一半,當然是發(fā)展中國家,能這樣講究公共衛(wèi)生頗不容易。
二是火車車廂不關門。從外省回到科倫坡,我們住在海邊的旅館里,推窗一看,樓下是跑汽車的“馬路”,緊挨著的是鐵軌,再挨著的就是窄窄的海灘。海浪一波一波地從一望無涯的印度洋涌來——馬路與鐵路之間,鐵路與大海之間,沒有墻或柵欄,也沒有鐵絲網(wǎng);一列火車開過來,路邊電線桿上的“神鳥”烏鴉若無其事。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平靜,眼前的平和景象,令我想起陶淵明的田園詩句“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回憶起老家耕牛行走的田埂和寬闊的湖面。
讓我有點緊張的是:駛近的火車車門口站著一些乘客,車門敞開,只是沒有像電視新聞里那樣夸張地“掛”在車廂邊或坐在車頂——他們不怕摔下去嗎?
于是,我們一行人商議去坐一次火車。導游把我們拉到距旅館二三十公里處的一個火車站,來這里坐火車的中國游客還不少,列車時刻與票價表是用英文與中文雙語標示的。
我們買的是二等車廂的票。還沒有到發(fā)車時間,人不算多。過一會兒,來了另一班車停在幾股鐵道中間。這趟車上的人,除了我們都下車去改乘那趟車。顯然,人們趕時間,并不在乎有沒有座位。從這班車到那班車,要跳下站臺,走到中間的軌道上去,這樣從軌道上橫穿,不會被突如其來的火車撞上嗎?
我注意到,無論是靜止的班車還是行進中的列車,在斯里蘭卡,就沒有“關門”一說。我想,這或許是因為沒有人從車門口摔下死傷過。要知道,斯里蘭卡政府不僅長期以來實行大米補貼、全民免費醫(yī)療,而且自1945年起就實行幼兒園到大學的免費教育,2013年居民識字率就達到92.2%。其實,戀生畏死是人的本能,與受教育程度沒有關系,只是與自我保護意識的強弱與文明化程度有關,比如乘客坐飛機、坐汽車是否自覺系安全帶。
無論如何,行進中的列車有門不關,我在感情和理智上都不大能接受,至少不肯給予贊揚。不管是乘客還是承運方,也太過于“自信”了,這是心存僥幸,還是對己、對人不負責任?而對車站以外的地方,比如鐵道兩邊,不建圍墻、不立柵欄,我卻覺得很正常。偌大的島國要采取怎樣的物理措施,才能阻止想投海的人;至于到鐵軌上散步、坐臥,從而引發(fā)事故的,理應承擔個體責任——誰讓他違規(guī)違法呢。
我問導游:“為什么這里的公共管理這么輕松,投入這么少?”他這樣解釋道:“首先,你必須珍惜自己的生命!”雖然我不是佛教信徒,對此觀念我卻表示認同,“因果報應”的“因”是自己種下的,自我修行很重要。
由此,我想到國內(nèi)的一些情況,公用設施對意外事故的防范越來越嚴。這大體是好事,但在某些方面似乎過頭了,勞民傷財,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且舉最近的兩個例子。一是寧波雅戈爾動物園老虎咬人事件。園方設有兩道高墻,偏偏有人為逃票硬闖進去,可見,預范措施即便做到位了,也難保萬無一失。
另一個例子,是有網(wǎng)友寫道,北京的著名景點龍?zhí)逗珗@,前段時間建了一道高高的鐵絲網(wǎng),把湖面圍了起來。為何要花大價錢做這般大煞風景、敗人游興的工程?園方說,這是為辦廟會而建的,還沒來得及拆除。辦廟會時人多擁擠,怕出意外,所以一定要阻隔,但換個角度想一下,為什么不能拉幾根繩子,或釘一圈木樁、竹樁,或放一圈可反復使用的塑料樁呢?因為,萬一出了事故,園方要承擔責任。所以,寧肯多花納稅人的錢,也要買管理者的“平安”。
再比如,一些城市的地鐵站臺邊都建有(或補建)屏蔽門,但我見過的歐洲幾個發(fā)達國家的地鐵站,都沒有這筆防護的投入。馬路上出現(xiàn)了凹坑或丟了井蓋,應當趕緊圍起來;旅游景區(qū)的山路和橋索要有安全防護,對亂鉆山林或到未開發(fā)的地區(qū)探險的,出了事應當付搜救費用……過猶不及,中小學校老師對在校學生的監(jiān)護責任也不是無限大的,絕不能謹慎到不敢讓學生上體育課玩單雙杠,不敢?guī)W生郊游,甚至怕學生下課嬉鬧出事而把他們?nèi)υ诮淌依铩?/p>
成語“畫地為牢”,本義說的是上古之人性格淳樸,講規(guī)則、守信義,犯了過錯,畫個圈子當牢獄,他就老老實實待在里面接受處罰。這自然是“崇古派”的理想化。但講規(guī)則,重社會契約,權利與責任都有明確邊界,則是理所當然的。
古賢說:“天作孽,猶可??;自作孽,不可活。”政府作為公共物品、公共秩序和包括安全在內(nèi)的福利供給者,理應對公民承擔合理的責任,但這個責任不是無限大的,提供服務是有成本的。不管不顧與不計成本,兩個極端都不可取。
(作者系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