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葉草

莊生小喬　劉云蔚　顧臨澗　楊青素

崗山的自在

莊生小喬

一

這些年，和礦上一幫熱愛翻山越嶺的朋友爬的大小山頭多了，我便有了一點自己的爬山心得——那就是隨性地去拜望一座山，沿著一條尋?；虿粚こ５穆?，走走停停，看登山路上沿途的風(fēng)景，體會那些風(fēng)景所激發(fā)出的情愫種種；并且，爬山不求一定登頂，到哪兒算哪兒，從未有過“我比阿爾卑斯山還高”的豪言或感慨。倒是通常在下到山底回望山峰的時候，心底每每有這樣未說出口的話：嗨，我來過，我走了，打擾了，謝謝了。

下井之余，我到崗山，去過多次，沿著山西或山中的路拾階而上，到三元行宮向西或者向東下山，總能看到崗山四時不同的風(fēng)景。之所以去爬崗山，一則因為它就在城北，爬起來方便；二則因為知道山中有著名的石刻，想去尋那石上的文字，體味大字的藝術(shù)。

其實一直沒有尋到那些石頭上的鑿痕。倒并不急著刻意去尋，反正山就在那里，石就在那里，鑿痕就在那里。而我就在這里，崗山之南，戈河之北。我到或不到崗山，心里都能想到那些刻在石上的字，櫛風(fēng)沐雨，靜默無言，自在，安然。

榴火初燃的時節(jié)，因為“尋石刻不見想見”的念想，我還是打定主意去了。約了礦上的三個文友，帶上我的“小尾巴”——女兒，奔著崗山，或者說奔著崗山上的石刻去了。那些石刻不是隱者，它們不會像隱者那樣，為躲避塵俗的造訪而去采藥。

這千百年來，它們一直都在那里。

我總不去，失敬的就是我了。

二

爬崗山，觀石刻，云蔚兄是極好的向?qū)?。他曾帶妻兒和朋友，多次登山觀字。

那一天的早晨，他帶著我們，沿著山中的路，緩步上行，仰觀山間滿眼的綠樹，俯瞰山下滿目的紅塵。

到“回望閩粵”石刻稍駐足后，我們繼續(xù)攀登直到三元行宮。

這次春末的崗山之行，因為在三元行宮小憩的時候結(jié)識了一塊鑲嵌在行宮圍墻上的石碑，可以說是一趟帶來意外驚喜的發(fā)現(xiàn)之旅。你知道的，我們的意外之喜，就是在石碑上讀到了那篇求雨的文章《岡山禱雨五章》，寫得相當棒！你還知道的，這篇祈雨的文章是濟南一個叫張鳴遠的人刻在石碑上的，刻得相當美！你一定還知道的，《岡山禱雨五章》的作者，就是那個“知鄒縣事”叫王爾鑒的，干得相當好！

文章相當棒、石刻相當美，都是我們親眼所見，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驗證；說王縣長干得相當好，是我們猜測的——因為那禱雨的文字里說，有什么不對就責罰我一個吧，該下雨了求老天下點兒雨吧。如此有擔當?shù)囊粋€人，應(yīng)當是一個好縣長；再加上我們還聽說，有一年，王縣長動員縣里的百姓到嶧山上用彈弓往山間打桃核兒，使得數(shù)年后嶧山桃花名滿天下，游人絡(luò)繹不絕。

據(jù)此兩點：有擔當和重旅游，我們粗略推定：王爾鑒是個好縣長。

三

爬崗山，觀石刻，云蔚兄真的是極好的向?qū)?。盡管在我們細品禱雨碑文后去崗山之陰品讀刻經(jīng)的時候走過了路，他依然只用了三兩步就把我們帶到了求讀真經(jīng)的正途上。

很快，我們在山陰蓊郁的林間就看到了大仙人石，看到了“二種無我”，看到了散落在山間各處石制的佛經(jīng)散頁，三三兩兩，無法無章。

崗山忽然就不一樣起來。

崗山之陽是郁郁蔥蔥的樹，是熱熱鬧鬧的城，是城里熙熙攘攘的市民——樹、城、市民，一如往昔。

崗山之陰是蓊蓊郁郁的樹，是雞犬相聞的鄉(xiāng)，是鄉(xiāng)下淳樸厚道的農(nóng)人——樹、鄉(xiāng)、農(nóng)人，亦如往昔。

崗山怎么突然就不一樣了呢？

另一個約好的朋友告訴我們，他已經(jīng)過了三元行宮，正往我們這個方向趕來。

云蔚兄去山南接應(yīng)他。我和女兒在山北，于那突然給人不一樣感覺的崗山中，繼續(xù)著在佛經(jīng)間的輕行慢讀。入眼的，有神元、神通之力、法自性識……

轉(zhuǎn)身就是另一重天。眼前豁然開朗，一塊碩大平整的石，兀自立在崗山之陰一片開闊的地帶。因為開闊，這里是適合聚會的。石面的中心，刻著“他方佛土俱來集會是諸菩薩具足無量自在”的文字。

原來，各路佛陀和諸位菩薩也是喜歡聚會的。無論是覺而不迷的佛，還是覺而有情的菩薩，無量自在的他們，于這凡塵俗世的千山萬壑中，單單選了鄒魯之地寂寂無名的崗山，選中了崗山之陰這一片開闊之地，作了他們的仙集之所。

崗山讓我們忽然感到不一樣的，原來是諸佛和菩薩的“無量自在”。那些靜默的山中樸石，那些尋常的人間草木，以及人世間庸逸的我們——因了刊刻上佛家的文字，因了聆聽過佛家仙集時的非誑語，因了登臨崗山之陰感受到了佛家的氣息，便仿佛突然有了禪心，靈肉通佛，知天地并生，覺萬物為一，也變得無量自在起來。

那些無形的思想和智慧，勒于崗山這些有形的山石上，你我去或不去，觀或不觀，了然與否，它們都在那里，并將自在下去。

它們自在那里。比我們自在。

秋天的童話

莊生小喬

月亮上的女神

從礦上下班后到學(xué)校里接了孩子，走在這個城市最早的一座小小天橋上，女兒突然停了下來。

她表情很嚴肅地抬起右手，指了指秋日晴朗的夜空。

我抬頭看了一下，不明白她指向夜空讓我看什么。怔了一下，然后又低下頭去看女兒。

“你媽媽?！迸畠赫J真地跟我說道，“你怎么又忘了？你媽媽在月亮上?！?/p>

“哦。不好意思，你看，我又忘記了?！蔽蚁穹噶隋e誤的小學(xué)生一樣跟已經(jīng)是小學(xué)一年級學(xué)生的女兒說道。

然后，再重新抬起頭，看秋日雨后淡藍而明澈的夜空——遠處，天際蒼茫；近處，月朗星稀。

而后，像女兒認真地告訴我那樣告訴女兒：“我看到我的媽媽了，她就在月亮上呢。”

我一直是這樣告訴女兒的：我的媽媽——她從未見過面的奶奶——一個很慈祥的老人，她老了，就長出了翅膀，飛到月亮上去了。

懷抱中的精靈

女兒出生的那一年，我寫了一篇文章，記錄她誕生和成長的細節(jié)，回憶我幼年斷乳的往事，緬懷逝去經(jīng)年的母親。

我在文中稱女兒是飄落到凡塵我懷抱中的精靈。她的誕生，讓我體會到初為人父的歡喜；陪著她慢慢成長的過程，又讓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小時候，不斷重溫童年那些天真無邪、花樣爛漫的童真故事。

那一篇因女兒誕生而寫成的小文，我拿去參加了《人民文學(xué)》和人民網(wǎng)組織的一個征文活動。承蒙《人民文學(xué)》雜志社的商震、朱零兩位老師不棄，選上了我的小文，出了本集子，貴州茅臺酒廠辦公室給寄來了一瓶袁仁國董事長簽名的五十三度茅臺酒。我和云蔚兄及建設(shè)兄一起，約請了文學(xué)圈里的幾位文朋詩友在崗山前的酒店雅集，小酌了一番。

那一次，我喝醉了。

回到書房，趴在沙發(fā)上，想吐吐不出來。

父親進到書房，對我說，明天一早還要下礦，你喝這么多酒干嘛。

我說，我沒事，你睡覺去吧，不用管我。

父親就出了書房，去休息了。

父親輕輕關(guān)上書房門的那一瞬間，我即刻想到已然離去的母親，又油然想到在隔壁臥室里熟睡的妻子和女兒。剛才在父親面前硬撐的堅強，頃刻間土崩瓦解。

書房窗外朗月下的蛙鳴，在耳畔、在眼前，剎那間汪洋成?！?/p>

我們的月亮

早春，給女兒買了四只毛茸茸的小雞。

女兒按大小依次給它們起名大大、中中和小小。排行老三的讓我來起，我給它起名杉杉。妻讓女兒張羅著給小雞泡小米，喂它們。女兒和小雞玩得不亦樂乎。

第二天早上，女兒從床上爬起來就奔到四只小雞的泡沫盒窩邊去看。因為天氣太冷，其中兩只小雞伸直了腳躺在那里，另外兩只蜷縮在那里唧唧地叫著。

女兒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悄聲跟我說：它倆睡著了，不要吵醒它們。

中午，妻打電話告訴我，另外兩只小雞也都伸直腿了。我跟妻說，趕緊處理了吧，別再讓閨女看見了。

下午下班回到家，我跟放學(xué)回家的女兒講：雞媽媽把那四只小雞接到月亮上去了，我媽媽——你奶奶，會好好喂那些小雞的。它們在月亮上下了蛋，我媽媽就可以炒雞蛋吃了……

女兒一直很羨慕長出翅膀、飛到了月亮上并常住月亮的奶奶。

她多次跟我說她也要到月亮上去，問我她自己什么時候才能長出翅膀。

我跟她說，年紀大的人，老了的人，才能長出翅膀，才能飛到月亮上去。你還是小孩呢。

女兒問：那我什么時候老？

我說，等我到八十三歲的時候，我就長出翅膀，先飛到月亮上，去見我的媽媽；等你到了八十三歲，也會長出翅膀，你就可以飛到月亮上見到你的奶奶和我了。

女兒說：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說，可是，要到你老了，你才會長出翅膀，才能飛到月亮上去啊。小孩是長不出翅膀的，只有等你老了才行。

女兒說：不會我騎在你身上，你帶著我飛到月亮上啊？

我說，不行，所有人都是要自己長了翅膀才能飛到月亮上去的。

女兒說：那好吧。

在女兒眼中，我的媽媽是住在月亮上的女神，她和嫦娥以及那只小白兔都很熟。他們還有桂花酒喝。將來小雞長大下了蛋，他們幾個可以炒雞蛋佐酒。

母親是月亮上的女神。女兒是可愛的小精靈。我是誰？

不管我是誰，我們都共有一個月亮，共有一個和月亮有關(guān)、代代相傳的美麗童話。

鄒魯琴想

劉云蔚

一、嶧陽孤桐

應(yīng)該是那個洪荒的時代，女媧用五色石把天補好以后，大地又現(xiàn)出了一派祥和。女媧覺得意猶未盡，將余下的五色石寫意地堆了堆，嶧山便聳立在了鄒魯這片土地上。

鳳凰在澄凈的天宇遨游，閱山無數(shù)。它打嶧山飛過，看到怪石萬迭、絡(luò)繹如絲的景致不免呀的一聲，嘴里銜著的一枚青桐種子掉落在嶧山南坡的罅隙里。

這枚幸運的種子從夢中醒來，舒展開自己的拳腳，向上向下不斷地拉伸，腳踩在山巖菲薄的泥土里，芽兒拱出，嶧山的陽光雨露灑滿一身。它做了個深呼吸，像是在唱一支清遠的歌。

青桐不斷拔高，它觀照山間的清風(fēng)、腳下的流泉、樹頭的明月以及自在的白云，一圈圈記憶在它的年輪上；它著一襲青色的裙裾，披一頭秀色的流蘇，亭亭在南坡，站成了一道迷離的風(fēng)景。那時還沒有人懂得欣賞，只有鳳凰常來這里棲息、悠游。

一天，伏羲從這里經(jīng)過，他聽到了清脆嘹亮的鶴唳鳳鳴般的聲音，以為是嶧山千洞萬孔傳出的天籟。他停下了腳步，他錯了，那是風(fēng)摩挲青桐的枝椏和樹葉發(fā)出的聲響，他聽得入了迷。伏羲還要趕路，順手帶走一塊青桐木，用手模擬風(fēng)，用心還原回憶，制成了第一把琴。

大禹剛完成治水的宏愿，他接受四方的朝拜，傾聽四方的民聲。伏羲琴作為貢物進獻給了大禹。月之華，云之悠，風(fēng)之輕，水之秀，石之靈——都在伏羲的五弦琴聲里了，大禹聽得入了神。

嶧山南坡特生的青桐樹作為上好的琴材記載在《尚書·禹貢》里，嶧陽孤桐的流響從上古迤邐而來。

四川成都的雷氏為制琴世家，雷琴自古就為歷代琴家所貴。唐代制琴名家雷威在忘味琴上題寫銘文“嶧陽孫枝，匠成雅器”，正是表達了琴材與琴家天人合一的愿景。

一千多年前，嶧山天火，嶧陽孤桐慘遭劫難，近乎絕跡，想想大概是宋金對峙時期的兵燹吧?；鹈缡商蛑嗤?，仿佛浴火的鳳凰，火光直射斗牛，噼啪的爆裂聲是青桐的絕響，散在凄迷的風(fēng)中。誰人得似蔡邕救桐于火中，而當年蔡邕用火余的桐木裁制的焦尾琴，現(xiàn)在也沒有了下落，月白風(fēng)清的夜晚那只歸來的鳳凰又如何棲止？

清代鄒縣縣令王爾鑒傾慕嶧山，曾組織人員在嶧山用彈弓彈射泥巴包裹的桃核造林，卻沒聽說他種植青桐恢復(fù)嶧陽孤桐的舊觀。也許是時代久遠的緣故，嶧陽孤桐湮沒在傳說中，大音希聲，嶧陽孤桐連同它制成的琴，都消歇在了歷史的塵埃里。

二、天風(fēng)海濤琴

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的唐代“大圣遺音”琴，為現(xiàn)存世最早的古琴，唐至德元年（756年）制，上有隸書銘文“巨壑迎秋，寒江印月，萬籟悠悠，孤桐颯裂”和方印“包含”?！肮峦╋S裂”的銘文“包含”著對嶧陽孤桐的敬意。

鄒城九龍山，逶迤如龍，向陽近水，藏風(fēng)聚氣，林木葳蕤，碧色參天，歷歷如畫，真是風(fēng)水絕佳的所在。

明魯王朱檀的荒王陵就在這里。

天風(fēng)海濤琴在荒王陵里沉寂了六百余年，還是當年的音色，就像窖藏的美酒歷久彌香；猶如天空的長風(fēng)，大海的波濤——這也許正是琴名的由來吧。其聲沉以雄，其韻和以沖，仿佛一聲聲龍嘯。

現(xiàn)在它靜靜地躺在博物館的玻璃罩下，有空氣振動，琴弦也會嗡嗡相和，這微弱的鳴響可能只與我們敏感的心靈相通。

琴身兩行墨書分明寫著“圣宋隆興甲申（1164年）重修，大唐雷威親斫?！蔽夷X海里盤旋著天風(fēng)海濤琴身世的疑問，沒有人回答我。我浮出了一種感覺，覺得天風(fēng)海濤琴就是嶧陽孤桐的遺脈，跨越了那么久遠的時光，輾轉(zhuǎn)了那么多人的手澤，又回到了鄒魯這片土地上。這也許是我的執(zhí)拗吧，但古琴的命運誰又能把握得清？紙上的歷史誰又能梳理得清？一如這曾經(jīng)茂盛而又絕跡的嶧陽孤桐。

隔著一層玻璃，我透過漆面直視桐木的自然紋理，目光似乎撥動了琴弦：一株材質(zhì)清奇的青桐樹立于嶧山之陽，空氣里浮動著風(fēng)摩挲枝椏和樹葉發(fā)出的聲響……

三、弦歌里

古代崇尚禮樂治國，禮和樂作為一種政治的教化，就像車的兩輪、鳥的雙翼?？鬃釉诹嚱逃芯陀卸Y樂兩科。相傳他制作了仲尼式古琴，演奏的琴曲流傳至今。

孔子在登嶧山小魯?shù)纳铰飞?，肯定注視過那些在南坡石縫間倔強生長的青桐樹，孔子可能也說了一些什么，只是他的弟子沒有記下來罷了，但青桐樹和五弦琴記得。他會不會取些琴材制作他的琴呢？這個疑問和那些琴曲一樣杳渺。

《論語》上說孔子來到武城，聽到了弦歌之聲——彈琴唱歌正可以移風(fēng)易俗、教化人心，這個地方后來稱之為弦歌里。有幾處地方據(jù)說就是孔子到過的武城，而弦歌里已不可考。

明代潘榛有詩：“圣世工師求木久，嶧陽猶自有孤桐。”在造化鐘神秀的鄒魯之地，天空的明月白云都曾識見嶧陽孤桐，也曾被它天風(fēng)海濤般的琴聲陶醉，鄒魯作為儒家文化的發(fā)祥地是很有資格稱作弦歌里的，我以為。

秋天，遂想起

劉云蔚

秋的腳步姍姍而來。正是天涼好個秋的季節(jié)，思緒一如無涯涘的海。

一

深秋的蘆葦蕩是什么樣子？我只是在圖片里見到過，或者去想象它那一蓬的白華，感受它隨蕭瑟的秋風(fēng)搖曳起伏的樣子，意境真的很美，盡管風(fēng)也會吹亂我的頭發(fā)。

我也曾一個人走在泗河的岸上，秋水瘦弱，似一條輕輕便被剪斷的繩子，腳下是茂密的衰草，無目的地閑逛，沒有看到蘆葦叢，或許是錯過了吧。待了好久，泗河很沉靜地想聽我表達些什么，然而沒有，一同享受這靜謐的時刻就夠了。秋風(fēng)起了，夕陽西下，紅霞漫天，我告別了泗河。

那時我正用文學(xué)療傷。有人說熱戀出詩人，失戀出散文家。也不盡然。一位同事在收到女友退回的金項鏈后，用快餐杯大口喝酒，很快就醉了，然后痛哭，人頹廢成一個霜打的茄子，好不堪回首呢。我在接完霞的電話以后，怔怔地等忙音響起，淚止不住地掉落下來，沒有委屈，更多的咽在了心里。

我斤斤于散文的散，近乎一個人的絮叨，便沉溺在詩詞里，覺得這里面的意境才能讓我忘記現(xiàn)在。三年的時光，忘卻的救世主漸漸地來臨了，我有了想寫的沖動。

一首沒有格律沒有意境的打油詞，詞牌借用了漁家傲：

白露為霜蒼蒹葭，

伊人宛在水之涯。

望盡魚雁已三載，

長咨嗟，

臨風(fēng)佇立眺海峽。

潮起潮落逐浪花，

三千音書何處達？

疊就紙船昕潮發(fā)。

沐朝霞，

船兒泊在伊足下。

淡然寫下這首她不會讀到的詞，與她揮手告別。這真是一顆青澀的蘋果，深秋的季節(jié)還沒有成熟，咚的一聲在寂然的夜里掉落了。

二

與林相熟相知也是在秋天。

我們第一次相約進城，在鐵山公園半山腰的涼亭里坐了好長時間，那是初秋，知了還在拖著長音叫著，草木蔥蘢，鐵山上飄著些微的風(fēng)，我們聊了一些文學(xué)和自考的事，不著邊際，沒有主題，感覺特別投緣。

臨下車的時候，我草草地在一張紙條上寫下了一句詩，送給了她，類似于現(xiàn)在的短信，那時還沒有手機。也許是那句詩打動了林，總之我們熱戀了。

熱戀果然出詩人呢，但我是蹩腳的。林第一次跟我回老家，回來后我寫了一首詩，題目叫《霖》：

云興霞蔚，像在訴說什么

終于有了甘霖的消息

潤著責任田干燥的呼吸

父母滿心里歡喜

秋雨淅瀝，直濺落腦際

秋水伊人清揚婉兮

臉龐有一種幸福掠過

父母滿心里歡喜

你的和善美麗為誰

我的眉飛色舞不盡

正如你低頭的溫柔

父母滿心里歡喜

在婚宴上，同事給我出了一個用一句詩贊美新娘的題目，眾目睽睽，我徜徉在幸福里，下意識磕磕絆絆地念出《詩經(jīng)》的幾句：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后來想起這正是我寫在紙條上的那句詩?，F(xiàn)在想想當時若是念念“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詩句更好了，是婚姻的誓言，又是堅定的承諾。

第二年深秋，我們愛情的天使誕生了。

三

今年重陽節(jié)恰逢霜降，我在日歷牌上早早就關(guān)注了。

菊花是秋天的花，更是重陽節(jié)的花。不論是盆栽的還是散在田間地頭的，都在蓬勃地開著。我喜歡樸素一些的，比如山坡上盛開的野菊花，萬頭攢動，白黃相間，空氣里彌漫著清新的香氣，蜜蜂歡快地忙碌著，時有蝴蝶翩翩，展示著大自然繁復(fù)的一面。

重陽節(jié)那天中午我回老家的路上，看到有人車子上馱著一捆剛收割的益母草，我們這里有九月九收益母草的習(xí)俗，說這一天的藥效最好，大概她家快要添丁了吧。

已經(jīng)過了霜降的時刻，我著意看看路邊的麥地，麥苗還很柔弱，大概是昨晚的秋雨吧，麥苗上面掛著銀白的露珠，顯得青翠極了。

晚上想著去鐵山登高。林正好剛吃完同事的喜面回家，她正想散步，也正好完成女兒交代的任務(wù)，她明天上美術(shù)課，要用到一些樹葉。

沒有聞到菊花的清香，倒是鐵山門口一群老人和著音樂的節(jié)拍跳著健身操，他們一直在堅持，在重陽節(jié)也沒有停歇。

鐵山不高，重陽登高的習(xí)俗有些附庸風(fēng)雅，聊勝于無吧。我們從摩崖石刻圍欄右側(cè)的臺階向上，環(huán)山道的路燈有些朦朧，月光也有些暗淡，山里的環(huán)境還算幽靜。不多會兒就到了山頂，山頂人不多，大概四五個人的樣子，有一些涼風(fēng)。燈光隱在樹叢里，山下樹影黑黢黢的。山半腰的涼亭不在我們的視野之內(nèi)，座位上大概起了露水了吧？遠望一片萬家燈火，人們都在各自忙碌著，秋思以及懷人都是很淡的，一如這山間的涼風(fēng)。在山頂立了片刻，就慢慢地從左側(cè)順著臺階下山了，鐵圍欄有些涼意，圍欄內(nèi)的摩崖石刻，一些字的筆畫還能看到，一千五百多年的字跡，億萬年前的月光慵懶地照著，不知今晚有沒有寒霜飛下，大概與這淡白的月光合一了。

枯黃的葉子落了一地，但樹上的更多?；丶业穆飞?，我們忙碌著摘一些綠色的樹葉，女貞、松樹、柏樹、木槿、冬青、桃樹、桂樹的葉片，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樹葉，摘了一小兜，可以圓滿完成任務(wù)了。

郭沫若從山野回來將一枝山茶花插在壺里，第二天清香溢滿了一室，他贊嘆道“清秋活在我壺里了”。女兒要用樹葉做一幅粘貼畫，如果要我題詞的話，我想說清秋活在畫上了。

四

十月二十六日是女兒的生日。莊生打電話告知我的一篇小文發(fā)在《濟寧日報·文化周末》上了，我且驚且喜。覺得發(fā)得恰是時候，正好當作送給女兒的生日禮物。

拎著蛋糕回家，林正在忙碌。在吹蠟燭的時候，我宣布給她的生日禮物，揮了揮手中的報紙，八歲的女兒她更關(guān)心蛋糕，但還是禮貌地看了看小文的題目和爸爸的名字。看著長大的孩子以及辛勤勞動變成的鉛字，心底有一種感恩和幸福在。

我問林，給孩子看報紙，是不是有些顯擺，孩子明白我的用心嗎？林只是笑。

秋天這無涯涘的海，是多么繁復(fù)的起興啊，我拉雜想起的寫下的，正如我從樹上摘下的幾片樹葉，那也許就是我的品味秋天的味道吧。

初

劉云蔚

幾年前，妻子剛放暑假，去金鄉(xiāng)參加為期三天的新課標培訓(xùn)。我覺得必要的充電不僅對學(xué)生有益，即便只是思想上的觸動，如果能有理念上的革新，則善莫大焉。天氣很熱，加上妻子有孕活動不便，我能體味她的辛苦。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當然希望這兩地的暫別，能有秋意減卻暑期的燥熱以及漫衍的牽念，而蟬聲搖曳，心緒糾結(jié)。怕打擾她聽課，只好發(fā)首短信聊表我的心情：百年大計真要圖，滿院蟬聲度暑初?？呛游L(fēng)起，久旱甘霖是醍醐。

女兒在秋夜出生。在產(chǎn)室門外來回徘徊的我終于聽到了一種親切的微弱的啼聲，我知道我的天使降生了。把她從產(chǎn)室抱出來，她睜著眼睛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這個美好的世界，我記得我的眼里洋溢著幸福的淚水，甚至看女兒最初的樣子都有些模糊了。后來記起莊生讓我以詩記女兒出生的囑咐，便用手機涂鴉一首且算是給好友報喜：目送產(chǎn)婦入產(chǎn)室，走廊踱步月棲遲。涂鴉拙詩不堪讀，嬌女啼哭絕妙詞。

二○一二年莊生和我約定每周寫一篇同題，忙得不亦樂乎。一天莊生發(fā)郵箱一封信，其中寫著：

“轉(zhuǎn)眼就是秋天了。搖晃一下我們的腦袋，呵呵，還是有幾顆青澀的果子結(jié)出來了的。秋天是碩果累累的季節(jié)，有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始收獲了。我們的果子雖然青澀，但總會慢慢成熟的。幸好現(xiàn)在還是初秋，我們也還算勤勞，繼續(xù)播種并管理好我們已經(jīng)結(jié)出的果子，就如理財?shù)淖畛蹼A段，點滴積累，終會有驚喜，在不遠的正前方，等著我們。

兄弟，秋天，我們繼續(xù)埋下頭，勤勤懇懇地種地唄？”

這樣率性的文字讀著便有一種感動和溫暖在。想想我們最初的約定，回頭看看彼此堅持走過的路程，雖然連小年也算不上，我們堅信“汗水落到田里總會長出莊稼”。

年末我給一位朋友敲了一封信，主要是祝賀新年，卻一開篇就信馬由韁起來：

“二○一二年很快就過去了，又是一年。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早晨上班出門，白茫茫一片，純凈清冷，冬的味道有聲有色，很寫意。那些睡懶覺的人們與這樣的風(fēng)景錯過了，雖然現(xiàn)在雪仍然沒有化，不過他們躲在溫暖的屋里仍然沒有出門，他們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呢。荷爾德林在詩里說，‘充滿勞績，然后人詩意地棲息在大地上。我們沒有或者充滿著勞績，我喜歡說從年頭忙到年尾，庸庸碌碌，但大地充滿著親和力，覆著的一層厚厚的白雪，顯現(xiàn)著一派祥和靜謐。

瑞雪兆豐年，二○一三值得期待。雖然還是沒有新意的庸庸碌碌，畢竟是二○一三，好似新紀元的元年，好的開始，希望從容展開，一如雪地里很快要萌的芽，枝葉婆娑呀，果實累累呀，都在其中了。”

信里面有二○一二年的總結(jié)，也有二○一三年的展望。沒有什么新意，好在過年好的吉祥話后面從容不迫地寫出了，跑的題又兜了回來。

二○一三年元旦，休班，打算早起登高迎接新的一年。事與愿違，起晚了，而且還要回老家過節(jié)，便瀟灑地取消了昨晚的安排。元旦這天，陽光很好，天雖然有些冷，但新年的暖意還是普天地涌動著。

雖然睡懶覺錯過了鐵山登高看旭日初升的風(fēng)景，在路上，我靠著車窗，一直看著這輪紅燦燦的太陽，想著東南的一隅，遙遠的地平線上，朝日暾暾，萬象浴在噴薄的金光里，像是覆著一層縹緲的錦緞。若是立在鐵山山巔，感覺會比坐在車里的想象更真實更宏大些。

種子落在泥土里，萌芽，不斷向上，便是最初的夢拱出了地面。陽光雨露，風(fēng)吹雨打，伴隨它不斷成長，抽葉，開花，結(jié)果，最終所有成長的記憶連同成長的夢又濃縮在種子里面。

《詩經(jīng)》有句：“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币馑际钦f事情都有個開頭，但很少能到終了，多用于告誡人們?yōu)槿俗鍪乱剖忌平K。種子一代代循環(huán)與承繼，不斷壯大與充實，是極少數(shù)可以做到善始善終的，埋在種子深處的最初的夢是一種指引，唯美而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