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香味

胡倩妮

仿佛只是一夜之間，整個世界都變得芬芳起來。無論你開車行駛在繁華都市的大街小巷，還是踱步逡巡在杳無人跡的荒山野嶺，這種香味如影隨形，無處不在。

香味來時，有一個循序漸進(jìn)的過程。剛開始只是幽微地有一些淺淺淡淡的味道，像一粒沙子落入平靜的湖面，不仔細(xì)觀察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三五天后卻如“炸了鍋”似的彌漫開來，連肌膚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感覺得到。循著香味抬頭望去，原來滿城的桂花一下子全開了，白的、黃的花兒鋪天蓋地而來。風(fēng)一吹，簌簌有聲，無數(shù)的花粒緩緩地掙脫樹枝的懷抱，姿態(tài)優(yōu)雅地落將下來，染得階沿、草坪都變了顏色。

這花開在哪兒，飄到哪兒，香氣就隨之到哪兒。它們仿佛淘氣的精靈，穿窗過戶，翻山越嶺，從云端、從地底迤邐而來，然后停留在我們的鼻尖上，停留在塵世間。

陽光明媚的時候，晴晴翠翠，草木、碎石都是香的；煙雨迷蒙的時候，裊裊娜娜，細(xì)雨和風(fēng)也是香的。而且這股香味不僅能夠嗅到，還能嘗到?！跋闾稹币辉~是對桂花香味最佳的形容。那香味仿佛可自鼻尖一路跑到舌尖，讓人恨不能有一壺開水在手邊，將它泡煮來喝。

在許多人眼里，桂花的味道約略地等同于秋天的味道。倘若因種種緣故未曾見到桂花開放，這個秋天便不算圓滿。

“奉旨填詞”的柳永在《望海潮》里寫道：“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笨梢?，早在北宋年間，“三秋桂子”就已是繁華錢塘的象征。而在被人稱為“人間天堂”的杭州有寺名“天竺”，其間流傳著一個“月中落桂子”的傳說。

樂天詩人白居易在杭州做刺史時，就曾徘徊庭樹下，想看看是否真的有桂花從月空中落下，散入塵世的桂花影里。他還留題天竺、靈隱兩寺：“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宿因月桂落，醉為海榴開?！鄙剿码鼥V，月桂朦朧，而人影在那一片朦朧之中朦朧——一個似道非道的“尋”字讓此詩變得頗有意境。不過，“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的傳說可能是古人見那圓月影影綽綽似樹影搖曳婆娑隨口胡謅的吧，但這并不影響人們對于桂花的喜愛。

閑來無事時倒一杯茶，香味在茶中；提筆寫幾個字，香味又跑到了筆尖。起身遠(yuǎn)眺，方圓十里皆是它的味道：風(fēng)是香的，雨是香的，陽光是香的，空氣是香的，連溪流、小草也是香的。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在我小的時候，桂花樹也小，我們喜歡將花粒摘下來存放在鉛筆盒里，這樣它便能香上許久。而今，長大成人，當(dāng)然不會去做這么“無賴”的事情。但世界千變?nèi)f化，總有些東西是不變的。

這由淺入深的桂花香味，好似來自故鄉(xiāng)的一聲呼喚，把我們帶回兒時的夢境。那里有舊時的山，舊時的水，舊時的人跡，舊時的桂花，在三五之夜明月半墻時，風(fēng)吹過，影斑駁，似舞非舞，珊珊可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