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花井的咕咚（上）

顧抒

1.遇見藍(lán)花井的咕咚，是星期三晚上的事情。

我已經(jīng)連續(xù)不停地工作了整整兩周，這會兒還感到喘不過氣來。我朝街心公園走去，徑自在長椅的一角坐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最喜歡在這兒獨自發(fā)一會兒呆，但今晚這里卻并非空無一人。一陣微風(fēng)吹過，我耳邊傳來細(xì)細(xì)的啜泣聲。

這個時間，什么人會在公園哭呢？回過頭去，只見長椅的另一端坐著一個男孩，大約六七歲的樣子，身材小小的。

“你是誰？”他小聲地問道。我們互相盯著彼此。

2.男孩穿著一條過膝蓋的藍(lán)色布袍，光著兩條腿，腳上套著一對看起來像是手工削制的木鞋。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脖子上裹著一條閃著光澤的長長的圍巾，簡直像用月光中采擷的光束織就的一樣。

“你又是誰？”我說。

男孩抿著嘴，一句也不回答，只是看著我。他的眼睛黑得發(fā)藍(lán)，如同蒙著霧氣的兩顆星星。

“這么晚了，你為什么還不回家？”

“你不是也沒回家嗎？”

我不覺沉默了。在這寂靜之中，我和他各想著心事，一言不發(fā)。忽然，我耳邊又傳來男孩的低語：“我回不了家了。我把自己的名字弄丟了?！?/p>

3.“你叫什么名字？”我有點好奇。

男孩像看傻瓜一樣盯著我：“我已經(jīng)把它弄丟了！”

“唔，對不起?！蔽亿s緊說，“可是，你把它……我是說，你的名字……丟在了哪里？”

“問題就在這里，我忘記了。不過，很可能就在這附近?！?男孩嘆了口氣。

“怎么了？”我忍不住問道。

“噓，”男孩豎起食指放在唇邊，他面向樹林，凝神傾聽了好一會兒，然后搖了搖頭，“什么也沒有……沒有名字，我是沒法回家的?！?/p>

4.“你的家，很遠(yuǎn)嗎？”

“剛出來玩的時候不覺得，現(xiàn)在回不去了，才知道……” 男孩眼睛里的霧氣像是更濃了一層似的。

“今天就先到我家住一晚吧。”

“真的嗎？謝謝你……可是我不能去?！?/p>

“為什么？”

“萬一我的名字突然回來了，路過這里找不到我，該怎么辦呢？”

“那我們留個字條給它吧，它會在這兒等著你的?！蔽以趺戳?？竟會說出這么奇怪的話來！

“對啊，我怎么沒想到呢，你可真聰明?！蹦泻⒔K于笑了。他的笑容，仿佛暖融融的微光照在身上。

5.“親愛的名字，”男孩寫道，“分別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念你。如果你路過這里，請坐在長椅上等我一會兒，不要著急?！?/p>

落款的時候，他咬著筆桿猶豫了挺久，半天才磨磨蹭蹭地寫下了：“藍(lán)花井的咕咚”。

“藍(lán)花井的咕咚？”

“藍(lán)花井就是我家。離開家的時候，我朝水里丟了一顆石子，發(fā)出了‘咕咚一聲?，F(xiàn)在，我記得最清楚的只剩下這個聲音了。”男孩認(rèn)真地解釋。

藍(lán)花井？我可不記得這座城市有這個地方。

6.我領(lǐng)著男孩走出公園，向我租住的那所小公寓走去。

“那是什么？”他指著街道兩邊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問，“真難看，像一群怪獸?！?/p>

“這是樓房，我就住在里面。你第一次見到嗎？”

“是的。我丟了名字之后，就一直待在公園里?！?/p>

“你家那邊總也有這些吧？”

“不，藍(lán)花井沒有這些。它是一個非常溫柔的地方?！?/p>

“別擔(dān)心，”我拍了拍他的肩，“明天就送你回家?！蔽蚁牒昧?，明天早上就領(lǐng)他去警察局查戶籍。

7.藍(lán)花井的咕咚打量著我的小小空間?！澳氵@里像個籠子?！彼粲兴嫉刈⒁曋皯羯系姆辣I欄說，“藍(lán)花井不是這樣的。”

“那你的藍(lán)花井是怎樣的？”

“藍(lán)花井很大、很大，它沒有邊界，比世界上所有的山巒和海洋加在一起還要大……”男孩平平地伸開雙臂，像一只飛翔的藍(lán)色小鳥。

“每到春天，藍(lán)花井的田野上就開滿了海藍(lán)色的花朵，一大片、一大片，花蕊是雪白雪白的。到了秋天，它們就變成了溫暖的金色，每一朵上面都結(jié)著一個故事，大家提著籃子去采摘，那會是藍(lán)花井的節(jié)日?！?/p>

8.所有的疲倦如潮水般一下子涌來，我癱倒在地板上，這孩子連篇累牘的謊話令我感到不耐煩?！霸僬f吧。你吃飯了嗎？”我猛地打斷了他。

男孩徑直走到我身邊，把他的小手放在我的心口。

“干嗎？”我嚇了一跳。

“村里的爺爺說過，一個孩子的心就是一朵藍(lán)花，如果不好好珍惜，它就會枯萎，甚至變成難看的石頭。如果你的藍(lán)花累了，就在我手里休息一會兒吧?！彼穆曇艉茌p，像淙淙的溪水，從我的心上流過。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