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大學語文教育理想與現(xiàn)實關系的課程反思

曹丙燕

[摘要] 大學語文教育理想與現(xiàn)實的錯位是造成該課程長期邊緣化的根本原因。這種錯位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大學語文教育目標的超功利性與高校人才培養(yǎng)的功利化傾向的錯位；二是宏大教育目標與毫無制度保障的課程地位的錯位。將大學語文納入通識教育課程并規(guī)定為核心必修課，是現(xiàn)階段比較可行的策略。一方面建立起與課程職能匹配的制度保障，另一方面將大學語文從宏大的教育目標中解放出來，使其定位更加符合課程性質和時代需求。

[關鍵詞]大學語文；邊緣化；通識教育；課程目標

[中圖分類號] G642[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1005-5843（2017）02-0104-05

[DOI]1013980/jcnkixdjykx201702019一、大學語文邊緣化的反思：“向內轉”也要“往外看”在我國現(xiàn)階段的高等教育中，大學語文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意義，但該課程的長期邊緣化也是不爭的事實。這種邊緣化始于20世紀90年代，矛盾的是，教育部門對大學生素質教育的倡導也始于此。1998年教育部高等教育司發(fā)布的《關于加強大學生文化素質教育的若干意見》中指出：“大學生的基本素質包括思想道德素質、文化素質和身體心理素質，其中文化素質是基礎?！?006年《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fā)展綱要》中指出：“大學要結合實際、創(chuàng)造條件，在全校開設面向全體大學生的中國語文課?！币彩菑?0世紀90年代開始，專家學者們紛紛呼吁重視大學語文。徐中玉、夏中義、錢理群、溫儒敏等學者提出了自己的大學語文觀，主編了具有創(chuàng)新思想的大學語文教材；王步高、何二元等學者更是躬身力行，走上大學語文講臺，致力于大學語文的教學實踐與理論建設。但是教育主管部門的倡導、專家學者的呼吁都沒有改變大學語文在高校日益下滑的地位。2013年湖北省大學語文研究會公布的大學語文課程現(xiàn)狀調查顯示，在全國91所參與調查的高校中，將大學語文列為必修課的僅有348%，625%的高校大學語文課時為32個或更少 [1]。筆者所在學校（山東科技大學）的大學語文課作為公共基礎必修課開設于1990年，2014年被廢除。對于大學語文岌岌可危的現(xiàn)狀，無論是學界還是社會，都把改革的視角對準了大學語文課程自身。何二元先生曾撰文呼吁：“大學語文向內轉”，認為完善學科理論建設是挽救大學語文的根本 [2]。多年來，眾多投身大學語文教學研究的學仁對大學語文的課程性質、教材、教學方法、考核方式等內容積極探索、創(chuàng)新改革，其中一些理論探討和改革措施不乏創(chuàng)見，但最終大都成了紙上談兵，并未有實質性的改變。教育報曾列舉了大學語文的5種罪狀——“教學質量不均” “教學方式呆板” “班級規(guī)模太大” “師資力量不足” “教材內容陳舊” [3]。根據(jù)筆者10多年的大學語文課教學經(jīng)歷，且不說作者的概括是否客觀，即便確實如此，這5個方面與其說是大學語文的罪狀，不如說是大學語文不受重視的表現(xiàn)。東南大學的大學語文課是國家級精品課程，教學質量不可謂不高，師資不可謂不足，教學效果更是得到了學生的高度評價，但是也沒有擺脫從必修課變?yōu)檫x修課的命運。

2016年上半年，筆者對山東科技大學上過大學語文課程和沒上過大學語文課程的學生（各120人）進行了問卷調查，其中關于學生對大學語文課程態(tài)度的調查結果如下：

表1學生對大學語文課程的態(tài)度非常喜歡比較喜歡希望大學語文成為必修課希望大學語文延長學時上過大學語文課程的學生41人，占34%72人，占60%88人，占733%56人，占467%沒上過大學語課程文的學生60人，占50%52人，占433%108人，占90%76人，占633%

可見，大學語文的邊緣化——大學語文的廢除，與學生興趣關系不大。

其實，任何一門課程的興衰廢立都不僅是課程自身的問題，更是社會問題，包括教育理念的構建和相應的制度保障?；仡櫞髮W語文的歷史，更是如此。大學語文的前身“大一國文”開設于20世紀20年代，1942年被原國民政府教育部正式列為所有高等院校都必須開設的公共基礎課；20世紀50年代，全國高等院校調整，大學語文被取消；1978年教育部允許重開大學語文，經(jīng)過了短暫的快速發(fā)展后，20世紀90年代開始逐漸被邊緣化?！按笠粐摹痹诋斈晗喈斒苤匾暎陕勔欢?、朱自清等名家執(zhí)教，教育部將其列為所有高校必開的公共基礎課，以行業(yè)法規(guī)的方式保證大學語文在各大高校的開展，其根本原因與當時在教育理念上效仿歐美的博雅教育分不開。20世紀50年代作為公共基礎課的“國文”被取消，也不是因為該課程師資、教學質量出現(xiàn)了問題，而是我們的高等教育學習蘇聯(lián)模式，實行專業(yè)化教育，綜合性院校分解成單科性專門學校，文理科分設，作為文理互滲課程的大學語文因此被取消。今天，大學語文邊緣化的處境也不可能僅是大學語文自身之過，要想改變這種現(xiàn)狀，絕不僅是通過教材、教學方法、考核方式的改革就能完成的。因此，對大學語文邊緣化現(xiàn)狀的反省，既要著眼于內部，也不能忽視外在因素。強調外部因素的重要性，并不是推卸課程自身的責任，而是有利于認清當下大學語文所處的時代語境，從而更好地處理本課程與其他學科的關系，更好地發(fā)揮本課程的教育職能。

二、大學語文教育理想與現(xiàn)實的錯位

與邊緣化地位不同，大學語文課自重開以來，便自覺承擔起提高人文素養(yǎng)的重任。如，徐中玉認為，大學語文課程是“在中學教育的基礎上，進一步提高大學生人文素質、增進文化修養(yǎng)的主要課程之一?！薄?大學語文'課程教育的重心，必須放在對大學生進行人文精神和文化修養(yǎng)的培養(yǎng)上” [4]；夏中義提出，讓“人文語文”的概念取代“大學語文”，跳出傳統(tǒng)語文的知識性和工具性教育，重在培養(yǎng)學生的人文精神和人文情懷，促進大學生“精神成人” [5]；溫儒敏提出了“高等語文”的概念，認為它“是一門適合當代大學生的、偏重語文素養(yǎng)培育的基礎性課程” [6]；錢理群提出了“大學文學”的概念，通過文學教育來理解人生、社會、生命、世界和歷史，以形成一種心靈的綜合能力，這是其他任何一門專業(yè)課都無法取代的 [7]。無論是“大學語文” 還是“人文語文” “高等語文” “大學文學”，這些表述盡管各種側重，但是基本都認同本門課程是人文素質教育課程。以人文素養(yǎng)為主兼及語文能力培養(yǎng)，是目前學界對大學語文課程性質比較統(tǒng)一的認識。這一認識符合大學語文課程的特點，對于當下大學生令人堪憂的語文能力和語文素養(yǎng)尤為重要，但是人文素養(yǎng)課的定位卻讓大學語文的教育理想與現(xiàn)實處境形成巨大落差，頗顯尷尬。

首先，大學語文教育目標的超功利性與高校人才培養(yǎng)的功利化傾向的矛盾。人文素養(yǎng)課的定位使大學語文的教育目標超越了專業(yè)的實用性和應用性，具有超功利性的特點，這種超功利性給人造成一種錯覺——大學有沒有語文課對人才培養(yǎng)并沒有多大影響。長久以來，我國高等教育人才培養(yǎng)目標一直強調“服務社會”，具有鮮明的實用性特點。如，1950 年教育部頒布的《高等教育暫行規(guī)程》中指出，我國高等學校的教育宗旨是“培養(yǎng)具有高級文化水平、掌握現(xiàn)代科學和技術的成就、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高級建設人才” [ 8] ；1998 年《高等教育法》規(guī)定，“高等教育的任務是培養(yǎng)具有創(chuàng)新精神和實踐能力的高級專門人才， 發(fā)展科學技術文化， 促進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狈丈鐣倘皇墙逃哪繕?，然而市場經(jīng)濟以來，受市場經(jīng)濟價值觀念的影響，“服務社會”呈現(xiàn)出明顯的功利化傾向。這種功利化傾向在高校人才培養(yǎng)上表現(xiàn)為：人才培養(yǎng)目標越來越注重應用型；專業(yè)設置緊隨市場變化，追逐熱門專業(yè)；課程體系上重視實用性、技術性課程。就學生層面而言，就業(yè)成為學生學習的內在動力，考試成為學習的外在約束，學生對學習內容的選擇有明顯的功利取向，熱衷于過級考證，對有助于自我修養(yǎng)提高的素質教育課程，即便不乏興趣，也不會受到相應重視。這種情況下，無論在學校層面還是學生層面，大學語文都成為了不被重視的邊緣課程。因此，大學語文教育的非功利性與當下高等教育的功利化傾向錯位，是導致大學語文邊緣化的根本原因。

其次，宏大的教育目標與毫無制度保障的課程地位的矛盾。在功利主義理念的影響下，不受重視的不只大學語文一門學科，但是在公共基礎課中，大學語文課程的地位與政治、外語等是無法相提并論的，后者是教育部規(guī)定的高校必須開設的課程，而且外語課要過級、政治課有政策制約，兩者又是考研必考科目，學校自然不能削減課時，更不能隨意將其納入選修課。盡管1978年教育部允許重開大學語文，2006年《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fā)展綱要》中倡導高校開設大學語文，但從沒有以法規(guī)的形式將大學語文納入公共必修課。在制度上，大學語文從未獲得和英語、政治等公共基礎課同等的地位；在課程學時、師資力量、學校政策及資金支持上，大學語文更是沒法跟外語、政治同日而語。毫無疑問，大學語文在高校課程中的地位極低，但是卻被賦予了極為宏大的教育功能。例如，1978年重新開設大學語文課時，匡亞明、蘇步青認為該課程的目的包括：一是提高大學生漢語水平和運用能力；二是傳承傳統(tǒng)文化精髓；三是提升精神文明；四是在改革開放的時代背景下，用中國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影響世界。2005年南開大學陳洪教授在他主編的《大學語文》中指出：“語文素養(yǎng)和能力的提升，是關乎民族振興的大事業(yè)。大學生群體作為民族文化的傳承者，在其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而在各類高等院校中開設'大學語文'類課程，則是大學生深化語文學習之不可或缺、行之有效的手段” [9] 。目前，高校大學語文課程一般都只設有30多個學時，若把語文能力提升、人文素養(yǎng)培養(yǎng)、民族文化傳播這些宏大任務都加在大學語文頭上，是根本無法實現(xiàn)的。何二元在他的《宣言：大學語文向內轉》中說：“大學語文一定要放棄包打天下的想法，再沒有比這更令人尷尬的事情了，而‘邊緣化正是對這種堂·吉訶德式的自大的一個諷刺?！?[10]這種超越了學科職能的過度期待，更放大了大學語文教育理想與功利化現(xiàn)實的落差。

綜上所述，大學語文教育理想與現(xiàn)實教育理念的錯位是大學語文邊緣化的根本原因，于是出現(xiàn)了一邊大聲疾呼重視大學語文，一邊大學語文不斷被邊緣化的矛盾現(xiàn)象。盡管如此，努力提高大學生的語文能力和語文素養(yǎng)仍然是時代之需、教育之需。因此，關于大學語文的討論不是廢與立的問題，而是在中國高等教育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下，如何實現(xiàn)大學語文教育目標的問題。

三、將大學語文作為通識教育必修課，簡化大學語文教育職能在當前的情境下，改變大學語文邊緣化處境，實現(xiàn)大學語文的教育功能，必須解決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教育主管部門要將重視大學語文落到實處，建立起大學語文課程的制度保障；二是要合理定位大學語文的教育職能，促進教學目標的實現(xiàn)。對此，筆者認為應將大學語文納入通識教育，并規(guī)定為通識教育的核心必修課，以實現(xiàn)課程的制度保障；在教育職能上，應立足于語文課程的特色，以“閱讀”和“寫作”能力的培養(yǎng)為基本目標，在此基礎上實現(xiàn)人文素養(yǎng)教育功能。

通識教育是與專業(yè)教育、職業(yè)教育相對的概念，在西方的高等教育史上同樣出現(xiàn)過功利主義價值觀影響教育理念的時期，影響了人才培養(yǎng)質量。為此，他們在20世紀中期開始倡導通識教育，將專業(yè)化的高等教育植入人文的、科學的基礎教育中，目的在于不僅培養(yǎng)學生有實用性的專業(yè)知識，而且更要有文化和道德修養(yǎng)，成為全面發(fā)展的人才。20世紀90年代以來，“通識教育”成為我國高等教育中積極倡導的理念，盡管目前并不成熟，但已是世界高等教育的共識和趨勢。在這一方面，美國通識教育相對成熟的經(jīng)驗值得借鑒。美國研究型大學的通識教育課程主要有4種模式，分別是“核心課程”模式、“經(jīng)典名著型”課程模式、“分類必修型”課程模式和“自由選修型”課程模式，但是無論哪種模式，語文都是必修課。例如，哈佛大學新生入學時要進行語文測試，未通過者要學完初級寫作課之后再修中級課程。每一位大學生都必須在第1年完成寫作課，在3年級開始之前修完口語表達課，掌握即興演講的技能。哥倫比亞大學將英語寫作作為1～2年級學生必修的共同核心課程。愛荷華州立大學在前2年為本科生開設3門英語必修課 [11]。陳平原曾說：“‘母語教育不僅僅是讀書識字，還牽涉知識、思維、審美、文化立場等?！?[12]大學語文作為高等的母語教育課程，集人文性與工具性于一體，具有提高大學生思想素質、文化素養(yǎng)、語言文字表達能力等多種功能。對于任何專業(yè)的學生，母語都是我們理解、思考、表達的載體，學好語文是學好其他課程的基礎。因此，大學語文理應是通識教育的核心課程。重視語文教育不能僅停留在理念層面，依靠專家的呼吁；不能僅停留在興趣層面，依靠學生的自覺，只有教育主管部門和高校管理層真正意識到了大學語文對人才培養(yǎng)的意義，從制度上保證了該課程的地位，才不至于像今天這樣可以隨意被擠出必修課，隨意被縮減學時。

關于大學語文的教育職能，在當前的教育語境下，既不能讓大學語文背負過于宏大的教育目標，也不能將其降低為單純的非中文學生提高聽、說、讀、寫能力的工具課。在通識教育課程體系中，哲學、歷史、文化、藝術等課程與大學語文共同承擔著人文素養(yǎng)的培育功能，將大學語文從宏大的教育目標中解放出來，立足于課程特色，才能凸顯其不可替代的課程職能。葉圣陶在《略談學習國文》中說：“從國文科，咱們將得到什么知識，養(yǎng)成什么習慣呢？簡括地說，只有兩項：一項是閱讀，又一項是寫作?！薄斑@兩項的知識和習慣，他種學科是不負授與和訓練責任的，這是國文科的專責?！?[13]在美國的通識教育中，“寫作是一項極其重要的技能， 是所有學習的中心……根據(jù)博耶委員會2001年《回顧》報告的調查，有47所研究型大學（占所調查大學的52%）為學生提供2個學期寫作教學，39所（43%） 提供1個學期寫作教學” [14]。筆者認為，培養(yǎng)大學生的閱讀與寫作能力應當是大學語文教學的主要目標。閱讀和寫作既是一種語文能力，也是一種語文修養(yǎng)。閱讀讓人通過優(yōu)秀的作品與世界、生命建立聯(lián)系，通過作品深化理解人生、社會和歷史，在培養(yǎng)感受、理解、鑒賞能力的同時，也通過作品的浸潤與感染提升自我的審美水平、道德情操和精神品格；寫作能力由人的感受能力、理解能力、表達能力、思維能力綜合而成，是一個人文化素養(yǎng)、價值觀念等綜合素養(yǎng)的表現(xiàn)。因此，在眾多的人文素養(yǎng)通識課程中，立足于閱讀和寫作能力培養(yǎng)的語文教學，最能體現(xiàn)本學科的特殊職能。另外，大學語文學習中除了要讓學生學會閱讀與寫作技能，還要培養(yǎng)學生學習語文的興趣和習慣。正如溫儒敏所說：“尤其注意發(fā)揮學生對語文學習的興趣與潛能，讓他們更加主動地學習，學會欣賞文化精品，學會如何去不斷地豐富自己的想象力、感悟力與思考力，讓高品味的閱讀和寫作逐漸成為一種良好的習慣，一種終生受用的生活方式。” [15]

多年來，大學語文備受冷落，卻始終堅持，這是大學語文的優(yōu)秀品質。在現(xiàn)階段的大學教育中，大學語文課程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已經(jīng)意識到它的重要性的情況下，建立起相應的制度保障是當務之急，將大學語文納入通識教育是比較可行的策略。當然，目前我國的通識教育還不成熟，但它畢竟是世界高等教育的共識，也是我國從政府部門到社會精英都在倡導的教育理念。今天看來，大學語文走出邊緣化的陰霾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但要有足夠的信心，相信未來還是可以實現(xiàn)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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