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警婿”面對面

姚遠

詞條釋義：警婿—— 女民警的愛人

在派出所采訪，經(jīng)常會遇到一個特別有意思的回答。當問及派出所的警力配備時，所領導或者男民警都會皺著眉、掰著指頭算：我們所警力不足！來我給你數(shù)數(shù)，多少人馬上退休、多少個休假的、多少個長期借調(diào)的……對，再“刨除去”那幾個女的。

在派出所，女民警是被“刨除去”的一類，這其中有男民警對女警崗位的“羨慕嫉妒恨”，更多的則是包含了所領導和男民警對女民警的關心和愛護。難怪有些所長“賣萌”地說：我可羨慕我們所的女民警了，不知道她們過得有多“舒服”。為此，我們挑選了11個派出所，就女民警的人數(shù)、年齡、崗位配置等進行了現(xiàn)狀調(diào)查。

數(shù)字背后有故事。派出所女民警的日常工作到底是怎樣的？在女民警不知情的情況下，我們隨機采訪了三位“警婿”，聽聽他們怎么說。

公安網(wǎng)里遇到“輕舞飛揚”

2000年，網(wǎng)絡聊天社區(qū)風靡。網(wǎng)絡小說《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影響了許多網(wǎng)友的情感生活，“痞子蔡”與“輕舞飛揚”成為網(wǎng)絡史上最發(fā)燒的網(wǎng)絡情人。巡警大隊的張明和剛分到派出所的劉倩因工作結緣在公安網(wǎng)的“飛揚社區(qū)”，小七歲的劉倩主動向張明進行了告白。

采訪時間：2016年11月23日

采訪地點：重慶大井巷某串串香餐館

采訪方式：面對面采訪

采訪對象：張明，湖北省武漢市公安局漢陽分局翠微派出所所長

愛人：劉倩，湖北省武漢市公安局江漢分局民意派出所刑偵內(nèi)勤

那天正值我們一起在重慶實踐學習，中午坐在小餐館的廊檐下。廊外微雨，鍋里的串串香滋味正濃，幾位所長難得有卸下疲憊的片刻輕松，主動聊起各自的青春往事。當知道張明是當年被追的那一位，大家都要他講一講。

快說一說你和劉倩的故事！

2000年我28歲，當時在武漢市漢陽區(qū)分局巡警大隊工作。盡管單位離家騎自行車只有五分鐘的路程，可我一周都不見得回家一次，更別提找對象談戀愛了。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面。

公安網(wǎng)那會兒有一個叫“飛揚社區(qū)”的聊天室，網(wǎng)聊當時剛流行，而我們確實也沒什么多余的休閑時間，所以虛擬的網(wǎng)絡成了許多民警交流的紐帶。劉倩剛從學校畢業(yè)，分到派出所當巡邏民警。由于業(yè)務對口，她經(jīng)常在聊天室里問我一些業(yè)務知識。

劉倩是剛畢業(yè)的大學生，你又未婚，當時有沒有企圖？

說真的，聊的可都是工作。那時候一門心思想著如何讓工作更進一步，聊天的時候又覺得她是個剛畢業(yè)的小姑娘，我就“好為人師”地給她講一些業(yè)務知識。企圖？真沒有！

網(wǎng)絡雖然聊得來，但網(wǎng)友總是要見面的，第一次是怎么見到的？

有一次，我開車出門辦完事，剛巧路過她的派出所。當時手機還不是很普遍，我就打座機到她單位，我問劉倩在嗎？接電話的剛好就是她。鄰近中午，那我就請她吃個飯吧，她也答應了。吃飯的地點也都是臨時找的，就是她單位附近的普通餐館。

第一次見面，沒什么特別，就是普通同事朋友見面。后來還是在那個“飛揚社區(qū)”聊天室，聊得比較多，當然還是談工作。有一次，她約我吃飯。她喝了點紅酒，可能是借著酒勁兒向我表白。我當時堅決不同意，年齡差了7歲，我思想沒那么解放。而且我當時又沒什么物質條件……覺得她就是心血來潮那么一說，這件事兒肯定成不了。

可后來怎么又成就了一段姻緣？是什么魅力吸引了她？

緣分這種事情很難說，她當時很堅持。而且我的年齡確實也不小了，主要是怕以后虧待了人家，家里一直催。就這樣差不多談了三年，我倆就結婚了。至于我哪方面吸引她……以前沒問過，現(xiàn)在也沒問過，還真不知道。

雙警家庭，又都在派出所，是不是更能相互理解？家里誰說了算？

也并不是能都理解。我是處女座，對人挑剔，但是我嚴格要求所里民警做到之前，首先要自己做到。工作牽扯的精力不用說，我也陪不了家人出去旅游，這么多年也基本上沒休過年假，我出外地是要跟局長報備的，崗位的原因我做不到像普通民警那樣相對自由些，老婆抱怨……肯定有?。〔幻卟恍?，精力也只有那么多，投入了工作就很難顧家了。

你百度一下處女座的特點嘛，很多人都吐槽，劉倩也不例外。就像我基本上一年只買一次衣服，外套、褲子買上好幾件，不過一定得是我自己買。因為劉倩給我買的衣服我都看不上，生活中的這些小事讓她也很崩潰！

家里的小事我不管，大事一定得我做主。雖然我的工資卡是老婆保管，但是讓她取錢給我時，她從來不問我要錢干什么。雖然她經(jīng)常感覺到崩潰，也抱怨，但兒子長這么大了，生病、入托、上學培優(yōu)……基本上沒讓我操過心，唉！她也付出了很多，雖然比我小七歲，現(xiàn)在白頭發(fā)也是越來越多了。

你倆都在派出所工作，在家里會討論工作嗎？

回家基本上都很累，不想張嘴說話。她倒是會和我聊一些她們所里的事情，問我的意見、解決方案，不過很多時候腦袋很脹，說真的，到家腦子就放空了，好像什么都想不起來。

天天在所里，除了周一是固定的值班外，其實每天都是“隨機”和“待機”的值班模式。盡管工作之余我喜歡和聊得來的朋友們聚聚，但如果周末能有一天在家的話，我肯定會陪家人。我不會做飯，但是喜歡逛菜市場，也會打掃衛(wèi)生。

我們這個年代的人，真的幾乎把工作當成人生的全部了。我敢說，我對黨忠誠，對工作忠誠，對家庭忠誠，你相信嗎？

采訪手記：培訓班快結束的時候，我又見到張明。問他出來一個月有沒有想家，他當時正低著頭拿著手機，隨口說了一句：哎，所里有點事兒，教導員催我回去呢！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笑了：派出所也是我的家。我回去一周在自己家吃不了兩次飯，不過我出來這一個月兒子學習進步很大。

回去給兒子帶什么禮物？

“京八件”（北京的一種點心）吧！

不知道已經(jīng)十歲的兒子看到爸爸帶回的“京八件”會是什么眼神，不過對于雙警家庭的孩子來說，能看到爸爸回家，大概是這一個多月里最好的禮物！

家中有朵“霸王花”

陳超和王碧華是一對“80后”夫妻，他們相識于警校崗前培訓。瘦小、稚氣的王碧華不是陳超的一見鐘情，卻是再見傾心。從警過四年的陳超現(xiàn)已離開了警察隊伍，但是那顆愛警的心都給了仍為警察的妻子。

采訪時間：2016年12月20日

采訪方式：書面采訪、電話采訪

采訪對象：陳超，浙江省溫州市龍灣區(qū)委辦公室公務員

愛人：王碧華，浙江省溫州市公安局龍灣分局永興派出所行政內(nèi)勤

你和王碧華是怎么認識的？

2004年9月，我們都在警校參加崗前培訓。進校報到時，我無意中看到一個學生氣十足、美麗可愛的女孩，不能說一見鐘情吧，但確實挺有好感的。后來我們分到了同一個區(qū)隊同一個班。一個班九個人，八個大小伙兒，就她一個女生。教官在選班長的時候，半開玩笑地提議：“萬綠叢中一朵花，就讓王碧華當班長吧?！?/p>

那時的她身材瘦小、一臉稚氣，完全不能和印象中港片中的“霸王花”對號入座。在后來的訓練中她用實際行動告訴我“以貌取人”不一定是對的。在訓練場上，她一絲不茍，而我卻相對散漫，于是就成為了她“照顧”的對象，經(jīng)常被拉出來一對一的訓練。就在枯燥而充實的警校生涯里，我們慢慢走到了一起。

當她穿上警服時，對她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在警校培訓的畢業(yè)典禮上，我第一次看到她穿警服，那時我們已經(jīng)相處了近四個月，也確定了戀愛關系。但那一刻，我還是被折服了，靚麗中帶著干練，端莊中透著英氣，那畫面到現(xiàn)在我也忘不了。

在生活中、教育孩子的過程中，她體現(xiàn)了哪些女民警的特質？

她幾乎從來不責罵小孩，甚至在孩子犯了錯誤的時候。她對孩子這種寵溺的態(tài)度，我也理解，應該是對孩子缺少陪伴的補償吧。

但是對我的態(tài)度，那是標準的女警察。她經(jīng)常以“班長”獨有的口吻對我發(fā)號施令，事情一旦做得達不到她的要求，便會遭到嚴厲批評，并且還要“限期整改”。

據(jù)說她手機微信里，僅工作群就有50多個。在生活中，她是不是也是個“手機控”？反感過嗎？

反正在家的時候，她手機幾乎從不離身，甚至連洗澡也帶著。她說現(xiàn)在公安工作很多都是通過微信或短信聯(lián)系，萬一錯過重要信息影響工作就不好了。她這種典型的“手機控”，一般時候我還是可以接受的，但參加朋友家庭聚會或陪孩子玩的時候她還是拿著手機不停地發(fā)信息，我還是多少有點怨言，不過只能接受。

明明在單位是不遺巨細的“總管”，可是到生活中怎么就成了丟三落四的小迷糊了？她在生活中有哪些犯迷糊的事兒？

確實，我愛人在工作和生活中反差很大。我家小子除了正常上學，一周還要參加各種課外補習班，而她經(jīng)常會記錯時間。有一次我出差，那幾天就由她接送小孩。她下了班就風風火火地往家趕，十七公里的路程只開了二十分鐘，推開家門就喊道：“小羿，快點帶上主持稿，上課要遲到啦！”兒子一下子蒙了：“主持課不是明天晚上嗎？”還有一次，小孩參加秋游，愛人一大早起床幫小孩準備出游的物品，整理了一大袋，臨出門的時候還不忘囑咐孩子幾句：“小羿，出去要注意安全啊，待會兒去學校的時候記得把這袋東西帶上?！闭f完就匆忙去上班了?？墒堑葍鹤右鲩T時，卻發(fā)現(xiàn)那一袋出游的東西沒了，打電話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小迷糊”媽媽順手提到單位去了，最后沒辦法只能空手去秋游。這些事情成了我們的笑柄。

大家都把有事業(yè)心、工作能力強的女人稱為“女漢子”，你覺得自己的愛人是“女漢子”嗎？

這樣定義的話，那應該算“女漢子”。對于辦案民警來說，加班可能是家常便飯，可是作為一名派出所內(nèi)勤，她也經(jīng)常加班。我有時候會埋怨：“你又不辦案，怎么下了班還在單位，明天上班時間再做不行嗎？”她總會說：“手頭事情總要先弄弄好啊，明天又有明天的事情了，你辛苦下把寶寶帶好?！盙20峰會期間，她和單位的男民警一樣參與值班巡邏，好幾天都不著家，即使回趟家也都是深夜了，換洗過衣服，看一眼睡夢中的孩子后又回單位值班備勤。

采訪手記：和陳超打電話約采訪時間，他既謹慎又細致，說很擔心自己回答不好，表達不到位。我就把采訪提綱發(fā)給了他，又在網(wǎng)上聊了天。他說曾從警四年，深知公安工作的艱辛和不易，支持妻子的工作，也算是對他曾經(jīng)從事的公安事業(yè)的堅守和支持。

她有一個貼心的“垃圾桶”

丈夫顏永貞比妻子張靜育小了三歲，是這位小年齡的“警婿”照顧著整個家。他們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小日子中攜手走過了十多年。平淡中也有驚喜，如今，他們正滿心期待地迎接著第二個寶寶的降生。

采訪時間：2016年12月14日

采訪方式：電話采訪

采訪對象：顏永貞，甘肅省天水市秦州區(qū)林業(yè)局干部

愛人：張靜育，甘肅省天水市公安局秦州分局東關派出所綜合室內(nèi)勤

講一講你和張靜育是怎么認識的。

我今年34歲，我愛人比我大3歲。

2005年，我們是在我和同學的一次聚會上認識的。那時候聽說她是警察，特別好奇。當時警察的電視劇熱播，警察的形象都是威風凜凜的，更別提女民警了。雖然對警察這個職業(yè)充滿新鮮感，但見到她時，她穿的是便裝，覺得和別的女孩沒什么不同。

第一次見她穿警服是我去她單位找她。她好像是剛開完會出來，穿著警服，警徽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頭發(fā)綁在腦后，真是英姿颯爽，判若兩人，相當有氣場！

2007年，我們結婚。無論是開始談戀愛還是結婚后和家人吃飯，只要單位的電話一響，她立馬起身，隨叫隨到。埋怨不是沒有，但是說實話，還是很佩服她的職業(yè)精神。

職業(yè)的關系，她肯定不能給孩子更多時間的陪伴，對孩子有哪些影響？

女兒四歲，是幼兒園中班的小朋友了。平時照顧孩子、接送、開家長會……全是我一個人。她偶爾去接一次孩子，老師根本不認識她，不讓她進學校。每天也只能見孩子一面。她下班回到家，滿心歡喜地問孩子：想媽媽了嗎？孩子非常淡定，并不像別的孩子一樣往媽媽懷里撲，而是例行公事一樣地說：想了。我看著我老婆的表情……那笑容里有尷尬、有失落吧！哪個當母親的不想孩子膩著自己呢！

她會把工作中的情緒帶回家嗎？

電視劇中我們看到的警察形象都是很風光的，在現(xiàn)實生活中，真不是那樣。我愛人雖然在工作中“強硬”，但是回家也挺溫柔的。有時候回家說不開心，我問她是不是和同事相處得不好。她說不是，辦案需要團隊合作，所里的同事都親如家人。有時候是在窗口，為了一個證明不停地向群眾解釋，群眾明白還行，不明白的少不了罵你，說一些難聽話，這個時候心里就很不舒服。

你們結婚馬上就十年了，婚姻保鮮的秘訣是什么？

哈哈。其實沒什么秘訣。我倆很少大吵大鬧，每次吵架的時候，我們都會讓對方盡量冷靜半個小時。她屬于心里憋不住事兒的人，她愿意跟我說工作中的委屈，我聽著，也開導她，對她來說也算是一種釋放吧。

她最大的優(yōu)點是什么？

生活中，我愛人買東西目的性特別強。比如說買褲子吧，如果商場三樓是賣褲子的，她會直奔三樓，買完就走，不會像別的女同志那樣瞎逛，再產(chǎn)生隨機性的消費。我少了很多陪逛商場之苦呢！不過，她看中的東西，那就非買不可。盡管這樣，我也覺得這是她非常特別的優(yōu)點，我對她這點太滿意了。

采訪手記：采訪顏永貞時，他說愛人已懷二胎7個月了。他希望這回能是個兒子，這樣就兒女雙全了。問他有了第二個孩子會不會更累，他有點驕傲地說，反正女兒都是我?guī)Т蟮?！聊天中，能感受到他的好脾氣和對家庭的耐心，也驚嘆于他對派出所工作的了解?？磥恚拮悠綍r對他倒的那些酸甜苦辣，他是走心了呀！

在約稿過程中，發(fā)生了一段小插曲：我們想約幾篇女民警寫自己夫婿的文章，一位警花在答應了寫稿之后的某一天早晨，在微信里氣沖沖地對我說：文章我不想寫了。

為什么呀？

好幾天都沒和他說話了，這幾天特別煩他！

幾天過去了，這位警花還是把稿子交給我了。她說上勤結束后的一個深夜，飄起了2016年入冬的初雪，許多年前也是一個初雪的上午，她遇見了前幾天特別“煩”的那個他……靜下心來的那一刻，回憶的畫面撲面而來，文章一氣呵成。

比起警花和警嫂，“警婿”經(jīng)常是被忽略的“隱形”群體。派出所女民警在為工作“負重前行”的時候，大多數(shù)“警婿”縱然有過怨言，卻仍默默背負，那一句“沒錯”“聽你的”“你都對”“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也許并不都是敷衍。有時候說得最少，代表最多，千言萬語化作的沉默撐起的是你疲倦回家時享受的那一刻“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