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之文
在田里,我遇見一位老人。
老人的身體像干枯的藤,卻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遙遠(yuǎn)得就像懸崖邊的樹,和我隔著迢遙的山河。老人一直在鋤地,踩著腳下雜草叢生的泥土,像士兵走在疆場上。
休息時老人和我交談。老人從派出所退休,兒女都事業(yè)有成,他偏要留在家里種地,兒女都勸不動他,只好罷休。說這些時,老人笑得很輕松,皺紋舒展,斑白的兩鬢在夕陽下閃著亮光。
老人種的是花生?;ㄉ话惴N在最貧瘠的土地上,是最好照料的作物。老人說,每年他種完花生后都能聽到花生發(fā)芽的聲音,每次聽著這聲音,就好像重活了一次。
我問他:“怎么能聽得到?”
他說:“寧靜!每次揮鋤頭時,人都會一點(diǎn)點(diǎn)寧靜下來。最后,就聽到了?!?/p>
鋤頭與寧靜放在一起,真是詩。
我仔細(xì)看著老人。他每年都耕耘著同一片土地,像一遍遍耕耘自己的心。
老人突然唱起歌來。歌聲洪亮,像瀑布傾瀉而下。歌聲里有種警世與沉靜的力量,像一條久覆塵埃的路突然被歌聲掃凈,使人有勇氣爬到更高處,去看更遠(yuǎn)的風(fēng)景。
老人的心里一定有把火,能把一切雜念瑣事一一點(diǎn)燃,然后炙烤得灰飛煙滅。他便在這煙塵中獨(dú)自前行,寧靜,淡泊。
讀到李白“長歌吟松風(fēng),曲盡河星稀。我醉君復(fù)樂,陶然共忘機(jī)”詩句時,我在想去哪里找那“陶然共忘機(jī)”的寧靜與快意呢?現(xiàn)在醒悟,面前的老人豈不是李白隔了幾千年投下的身影!
老人收起了長河般的歌聲。最后一個長音在田間回蕩,終于被風(fēng)吹散。
在老人的歌里,我似乎看到一個大時代,先輩們的狂歌與低吟在那里回蕩。老人起身,看向遠(yuǎn)山,在夕陽與蒼山那一角明亮的交疊里,我分明看到兩個字——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