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向春
一
每個人都是觀念的囚徒。同樣的故事,張愛玲講述是荒涼的底色下,寂寞的褶皺里,愛是針鋒相對棋逢對手,也是機(jī)關(guān)算盡,耗費(fèi)心血。所以,張愛玲筆下的人物總是瑣屑,難堪,失面子的屈服,到底還是凄涼的。
1955年,張愛玲在紐約初見胡適和江冬秀,情形亦不例外:“他太太帶點(diǎn)安徽口音……端麗的圓臉上看得出當(dāng)年的模樣,兩手交握著站在當(dāng)?shù)?,態(tài)度有點(diǎn)生澀,我想她也許有些地方永遠(yuǎn)是適之先生的學(xué)生,使我立刻想起讀到的關(guān)于他們是舊式婚姻罕有的幸福的例子?!闭f到底,張愛玲對舊式婚姻持的是悲憫態(tài)度。她與胡適見的最后一面依然如此,沒有巍峨的過去,有的只是荒涼,更空虛的空虛:“適之先生望著街口露出的一角空鎊的灰色河面,河上有霧,不知道怎么笑瞇瞇的老是望著,看怔住了?!乙哺蚝由贤^去微笑著,可是仿佛有一陣悲風(fēng),隔著十萬八千里從時代的深處吹出來,吹得眼睛都睜不開?!?/p>
在這個世界上活著,我們有多少事情需要諱莫若深,又有多少事情必須三緘其口。令張愛玲緘默的是胡適的盲婚,她從不相信傳奇會有圓滿的收場,不問也罷。然而當(dāng)事人胡適卻不以為然,暮年的他一定更傾向相信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中那個關(guān)于三色堇的傳說:仙王的手下帕克是個促狹鬼,他趁人們睡著了,把三色堇的汁液擠在他們的眼皮上,等他們醒來之后就會愛上第一眼看到的人。
胡適就是那個被三色堇汁液抹在眼皮上的人,而那個在他醒來第一個出現(xiàn)的人,就是江冬秀。
二
胡適13歲那年,母親為他訂了婚。未婚妻是鄉(xiāng)下姑娘江冬秀。26歲那年秋天,胡適從美國留學(xué)歸來,他仿佛一只飛越重洋的夜鳥,滿身風(fēng)塵,羽毛濡濕,心下驚異。從未曾見過的江冬秀,仿佛是雞初叫,席子嫌冷了的時候遙迢的夢。然而在那年年底,胡適還是遵從母命,回徽州與比他大一歲的江冬秀舉行了婚禮。
所有人都認(rèn)為這樁婚事不般配:26歲的胡適已然獲得哥倫比亞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學(xué)位,被聘為北京大學(xué)的教授。而時任北京大學(xué)校長蔡元培評價(jià)胡適時說:胡君不僅“舊學(xué)邃密”,而且“新知深沉”。作為新文化運(yùn)動的領(lǐng)袖,胡適“暴得大名”,他溫柔俊俏,但凡與胡適打過交道的女子,多半都對他留下美好的印象,而那些愛過他的女子,亦一生懷抱溫暖。
而江冬秀卻是銀盤臉、濃眉、寬鼻、闊唇,短粗身量,就好比是徽州菜中的豆渣,看似低賤的食材,不登大雅之堂;又好比是聞名遐邇的徽州鍋,咸且油膩,然而尋常事物亦有尋常事物的好。江冬秀燒菜的手藝如同她打麻將一樣精湛,尤擅徽州菜:豆渣用火腿末炒,出身貴胄的美食家唐魯孫說這道菜吃在嘴里酥松香脆,比肉松還味美。在臺灣時,胡適稱之為圓夢菜,說既下飯,又慰鄉(xiāng)思。而徽州鍋則被徽菜館命名為“胡適一品鍋”,用以招攬生意。當(dāng)年,江冬秀常常做這道菜款待客人,一層一層的食材鋪在鍋里,爐火鼎盛,湯汁沸騰,香氣逼人。梁實(shí)秋嘗過江冬秀的手藝后,從此念念不忘,說味道好極。
胡適與江冬秀在一起,有如蔥綠配桃紅,又是一種參差的對照。
三
胡適一生都是個得體的人。所謂得體,就是將自己的欲望時刻置于理性的控制之下,許多話不必說盡,許多事也不必做盡。
譬如,旁人總替他娶江冬秀感到委屈,他卻說他平生所做的事,沒有一件比這件事更討便宜了。他未曾有什么犧牲,不過不忍傷幾個人的心罷了。假如那時忍心毀約,使這幾個人終身痛苦,他良心上的責(zé)備,必然比什么痛苦都難受。其實(shí),他的家庭并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地方。
胡適就是這般溫和敦厚,他的溫和敦厚既是一種氣質(zhì),亦是一種文化性格。他從來不會像毛姆那樣用譏諷的態(tài)度去超越人生的虛無,他是那種猶猶豫豫的人,他知道愛與恨都是對人生的一種錯覺。所以,胡適感慨:“一旦你成了名,你必須選擇如下兩件事情來做:不辜負(fù)這個名聲,或靠這個名聲活著。”胡適還說“愛情的代價(jià)是痛苦,愛情的唯一方式是忍受痛苦”。這些話透著中國哲學(xué)獨(dú)有的審美情調(diào):講求與當(dāng)世的協(xié)調(diào)共生,所謂天地一指,萬物一馬。故孔孟圣賢的事跡遠(yuǎn)沒有西方圣賢來得悲壯,至多不過“道不行,乘桴浮于?!?。
正因如此,胡適的家庭生活恰如他所說:“并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地方。”
在北京時,胡適與江冬秀一起去逛廟會,去琉璃廠看古董,去石甸書攤買線裝書,偶爾也能淘到精刻孤本,與不常見面的老朋友不期而遇。江冬秀喜歡廟會的各色小吃:糖葫蘆、杏仁茶、豆汁、棉花糖……走乏了,他們就去米市胡同的便宜坊點(diǎn)上一只燜爐烤鴨,看門外車水馬龍,人流如恒河之沙。
只是某一日夜里,與江冬秀看電影《茶花女》,從影院出來,那夜的月色如朵云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陳舊而模糊。忽然間狂風(fēng)大作,塵土蔽人,胡適勉強(qiáng)抬眼望那將落的月,心里滿是壅塞的憂傷:瑪格麗特送一朵茶花給阿爾芒作為定情之物,他們一往情深,然而俗世的藩籬令他們的愛注定沒有未來。
回到家中,他寫了一首短詩:“放也放不下,忘也忘不了,剛忘了昨兒的夢,又分明看到夢里的一笑?!痹谠姾?,胡適補(bǔ)充了一句:《阿麗絲漫游奇境記》中的貓“慢慢地不見,只從尾巴尖起,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沒有,一直到頭上的笑臉最后沒有。那個笑臉留了好一會兒才沒有。”
還有一回,歲末,胡適去了在西山秘魔崖,“依舊是圓月時,依舊是空山,靜夜?!毕嗨频膱鼍?,令他忽然回憶起了翁家山上的煙霞洞的“神仙生活”,隱匿的痛再次襲上心頭,他寫下了那首《秘魔崖月夜》:“山風(fēng)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蹦且凰查g,她的身影、西湖柔媚的水波、秋天的空氣里蕩漾的甜蜜氣息、夾岸的藍(lán)靛花……往昔的一切卷土重來。
他終究是忘不了曹誠英,那個當(dāng)年在婚禮上充當(dāng)他伴娘的小表妹,那個寫信問他討要花籽、請教新詩寫法的小女孩。他明明歡喜到寵溺卻還要裝做若無其事。
四
胡適就是一個這樣的人,沒有嗜好則已,若有,必然沉溺很深,“受感情和想象沖動大于受倫理的影響”。然而每個人都像一輪月亮,不愿意將黑暗的一面讓別人看到。所以,曹誠英也不甚明了。杭州分離后,曹誠英不無怨尤:“如你在空山月色中感受到了暫時的悲哀的寂寞,我卻是永遠(yuǎn)地沉浸在寂寞的悲哀里!”
她不知道,多少年過去,胡適依然無從忘懷杭州翁家山的煙霞,在他遲暮之年,他將“山風(fēng)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那句詩重新書寫并裝裱,懸掛在臺北的寓所里,并在落腳處注明:“三十年前的詩句”。
他與她相識年深日久,然而唯有在煙霞洞與她同住的那三個月,才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稱之為“神仙生活”。他們之間總有一種旖旎的情調(diào),在日記中,他用大量篇幅來記錄與她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下午與娟下棋。夜間月色甚好,在月下坐,甚久?!薄跋挛缥彝樎暢鲩T看桂花,過翁家山,山中桂樹盛開,香氣迎人。我們在一個亭子上坐著喝茶,借了一副棋盤棋子,下了一局象棋,講了一個莫泊桑的故事……”“桂花開了,秋風(fēng)吹來,到處都是香氣。窗外欄桿下有一株小桂樹,花開得很繁盛。昨天今天早上,門外擺攤的老頭子折了兩大枝成球的桂花來,我們插在瓶中,芬香撲人?!?/p>
他與她,是“郎似桐花,妾似桐花鳳”,那一瞬間找到了知音。那三個月,整個世界仿若一只絲絨枕頭,那么溫軟,那么遼闊,令他深陷其中。
然而最終還是要離別。臨下山的前一個夜晚,胡適睡不安穩(wěn),夜半醒來,他安靜地看著枕邊的月移過屋角,不禁黯然神傷。
煙霞洞別后,曹誠英異常消瘦卻又激情萬分,就像《等待戈多》那場荒誕劇,她在等待她的戈多,卻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來。她毫無指望卻又恍惚地等待,宛如一株鎮(zhèn)日鎮(zhèn)夜醒著的綠蘿。她無數(shù)次夢回?zé)熛级茨呛喡智逵牡淖∷?,他們在西湖上漫舟,水波溫柔,水面上跳躍著碎銀般的月光,輕薄的霧氣若有若無,樹葉閃耀著月亮的微光,船在湖中躑躅,魚兒在船四周唼喋,月亮漫游到湖中心,夜鳥在幽深的密林里鳴叫。清早起來,胡適讀大仲馬的《續(xù)俠隱記》(今譯作《三劍客》)中《阿托士夜遇麗人》章節(jié)給她聽,麗人名喚米桑,色誘與她同居一室的教士。這個故事如此應(yīng)景,胡適還應(yīng)她的敦促,將米桑的故事改寫成一首詩:
“……秋風(fēng)掃著落葉,
輕敲著一個鄉(xiāng)間教士的住宅。
屋子里一個迷人的米桑
迷住了一個美豐姿的過客。
十六年后他們又會見了,
羅殊拉一夜的迷夢如今才覺了。
他們握著手不忍就分別
可憐迷人的米桑也老了?!?/p>
她,成了他擔(dān)不起的相思債。
二十年后,曹誠英寫詞托人捎給胡適:“朱顏青鬢都消改,惟剩癡情在?!焙m卻回復(fù):“殷勤說與寄詩人,及早相忘好。莫教迷離殘夢,誤了君年少”。他與她,不再有“小紅低唱我吹簫”的相契,取而代之的,是“百囀無人能解,因風(fēng)飛過薔薇”的深刻孤獨(dú),像兩株隔岸相望的綠色植物,迅疾相愛,緩慢老去。
直至死亡來臨,存在的虛妄,令她與她的平生思念終于和解。她的孤墳,緊靠大路,卻終年不聞鼎沸之聲。
五
從胡適的視角觀望,曹誠英好比是那茶花,而韋蓮司就是那雛菊。天道驚險(xiǎn),人事驚艷,胡適從此后怕了茶花,卻被雛菊驚艷了一輩子。
胡適的思想成熟期,亦是在康奈爾大學(xué)結(jié)識韋蓮司之后。某日早晨胡適俯視綺色佳大峽谷,見到山巖之水奔流成瀑的跡象,胡適以為“水為至柔,卻能穿石,攻克一切堅(jiān)硬的東西”。韋蓮司卻以現(xiàn)代物理學(xué)的清晰,祛除了中國古典哲學(xué)朦朧的面紗。她說:“水絕對不會因?yàn)槿彳洸庞辛α?,水的力量是因?yàn)閯菽??!?/p>
韋蓮司雖然沒有迷人的笑容、方正的舉止以及錦衣華服,然而胡適卻崇拜她,稱其為“舵手”,他樂意向他的母親介紹她:“思想深沉,心地慈祥,見識高尚。”在胡適心中,她“高潔幾近狂狷”、“見地之高,誠非尋常女子所可望其項(xiàng)背……具思想、識力、魄力、熱誠于一身”。
然而,韋蓮司卻令胡適不再沉湎于夫子自況。她了解他救斃于國的熱忱及顧盼自雄,面對粗糲的現(xiàn)實(shí),她始終鼓勵他做一道銳利而堅(jiān)忍的光線,直刺時代的幽暗。
韋蓮司與胡適一道經(jīng)歷了非同尋常的心路成長歷程,她曾一度引領(lǐng)他超越一時一地的得失,從歷史的長周期來看待人類社會,形成了他的哲學(xué)思想:容忍比自由更重要,化敵為友,比孫子兵法中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更為高明。
韋蓮司崇拜他,超過世間所有的男人,他是她一生唯一想嫁的男人,胡適對她的意義,是除卻巫山不是云。然而她也清楚地明了:這個唯一想嫁的男人,她畢生也無從嫁給他,卻絲毫無礙她傾其一生的愛戀。
在她48歲那年,胡適再次來到綺色佳,他們終于身心合一。他離去,她寫信給他:“我想念你的身體,我更想念你在此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我中有你,渴望著你中有我?!彼龖褢偎つw的紋理、身體的溫度、溫存的擁抱。那么遙遠(yuǎn),又仿若近在眼前:“開始下雨了,我心中無家可歸的鳥懶洋洋地飛旋著。我兀自站著,手里握著你的白袍,涼涼、空空的;我手指渴切地想要觸摸到你柔嫩的肌膚,暖暖、親親的?!?/p>
韋蓮司真的愛他,然而她對胡適的懂,更好比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俞伯牙是晉國的大夫,而鐘子期不過是個樵夫,俞伯牙和鐘子期的相逢緣于:八月十五,俞伯牙路過漢陽江口,琴興大發(fā),鐘子期駐足傾聽。當(dāng)俞伯牙心里想著高山。鐘子期說:“好啊!高峻的樣子像泰山!”心里想著流水,鐘子期說:“好??!水勢浩蕩的樣子像江河!”伯牙所思念的,鐘子期必然了解。韋蓮司明白這段愛戀于胡適而言,仿似一枚橄欖,它的全部意義,在于將那顆橄欖噙在嘴里濡濕之后,漸次彌漫的況味,而不是換來奢侈的廝守。所以,她從不允許自己放縱妒忌而遭到他的輕視。她告訴他:“愛是生命,就讓它來去自如,甜蜜、無拘無束。”她在他所有的戀人中獨(dú)樹一幟,永遠(yuǎn)年輕。
73歲那年,韋蓮司移居到英屬巴貝多島,在離開美國前,她最后的愿望就是再見胡適一面。胡適正在華盛頓參加會議,臺灣當(dāng)局傳來消息:《自由中國》被???,警方拘捕雷震,胡適連續(xù)致電臺灣當(dāng)局并接受美國記者采訪,表示雷震批評臺灣當(dāng)局并不構(gòu)成叛亂罪名,他要求特赦雷震,卻無功而返。
即便是在他最一籌莫展的時刻,他依然在華盛頓與她共進(jìn)早餐,對她“柔如流水,溫如春光”。
一年之后,雷震在獄中度過65歲生日,胡適寫下南宋詩人楊萬里的《桂源鋪》送給雷震:“萬山不許一溪奔,攔得溪聲日夜喧。到得前頭山腳盡,堂堂溪水出前村?!焙m最愛此詩,以此稱頌雷震爭取言論自由的勇氣。而胡適的思想也好比是高峽上的流水,有著飛流直下奔流到海不復(fù)回的雄渾,這是胡適的方向,亦是潮流的方向。
再過一年,胡適在研究院歡迎新院士酒會結(jié)束時,因心臟病猝發(fā),遽然辭世。韋蓮司委托胡適的兒子在他的墓前獻(xiàn)上一個小小的花籃,花籃里放十束花,“每五朵分裝成一束,也許可以用白色而芬芳的水仙,或類似的花朵”;此外,她“想捐一筆錢,作為胡適著作英譯和出版的費(fèi)用?!彼秊樗龅淖詈笠患?,是整理胡適近50年寫給她的書信。寄給遠(yuǎn)在臺灣的江冬秀,成了今天研究胡適不可或缺的資料。
他們幾十年緣慳一面,相隔萬里卻莫逆于心。他們依靠回憶、希望、距離和信件彼此相愛。
六
那些愛慕過胡適的女子,茂密得像是一茬又一茬開不盡的花朵。然而繁華漸次褪去,江冬秀身上呈現(xiàn)出溫暖和濃厚交織的味道則更加余味無窮。
上世紀(jì)50年代初,唐德剛第一次在紐約見到江冬秀,這個小腳太太頓時令他這個農(nóng)村牧牛兒,想起了家鄉(xiāng)里,從祖母、姑母到表姑母、表姨母等等,多到可以“排出一兩連老太太兵”,那些小腳在他看來并不十分丑陋或落伍,相反,那是孩子們心目中溫和慈祥的象征。
50年代在紐約當(dāng)“寓公”的胡適,恰是他一生中最落寞的時候。他貧病交加,難以謀生。唐德剛那時是哥大圖書館唯一的一個華裔小職員,胡適常來借書,講起徽州話來,涌起濃濃的鄉(xiāng)誼。唐德剛有時會帶一個西瓜、半只板鴨去看望他們,胡適也不時讓唐德剛來家里“添雙筷子”,胡適總會去廚房囑咐江冬秀“準(zhǔn)備豐富”一些,而江冬秀則回道“有什么吃什么”。那時的胡適好比是一個乞丐老和尚,而唐德剛則是一個乞丐小和尚,一同箕坐在草窩里,草窩里的齋飯則是江冬秀制作的安徽菜。
江冬秀不善述文,寫封信也別字連篇。她并不懂得“春風(fēng)無限瀟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不知道“采蘋花”和“要自由”是知識分子身上與生俱來的氣質(zhì),二者之間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然而,她卻也體諒胡適“略有幾莖白發(fā),心情已近中年。做了過河卒子,只許拼命向前”的心情。她不贊成他火中取栗之舉,然而當(dāng)她愛一個男人,她就要愛他滔滔的一生。她與他在北平時,祿米倉的胡府明澈光耀,賓客如云,她未曾自矜;他在紐約落魄時,草廬凋敝,門前冷落車馬稀,她亦安之若素。
愛一個人久了,就會有相似之處。他所有的一切都與她有關(guān)??箲?zhàn)期間,兵荒馬亂的年代,江冬秀攜子逃亡,仍記將胡適的七十箱藏書隨身攜帶。1962年2月24日,胡適過世,他的居所,一切都按照他在時的模樣布置:書架上的書、桌上的文具、茶幾上的煙灰缸、床頭的照片。雖然回憶起離喪之痛仍令她渾身戰(zhàn)栗,余下的時光是一寸相思一寸灰,然而她一直致力于胡適的文集、書信、日記等資料整理。
他是溫柔的男子,而她是潑悍的女子,他們的婚姻,雖無他人稱羨的目光,卻也白頭偕老。
責(zé)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