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胡耀邦

高成林

1995年夏天，我在江西廬山參加了遼寧刊授黨校的工作座談會，會余我們到廬山附近的共青城富華山下的胡耀邦陵園參觀，胡耀邦的音容笑貌不時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記得當時凡是走進陵園的游人無不被他的革命生涯和光輝形象等感染。陵園從各個方面真實再現(xiàn)了胡耀邦豐富多彩的生活畫面，昭示了他的崇高理想和高風亮節(jié)。

回想起1973年秋季的一天上午，我到北京東城區(qū)富強胡同6號看望住在那里的胡耀邦。當時他還未出來工作，主要是在家里看書學習。他很熱情地從窗前的四合院里摘了幾串葡萄招待我。他第一句話就問：“中宣部撤銷后，你分配到哪個單位工作？”我說：“分配到衛(wèi)生部下屬的中醫(yī)研究院工作。”他又問：“誰在研究院負責？”我說是魯之俊任黨委書記。他說：“我知道這個人，他原來是在軍隊搞醫(yī)務工作的，是一位好同志?！痹儐柫水敃r中宣部的一些情況后又問起了于光遠、秦川的情況。我匯報時說到了張際春遭受的不白之冤，他說：“不要著急，要耐心等待，要做好他子女的工作，中央會考慮給他做出正確結(jié)論的。”1978年2月27日，鄧小平對張際春之死作出批示：“張際春同志死得很慘，他在文化大革命前主持國務院文教辦公室工作，沒做什么壞事，職權(quán)有限，我認為結(jié)論修改一下是必要的。建議東興同志處理。”果不其然，黨中央于1979年1月29日在全國政協(xié)禮堂為張際春舉行了平反昭雪的追悼大會。鄧小平主持追悼會，韋國清致悼詞。這些事情證明，對于張際春平反一事，胡耀邦早有考慮。這也進一步說明，耀邦同志的思想立場是正確的，和中央的精神也是完全一致的。

胡耀邦和張際春是老鄉(xiāng)，分別是湖南瀏陽、宜章人，二人相識已久。早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張際春擔任第二野戰(zhàn)軍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胡耀邦在十八兵團任政治部主任。1954年，毛澤東提出調(diào)張際春來北京任中央宣傳部副部長，后來兼任國務院文辦主任，這時胡耀邦擔任共青團中央第一書記，他們在工作上常有交往。尤其是在“文革”前兩年里，二人交往更多，幾乎每個月胡耀邦都到中南海來福堂張際春住處做客交談。后來耀邦同志提出并與際春同志商定到基層去看看。1965年上半年，我們跟隨他們兩位領(lǐng)導到江蘇、福建、浙江3個省進行了考察，并做了不少調(diào)查研究。在調(diào)研時，除了聽取省、市有關(guān)負責同志匯報和座談外，大部分時間主要是到基層參觀考察，和群眾交談，了解群眾的生活情況，同時也聽取他們的意見和要求。回北京后二人一同向中央遞交了調(diào)查報告。他倆在南方調(diào)查的報告和照片及張際春在各個時期的講話稿等20多件，在“文革”初期都被中央文革的戚本禹強行從中宣部帶走，至今沒有下落。

“文革”中，胡耀邦受到了嚴重的沖擊。團中央被列入第一批沖擊對象，因此他是第一批被打入“黑幫”的人，而且有時他一天會數(shù)次被拉出去“示眾”批斗。盡管這樣，不該說的話他一句不說，這是需要很強的信念和勇氣的。最初是被揪到各個學校去批斗，經(jīng)常受到辱罵和毆打。一次，一群中學生紅衛(wèi)兵涌進團中央機關(guān)，揪胡耀邦等人在禮堂門前批斗。照例是跪下低頭、“交代罪行”，高音喇叭里震耳欲聾地呼口號，人群不停地哄叫。由于胡耀邦不承認有“三反罪行”，一個紅衛(wèi)兵上來猛扯他的耳朵，見他仍不屈服就掄起皮帶向他劈頭蓋臉狠狠抽去。但他仍然是那樣堅定而倔強，從來只說是自己犯了“錯誤”，而不承認是“走資派”，不管越來越多的紅衛(wèi)兵如何哄叫，他絕不改口。

年輕工人起來造反后，胡耀邦等人曾被由戚本禹操縱的長辛店機車車輛廠造反派揪去，被一些壯漢像麻包一樣扔到卡車上并被喝令跪著不許扶著什么，接著就是一頓暴打。到了批斗場地，造反派兇狠地問：“你是不是走資派？”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忠于毛主席，忠于社會主義。”造反派狂叫：“你不讀毛主席著作，反對毛澤東思想?！彼髲姷卣f：“毛選四卷我讀了好多遍。”造反派一擁而上拳腳相加，覺得這還不夠革命又掄起皮帶用銅扣猛抽。他被打倒在地上，上衣被抽爛，全身肌肉紅腫、鮮血從抽傷處流出?；厝ズ蠖嗳詹荒茏呗罚瑥拇寺湎骂i椎、肩膀和腰部時常作痛的毛病。他卻既不呻吟也不改口，不說違心話，不向惡勢力低頭。在批斗會上還悄悄鼓勵胡啟立（團中央書記處書記）等人：要挺得住，要經(jīng)得起考驗。1972年，駐團中央軍代表將他定性為“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三反分子”，他逐條當面駁斥并始終拒絕在審查報告上簽字。

還有一次，北京某大學的“造反派”聯(lián)合其他一些學校召開批判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大會時，把胡耀邦、張際春、蔣南翔等人強行帶到會場，讓并列站在批斗臺上低頭彎腰近兩小時。這是他們在那極不正常時期的一次共患難。張際春回家后向我們工作人員說，當時胡耀邦很關(guān)心地小聲問：“你年歲大了，能挺得住嗎？”說到此時，張際春感激欽佩地說：“耀邦同志在危難的時刻想的還是別人?！边@是二人交往多年后的最后一次見面。

1975年胡耀邦恢復工作后，任中國科學院黨組織的領(lǐng)導人，針對江青反革命集團對科學工作的破壞進行整頓，他整頓中科院面對的是掌握著實權(quán)的“四人幫”，而撥亂反正面對著的是堅持“兩個凡是”錯誤路線的同志，有時還要面對受極“左”思潮長期毒害和影響的一些人，他耐心做工作。他在中科院短暫工作期間，不畏“四人幫”淫威，腳踏實地地去解決那些迫在眉睫的科技發(fā)展問題、知識分子問題等，并且曾在會上當面批駁王洪文的謠言。

粉碎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后，胡耀邦從1977年3月起先后任中共中央黨校副校長，組織和推動了關(guān)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為重新確立中共的馬克思主義思想路線做了理論準備。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大討論，也是他從三次路線斗爭經(jīng)驗總結(jié)中引來的火種，燃遍中華。

1977年12月15日，胡耀邦出任中組部部長，主持新部長見面會。他說：“黨中央派我來中央組織部工作，這是一個很重的擔子。就我個人能力來說，是勝任不了的。”“中央組織部絕大部分同志我不認識”，但是，“我們大家都按黨中央團結(jié)戰(zhàn)斗的方針去工作，中央組織部的工作是能夠像其他部一樣推向前進的。”他任部長后盡心竭力抓落實干部政策和平反冤假錯案工作，但這一任期也僅一年零15天。而每次職務變動他都依依不舍，把已打算好的后續(xù)工作一件、兩件、三件地向接替人交代。

1978年中央決定成立新的中宣部，胡耀邦任部長。1978年12月31日，當他第一次到釣魚臺中宣部時，受到了全體工作人員的熱烈歡迎，他與大家親切握手，當他見到老副部長李卓然時快步向前用親切和尊重的口氣大聲地說：“李老您好吧？”引起在場同志的關(guān)注。他在中宣部見面會上說：“關(guān)于中宣部部長的人選，適合這個職務的，可以選出很多，如胡喬木、習仲勛、李維漢、任仲夷等同志。胡喬木同志更合適。中央工作會議上想請他出來當中宣部部長的呼聲最高。喬木同志搞了幾十年的宣傳工作、理論工作，馬列主義是懂得最多的一個，文字能力最強的一個。中央舍不得他，需要時重要文件請他把關(guān)。其他同志還是留在省里工作為好。這樣，中央領(lǐng)導同志就決定要我這位姓胡的來兼著。我已表明過，我不是這個材料。也可以說，是拿著毛驢當馬騎。我想，當宣傳部部長有個竅門，就是依靠大家的積極性，請各位同志一起干?！?/p>

從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對各條戰(zhàn)線清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流毒和影響，恢復正確的政策和適應新情況制定新政策，他在其中都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做出重大貢獻。他經(jīng)常會見來訪的各國領(lǐng)導人和政黨領(lǐng)袖。先后訪問了羅馬尼亞、南斯拉夫、朝鮮和日本等國。他為恢復和發(fā)展中國共產(chǎn)黨同其他一些國家共產(chǎn)黨的關(guān)系，為增進中國人民同世界各國人民的相互理解和友誼做出了努力。1980年2月在中共十一屆五中全會上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委員會總書記。

胡耀邦堅持實事求是，堅決平反一切冤假錯案，包括歷史上的一切重大錯案，深刻總結(jié)我們黨的歷史經(jīng)驗教訓，在他擔任黨的總書記和中共中央組織部長時期，在老一輩革命家支持下，為全國各級部門做了大量冤假錯案的平反工作，使大批遭受冤屈和迫害的領(lǐng)導干部、知識分子和人民群眾得到平反昭雪、恢復名譽，深受廣大人民群眾歡迎?！耙鍪拢灰龉佟?，是胡耀邦為自己設計的最樸素的人生追求，雖然他已經(jīng)做了很大的官，但他心目中永無停息地追求的，是為人民做事。胡耀邦想的是黨和人民的利益，從不考慮個人，無論大事小事總是為他人著想，關(guān)心和愛護別人。

寫到這里，我想起曾到湖南瀏陽市參觀胡耀邦故居時看到的一副對聯(lián)：“心在人民，原無論大事小事；利歸天下，何必爭多得少得”。無疑這是他立身處事原則的真實體現(xiàn)。

（責編 孟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