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中伍子胥的形象

摘 要：《左傳》通過較高的文學藝術手法，既塑造了伍子胥這樣經(jīng)典的人物形象，同時又詮釋了儒家的忠孝等核心思想，在歷史上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關鍵詞：伍子胥 左傳 儒家思想

《左傳》是一部儒家經(jīng)典著作，它從史學、文學等方面影響了中國兩千多年，具有很高的文化價值?！啊洞呵铩分Q，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汙，懲惡而勸善。非圣人誰能修之？”[1]書中稱孔子為圣人，可見它是推崇孔子思想的，據(jù)《漢書·藝文志》：“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失其真，故論本事以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說經(jīng)也。由此看出，《左傳》在記事的過程中也對儒家的核心思想進行了詮釋，它通過大量的歷史場景、人物對話的描寫，還有對事件前因后果的敘述，塑造了很多經(jīng)典的人物形象，特別是其中伍子胥形象，更是《左傳》典型人物中的突出者，儒家所倡導的忠孝等核心思想在他身上得到了具體體現(xiàn)，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一、《左傳》對伍子胥形象的塑造

《左傳》作為記載春秋時期歷史的史書，對武子胥相關史事作了真實的記載，從《國語》《韓非子》《呂氏春秋》《戰(zhàn)國策》等諸子散文中，伍子胥事跡的主要情節(jié)都可以得到印證，但《左傳》在敘述伍子胥的史事的過程中，運用了較高的文學藝術技巧來塑造其形象，具體表現(xiàn)在典型性材料的選擇和人物典型性格的塑造上。《左傳》中伍子胥的史事散布在昭公二十年、昭公三十年、昭公三十一年、定公四年、哀公元年、哀公十一年中，這六處事跡形斷神連，截取了伍子胥人生中最重要的四個片段：逃亡、復仇、勸諫、死去，對他的人生經(jīng)歷作了非常完整的敘述?！蹲髠鳌分斜容^典型的人物還有很多，如晉趙盾、楚沈尹戌、鄭子產(chǎn)、吳公子季札等，作者都只敘述了他們?nèi)松壽E中某段典型的言行片段，都沒有像寫伍子胥那樣選擇典型材料連續(xù)地去寫完其一生。另外，《左傳》在敘述伍子胥人生的這四個階段的同時，成功地塑造了伍子胥的人物形象，其忠孝智勇的典型性格給后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正由于伍子胥形象塑造的成功，后來的《韓非子》《呂氏春秋》《吳越春秋》等著作都受其影響，它們在《左傳》的基礎上對武子胥的事跡不斷進行藝術加工，使伍子胥的形象變得更加充實與鮮活。

二、《左傳》中伍子胥的形象特點及其體現(xiàn)出來的儒家思想

對于伍子胥，后人中大多為其忠孝、勇敢、智慧而高度贊揚，戰(zhàn)國時屈原曰：“忠不必用兮，賢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陳軫：“子胥忠其君，天下皆欲以為臣。孝已愛其親，天下皆欲以為子?！?，如梁啟超：“伍子胥智勇深沉，真一世之雄也?！币灿腥藢ζ涑植煌瑧B(tài)度，如邵寶：“伍子胥孝知有親而不知有國，仇一人而戕一國，卒之流毒宗社，不亦甚哉！”后人的這些評價主要依據(jù)《左傳》《國語》中的史事，也有依據(jù)《韓非子》《呂氏春秋》《吳越春秋》等作品中的內(nèi)容，下面筆者從《左傳》的文本來分析伍子胥原始形象特點。

（一）伍子胥的忠與孝

春秋時期，忠孝思想已成為社會的道德準則。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為人謀而不忠乎？”[2]儒家思想認為忠大致可以體現(xiàn)在利民、事君、為公三個方面，要做到“忠”，需盡力為人謀，為國家、為他人竭心盡力，而絕非那種朝秦暮楚，三心二意。而“孝”也成為了當時主要的家庭道德準則，“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3]孝成為道德準則里面的根本。但孔子所提倡的忠孝觀念，絕非漢代三綱五常所認為的愚忠愚孝，在他看來，忠孝觀念既是一種道德準則，又是一種為人處事的態(tài)度，而歷史進程中的人物與事件都有各自不同的特點，那么對人對事的忠孝態(tài)度也絕非一成不變，它應該是靈活的，是辯證的。宣公二年，趙穿殺晉靈公后，史官董狐書曰：“趙盾弒其君?！笨鬃釉唬骸岸胖际芬?，書法不隱。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竟乃免?！盵4]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5]從孔子對趙盾和管仲的態(tài)度上看，并沒有認為二人不忠其君，反而認為趙盾是良大夫、管仲是大仁之人。

《左傳》中伍子胥的形象所表現(xiàn)出的忠孝思想和儒家思想中的忠孝觀是完全一致的，在《左傳》中，伍子胥被敘述為一個至忠至孝之人，表現(xiàn)如下：

1.對吳王闔閭忠心耿耿

吳王闔閭與伍子胥的關系，正如論語中所說的，“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眳峭蹶H閭把伍子胥引為心腹，對他言聽計從，正由于這種知遇之恩，伍子胥對吳王闔閭忠心不二。他為吳王闔閭獻計獻策，盡心服務，正體現(xiàn)了孔子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思想。昭公二十年伍子胥為闔閭薦鱄設諸助其刺殺吳王僚，昭公三十年為吳王闔閭獻上擾楚之計，定公四年吳攻楚時為行人以謀楚，吳王闔閭死后，為報其知遇之恩，實現(xiàn)其生前吳國稱霸的愿望，伍子胥盡力輔佐夫差。哀公元年力諫夫差不要與越講和，勸其一舉滅越，哀公十一年中，冒死諫夫差棄齊滅越?！蹲髠鳌分械倪@些事實可以看出，伍子胥對吳王闔閭忠心耿耿，竭盡全力，可以稱得上是一個至忠之人。

伍子胥作為楚人而幫助吳國攻打楚國，史上一些學者文人便據(jù)此認為伍子胥是一個不忠之人，而《左傳》并沒有在敘述伍子胥史事章節(jié)的后面以“君子曰”的形式來發(fā)表對武子胥的不忠的批判，反而在敘述伍子胥對吳王闔閭的忠心史事中顯現(xiàn)出一種贊揚的態(tài)度，這與孔子辯證的忠孝觀是一致的?？鬃诱J為“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5]是君臣之間的行為準則，同時也強調(diào)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國君要像國君的樣子，對于那些沒有忠恕之道的國君，大臣“可以犯之”?！蹲髠鳌分校敶蟪加龅绞钩家远Y的國君，如晉文公等，《左傳》便以肯定的態(tài)度寫出這些大臣的赤膽忠心，但對于反叛無道之君的大臣，《左傳》并不譴責這些為臣的“不忠”，反而對這些看似“不忠”的大臣中的有些人持一種肯定的態(tài)度。楚平王親小人費無極，信其讒言娶了兒媳，追殺兒子太子建，殺了伍奢、伍尚，通緝伍員，從而導致伍子胥不忠于他反而助吳攻楚報仇，行文中，《左傳》并未否定伍子胥的行為，反而盡力體現(xiàn)伍子胥對吳王闔閭的忠心，明顯地體現(xiàn)出儒家的這種辯證的忠孝觀。

2.伍子胥是一個大孝子

春秋時期，孝道已經(jīng)成為當時一種社會道德準則，從《左傳》記載的史事中可見，如桓公十六年，衛(wèi)宣公謀害兒子急子，急子不違背父親之命不逃等死，書中急子曰：“棄父之命，惡用子矣！有無父之國則可也”，可見盡孝思想在當時社會的影響。《左傳》宣揚孝道非常明顯，在隱公元年就以“君子曰”的形式高度贊揚穎考叔孝及莊公的行為，把孝作為一種基本的社會道德去提倡，但《左傳》所倡導的儒家的孝道思想是非常具體的，它是一種辯證的思想，它不贊同死守孝道，提倡守孝要分清大義。晉太子申生遭到驪姬和晉獻公陷害而死，申生的弟弟重耳和夷吾選擇了去國逃亡，夷吾是后來的晉惠公，而重耳成了晉文公，如果重耳和太子申生一樣不違父命選擇死亡，那歷史上就沒有這么一個具有文治武功的國君了，這與《左傳》的思想相悖，因此，不能說重耳是不孝之人，而按照孔子提倡的“小棰則待過，大杖則逃走”的觀點來看，申生的死卻是置父于不義之地，他反而是不孝。

《左傳》中，伍子胥是以一個大孝子的形象出現(xiàn)的，也體現(xiàn)著儒家的這種辨證的孝道思想。昭公二十年，楚平王殺害伍奢之前，企圖召集其兩個兒子伍尚伍員并將他們一起殺害。

王使召之，曰：“來，吾免而父?！碧木兄^其弟員曰：“爾適吳，我將歸死。吾知不逮，我能死，爾能報。聞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親戚為戮，不可以莫之報也……”伍尚歸。伍員奔吳。

伍尚、伍員為父作出的兩種選擇是他們對孝道的一種理解，一人赴死，一人報仇，一個解父之困，一個釋父之憾。史上一些人對伍子胥沒有急父之困奔吳赴死作批判，認為吳子胥不孝。《左傳》只是以記言的方式交代了兄弟二人的分工選擇，并未以“君子曰”的形式對其做評論，雖然作者沒有明確表明其觀點，但還是比較明顯地看出他對伍子胥以報仇的形式來盡孝的方式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伍奢受讒被害，死前聞員不來，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其憤恨之情可知，報復之情可覽，“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伍子胥以父親之恨為恨，為報父仇逃到吳國，堅毅隱忍，執(zhí)著信念，歷經(jīng)十四年終于助吳攻陷楚國，使楚國差點面臨滅國的境地。復仇的成功體現(xiàn)出伍子胥的大孝，十四年的艱辛苦楚都是建立在孝道的基礎上，范仲淹就高度贊揚：“胥也應無憾，至哉忠孝門?！?/p>

（二）伍子胥的大智大勇

儒家思想里面，一貫推崇智者，“臧文仲居蔡，山節(jié)藻棁，何如其知也？”“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薄氨┗ⅠT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薄墩撜Z》里記載的這些言論，都強調(diào)為人處事要有智慧，有謀略。《左傳》中敘述了很多智謀之士。隨國的賢臣季梁、鄭國老臣燭之武都顯示出過人的智慧。同時，儒家思想里面也贊揚勇者，“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薄爸臼咳嗜藷o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薄笆恳娢Ｖ旅?，見得思義?！比寮宜枷胝J為，只有勇敢的人，才會為了仁義無所畏懼?！蹲髠鳌分幸菜茉炝撕芏噙@樣的勇敢之士，像鄭國的穎考叔、趙國的提彌明等，他們的英勇形象都非常突出，而特別是伍子胥，其過人的智慧和無畏的形象更是令人印象深刻，具體表現(xiàn)如下：

1.有識有謀，智慧過人

首先，從費無極和伍尚的言語記載中可以看出伍子胥過人的智慧?！吧葑硬模粼趨?，必憂楚國?！薄拔嶂淮?，我能死，爾能報。”其次，伍子胥逃亡之時，最后選擇投奔吳國也顯示出其過人的分析能力。《左傳》中，吳國是一個后起的大國。成公七年，“吳國始大”。從形勢上看，吳國要爭霸，必然向楚地發(fā)展，二國發(fā)生戰(zhàn)爭勢在必然。開始作戰(zhàn)二國互有勝負，但昭公二年楚吳朱方之役之后，吳國開始處于上風，楚國夾在晉吳鄭國之間，已是力有不逮。因此，當時最合適最有能力幫助伍子胥完成復仇使命的國家非吳莫屬，而且從另一個角度上說，伍子胥在復仇的同時也能令吳國稱霸，這對雙方來說是一個能夠?qū)崿F(xiàn)共贏的選擇。其三，伍子胥選擇了效力于公子光而沒選擇吳王僚也表明其過人之處。

昭公五年，員如吳，言伐楚之利于州于。公子光曰：“是宗為戮而欲反其仇，不可從也?！眴T曰：“彼將有他志。余姑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p>

《左傳》通過伍子胥的自言自語寫出其心理活動，顯示出其非凡的識人能力，一舉識破公子光有他志的內(nèi)心：不想出征，想在家等待時機奪王位，又恐他人出征取得功勞。《左傳》在昭公三十年里又通過吳子的話來呼應。

吳子問于伍員曰：“初而言伐楚，余知其可也，而恐其使余往也，又惡人之有馀之功也?！?/p>

伍子胥識破公子光的內(nèi)心，且相信公子光的能力，把自己的命運押在公子光身上，并作出快速行動，“乃見鱄設諸焉，而耕于鄙?！逼渌?，正確認識到吳越之間的關系。伍子胥認為，吳越之間，就如同吳楚之間的關系一樣，是敵對而不可共存的關系?！霸皆谖?，心腹之疾也。壤地同，而有欲于我?！薄芭c我同壤而世為仇讎，于是乎克而弗取，將又存之，違天而長寇仇，后雖悔之，不可食已。”在舉國放松警惕的情況下，伍子胥向夫差進諫，無奈夫差一意姑行。當夫差不聽忠言之時，伍子胥馬上預見到滅國的結局，于是“屬其子于鮑氏，為王孫氏”。

2.膽氣過人，勇敢無畏

首先，向夫差進諫是需要勇氣的。伍子胥知道夫差和闔閭不同，闔閭是個明君，他對伍子胥的話言聽計從，而夫差不同，“次有臺榭陂池焉，宿有妃嬙嬪御焉。一日之行，所欲必成，玩好必從。珍異是聚，觀樂是務，視民如仇，而用之日新?！盵6]而且親近諛臣伯嚭，剛愎自用，伍子胥知道向夫差進諫，說多了會導致殺身之禍，但是，他還是無所畏懼，冒死進諫。其次，明知有難，從容面對。哀公十一年，夫差帶兵伐齊。伍子胥冒死進諫，夫差弗聽。當伍子胥出使于齊的時候，“屬其子于鮑氏，為王孫氏。反役?！北緛磉M諫就已觸怒了夫差，還把兒子托付給夫差的軍事上的敵人齊國，對夫差來說是火上澆油。伍子胥能預見到回到吳國的結局，但他還是回到吳國，置生死于度外，從容面對即將到來的災難。

《左傳》成功地塑造了伍子胥的形象：一個大忠大孝，大智大勇的人物形象，儒家的核心思想也在他身上得到集中體現(xiàn)，從而導致后來的統(tǒng)治者為維護封建制度建立思想體系而有目的地對其形象進行大力宣傳，這使得伍子胥的事跡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韓非子》《呂氏春秋》《吳越春秋》等在《左傳》基礎上，在伍子胥的史事中添加了許多細節(jié)，虛構了一些情節(jié)，使得伍子胥的形象顯得更加豐滿、生動，伍子胥的事跡也因此家喻戶曉。

注釋：

[1][4]李夢生：《左傳今注》，鳳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335頁，第250頁。

[2][3][5][6]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2頁，第3頁，第42頁，第170頁，第711頁。

（程仁君 湖北黃岡 黃岡師范學院 438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