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涉華智庫，在中美之間“糾結”

本報駐澳大利亞特約記者　何洋　本報記者　趙覺珵　王天迷

編者按：澳大利亞出過可以“飚中文”的學者型領導人陸克文。據(jù)說，這位前總理的老師白杰明更牛，他被認為是“中文比很多中國人都好”的中國問題專家。澳大利亞也存在不少有“美國資助”背景的智庫，常愛“妖魔化中國”。一位澳華裔學者坦言，多年來，澳智庫的中國問題研究水平，與其“中等國家”的身份并不匹配。對中國問題的重視程度，是隨著澳政府外交政策偏向亞洲，以及“中國力量”愈發(fā)耀眼而上升的。然而，研究中國的大部分澳大利亞學者卻是“一批完全接受美國國際政治訓練影響，缺乏對中國歷史和內部問題系統(tǒng)關注的人”。澳大利亞，身處亞洲邊緣，卻是地地道道的西方國家，難免會在找尋方向時彷徨四顧；而這個國家智庫的涉華研究，也有著同樣的糾結。

務實派：研究如何與“強大中國”相處

“澳大利亞中華全球研究中心并非形同虛設”，見過該中心大樓的人應該都會有這樣的想法。這家中心位于堪培拉，坐落在澳國立大學里面，建筑十分有“中國特色”。該中心設有十大景觀，它們的名字是素月明華、照壁藏經(jīng)、扇園竹影、五岳南巡、冰窗梅馨……該中心的徽章是一個“華”字，據(jù)介紹，取繁盛、文飾、華夏等多重寓意，此字出自唐代書法家懷素手筆。

在建筑大樓設計上如此下功夫的中華全球研究中心，是澳大利亞權威的中國智庫，有長期報道中澳關系的外媒記者甚至對《環(huán)球時報》說，它是澳大利亞國際認可度最高的中國智庫。與其淵源頗深的澳大利亞政壇和學界大人物有不少。

2010年，時任澳大利亞總理陸克文在澳國立大學發(fā)表題為“澳大利亞、中國與世界”的演說，當場宣布政府出資5300萬澳元建立“中華全球研究中心”。陸克文本科便畢業(yè)于國立大學，專業(yè)是中文和中國歷史，他也是在中國媒體上曝光度比較高的澳官員。有資料顯示，陸克文曾是世界知名的澳大利亞漢學家白杰明的學生，而后者正是中華全球研究中心的創(chuàng)始人以及首位負責人。談起白杰明，《環(huán)球時報》記者曾聽在澳留學的中國學生這么說，“我敢說，他的中文比很多中國人都好”。白杰明研究中國古代和民國時期的文學，在中國歷史和文化方面造詣很高。

按照上述對中澳關系了解的外媒記者的說法，中華全球研究中心之所以認可度最高，是因為它最為“客觀中立”。

據(jù)《環(huán)球時報》記者了解，該中心的課程和活動范圍很廣，比如它最近的課程包括關于對明清時期的太監(jiān)研究、 武漢的生活質量探究等。4月份，中華全球研究中心邀請了澳大利亞知名戰(zhàn)略專家休·懷特上了一堂名為“中國的力量，澳大利亞的未來”的課程。休·懷特認為，有人至今認為光靠美國人就能應對中國的崛起。事實上是，澳大利亞人必須面對將與強大的中國共處的事實，除了美國，中國對澳大利亞的影響力將超過任何其他國家，澳必須更多地了解中國，思考如何與中國相處。

中山大學大洋洲研究中心研究員費晟告訴《環(huán)球時報》，該智庫所在的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是拿聯(lián)邦政府預算運營的，所以其下屬的中國研究機構也可以算作政府智庫。因為澳政府講究實用主義，諸如中華全球研究中心這樣有政府背景的智庫一般不會走極端，不會特別遠離中國，也不會特別親中。中華全球研究中心“務實”的特點，從它邀請休·懷特及其所持觀點便可窺一二。

中華全球研究中心是澳大利亞為數(shù)不多的專門針對中國的研究機構。相比歐美國家，澳大利亞的中國研究起步較晚。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澳漢學家費子智的數(shù)本著作出版，澳大利亞的中國研究成果開始引起世界關注，但整體中國研究還具有一定局限性。轉折點出現(xiàn)在上世紀80年代。當時澳大利亞政府的政策開始偏向亞洲，在此政治和社會背景下，“澳大利亞中國研究協(xié)會”于1989年在墨爾本大學宣告成立，對中國的研究在澳大利亞逐漸推廣開來。

澳華裔學者、盤古智庫學術委員雪珥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表示，從澳大利亞智庫的整體情況看，“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影響力方面，都與其‘中等強國定位基本符合，但明顯低于歐洲其他‘中等強國?！痹诿绹e夕法尼亞大學的“全球智庫指南2016”中，全球總共6846家智庫，澳大利亞有63家。在世界排名靠前的澳智庫基本側重于國際事務研究，這些智庫大多都涉及中國研究，但并不是專門的中國智庫，比如澳大利亞影響力最大的洛伊國際政策研究院。與中華全球研究中心一樣，專門進行中國研究的智庫還有悉尼科技大學的澳中關系研究院、墨爾本大學的當代中國研究中心、悉尼大學的中國研究中心等。

雖然中華全球研究中心被認為是澳大利亞較權威的中國研究中心，但從媒體曝光度上來看，該中心顯得較為“低調”。據(jù)《環(huán)球時報》記者觀察，這和其主要專注于學術領域有關。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有一所科拉爾·貝爾亞太事務學院，該學院更加關注國際關系和亞太局勢。因此在涉及南海問題、“一帶一路”倡議等熱點話題時，媒體記者往往選擇采訪該學院學者，其曝光度也就更高一些。《環(huán)球時報》記者曾經(jīng)與該學院教授貝茨·吉爾交談過，他的觀點顯得也很“實際”——中澳之間經(jīng)濟往來確實密切，但在價值觀方面，雙方需要進一步相互溝通了解?！?/p>

挺中派：受爭議不斷，影響力猛增

與有官方背景的中華全球研究中心不一樣，同樣被認為是比較具有影響力的澳中關系研究院資助來源是諸多企業(yè)。只不過因為這些企業(yè)里部分有“中國背景”，因此惹來諸多爭議。

2014年，玉湖集團董事長、澳籍華商黃向墨出資180萬澳元成立該智庫，最初，他本人出任理事會主席，澳前外長鮑勃·卡爾擔任研究院院長。去年9月，澳部分主流媒體曾掀起一陣“中國軟實力滲透”的報道熱潮，這家智庫也成為關注焦點，《澳大利亞人報》曾刊文稱，鮑勃·卡爾的智庫是“中國宣傳的左膀右臂”。

雪珥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總結說，這些媒體的質疑理由主要有兩方面——澳中關系研究院部分捐款來自中資跨國企業(yè)或本土華資企業(yè)；該智庫關注澳中關系“積極而樂觀”的層面，基本沒有對華持批判態(tài)度。值得注意的是，此類攻擊多來自于其他智庫。鮑勃·卡爾認為，對他及該智庫的某些指責是“對澳洲政治持冷戰(zhàn)態(tài)度”，“不滿于澳洲采取務實、基于國家利益的對華政策”。

雪珥表示，悉尼科技大學成立澳中關系研究院的初衷，就是基于“對澳中關系的積極而樂觀的看法”，這是澳大利亞唯一專門研究澳中關系的智庫。而且在研究院的董事會成員中，既有中國銀行、中國建設銀行、玉湖集團等中資跨國企業(yè)或本土華資企業(yè)，以及匯豐銀行等與華聯(lián)系密切的商業(yè)機構，也有必和必拓、皇冠、澳洲航空等澳洲大公司。其資助來源不僅只有與中國有關的企業(yè)。

“盡管爭議不斷，但澳中關系研究院的影響力增長很快?！毖╃斫榻B說，根據(jù)“全球智庫指南2016”，該智庫在“東南亞及太平洋地區(qū)最佳智庫”排名69；在全球“最佳大學附屬智庫”排名79。他認為，對于澳中關系研究院的爭議，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部分澳洲學者對中國負面看法的體現(xiàn)?！鞍闹菐鞂W者對中國解讀的分歧在于，中國崛起是否具有威脅性。正面的解讀認為，中國的崛起對地區(qū)穩(wěn)定、尤其是澳洲的發(fā)展是有利的，不僅在經(jīng)濟上，也體現(xiàn)在政治上，甚至防務上；華人對澳洲的建設與發(fā)展具有積極的作用。負面的解讀則認為中國的崛起是威脅，將中國乃至華人看成是意識形態(tài)、社會制度、國家安全的敵人?！?/p>

“澳智庫的涉華研究往往有一種在中美之間的強烈糾結，這也是澳國家層面在中美之間糾結的體現(xiàn)?！毖╃碚f，有一個例子就能體現(xiàn)：從洛伊研究院發(fā)布的各種政策建議中能發(fā)現(xiàn)，在南海問題上，大多數(shù)文章對華持鷹派態(tài)度；但在南太開發(fā)問題上，不少文章卻建議吸納中國參與，甚至提出以此平衡美國的影響。這其實反映出，該智庫將澳國家利益放在首位，這大約也是該智庫能成為澳影響力最大的智庫的原因之一?！?/p>

激進派：背景“不簡單”，對華不友好

今年3月，西方媒體曾熱炒“中國阻止澳大利亞學者離開”一事，稱“在悉尼科技大學中國研究中心就職”的華人學者馮崇義返澳時，遭中國當局阻止。馮“被阻出境”前，在云南進行“調查人權律師困境”工作。據(jù)報道，馮崇義在澳經(jīng)常散布中國打壓異見人士、控制澳華人輿論的言論，他所在的“中國研究中心”持反華反共立場。不過，悉尼科技大學網(wǎng)站顯示，“中國研究中心”已被取消。

“中國研究中心”曾經(jīng)的存在是否說明澳大利亞目前還有“反華”的中國智庫？接受《環(huán)球時報》記者采訪的學者、專家以及了解情況的留學生都說，沒有聽說過“反華”智庫，澳大利亞研究機構對中國的觀點相對“多元與客觀”，很難將一個智庫用“親華”和“反華”進行歸類。

費晟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澳大利亞智庫中的人員立場分化常常很大，即使在一個智庫中，有些學者傾向于對中國持溫和態(tài)度，有些比較激進，這其實和他們的學科背景和關注點有關。

“一般真正處理過澳大利亞外交事務、在一線有工作經(jīng)驗、受過中國歷史與文化研究訓練，以及推動中澳建交和‘脫歐入亞戰(zhàn)略的學者，相對來說會對中國有全面、客觀的認識，比如中華全球研究中心執(zhí)行主任任格瑞，以及澳中關系研究院的鮑勃·卡爾?！辟M晟解釋說。任格瑞有26年的外交經(jīng)驗，兩度在北京任職，當過澳駐上海領事館總領事。而另外有一批學者是國際政治專業(yè)訓練出身，研究國際或地區(qū)戰(zhàn)略和安全問題。費晟表示，他們基本上完全受美國國際政治訓練影響，缺乏對中國歷史和內部問題系統(tǒng)的關注，只是出于特定國際政治理論的分析習慣、或者只把中國作為澳大利亞外交的一個當前客體認識的?！斑@些人對中國的態(tài)度和印象容易比較刻板，無論如何要維護澳美關系，對中國所有的積極活動都容易理解為威脅或者挑釁等負面信息。他們對中國本身了解不多，把中國放置到一個他們接受的結構中去研究，很容易把中國往消極方面去理解?！?/p>

費晟同時強調，這并不絕對，比如澳國立大學戰(zhàn)略與防務研究中心主任布蘭登·泰勒是研究地區(qū)安全和戰(zhàn)略問題出身，但他對中國就十分友善。此外，有一些中國研究學者的配偶是華人，因此他們至少在文化上對中國不那么陌生，不會把一切都政治意識形態(tài)化。

雪珥表示，有些涉及中國研究的國際關系方面的智庫受美國保守勢力的巨大影響，經(jīng)費多由美國資助，與此同時與澳右翼保守勢力關系密切，對華評價比較負面。澳《悉尼先驅晨報》曾刊登評論文章稱，“妖魔化中國人活動最積極的是澳戰(zhàn)略政策智庫執(zhí)行院長杰寧斯。他曾表示，中方大使館和領事館動用社區(qū)組織反對海牙國際法庭對南海問題的裁決。不過他的智庫被指受美方影響”。據(jù)該智庫2014/15年度報告顯示，其年度資金的近6成來自國防部。另有22%的贊助來自與全球軍事武器制造與服務相關的公司，比如美國波音、洛克希德·馬丁，以及歐洲的空客等。杰寧斯曾是澳國防官員?！暗牵S著中美關系的發(fā)展，以及澳大利亞外交自主意識的不斷覺醒，這類智庫的標簽式涉華解讀的市場有縮小之勢?！毖╃碚f。

談到影響力，費晟認為，澳涉華智庫對政府在對華外交方面的影響很大，“澳外交部討論對華政策時就讓國立大學中華全球研究中心的學者參與；議會議員的幕僚也有相關智庫學者，比如針對中國‘一帶一路這種新外交戰(zhàn)略的分析研判”。有些直接由官方資助的機構，很多人員是從政府機構過去的，比如有學者是情報官員出身。不過，“這種影響能達到何種程度，要根據(jù)具體形勢和問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