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米
我編輯人物版面十余年,采訪對象六七百,他是我印象最深的人之一。
都知道學習語言,最重要的是語境。在杭州西湖邊有個英語角,瘦小的馬云騎著自行車給老外當導游順便練口語,全世界都知道。
可我故事里的人物沒這么幸運,他是個下鄉(xiāng)知青,“文革”時期,拿個小收音機學外語,都得偷偷摸摸,不要讓人發(fā)現(xiàn),擔心被按上偷聽敵臺的罪名。
除了教材,他最早背誦的法文是《人民日報》社論,他學習法語兩年后,才遇到第一個可口語對話的人,學習法語15年后,才真正到了法國,打破了語境上的孤獨。
而這之前,日出東方,他一個人在空寂無人的江堤上,在早潮嘩啦嘩啦拍岸的背景聲中,大聲朗讀、背誦,將已經(jīng)在心里憋得爛熟的法語,暢快地倒出來,倒出來……他下鄉(xiāng)的農(nóng)場在錢塘江邊。
老師是誰?是花一年積蓄買下的帶短波的半導體收音機,上海人民廣播電臺開設的外語講座,便宜的收音機,在江邊只剩下沙沙聲。
江風呼嘯時,他還得貼著耳朵收聽。
本來也不至于這么孤獨,當時學外語的也有一小群人,別人都選擇英語,只有他選法語,動機完全是理想主義的,從小喜歡巴爾扎克、羅曼·羅蘭、雨果等法國大師的小說,總幻想有一天能看懂他們的原著。
廣播電臺的教學質量怎么樣?到了恢復高考時,復旦大學的面試老師問:“你父母是教法語的嗎?”“不是?!薄巴饨桓刹浚俊薄耙膊皇??!备墒裁吹??平民百姓。這還不算什么,最牛的是,15年后他剛剛踏上法國土地,就有人為他的口語打賭,說他是土生土長的法國人。
還有就是他學了兩年“啞巴”法語后,遇到了一位退休的法語老師,一個老右派,是當年外交部長黃華的同學。老右派給年輕人的,不僅僅是法語上的幫助,還有人生低谷自我支撐的理念。
用一句法語來作結吧:“La solitude est une temp~te de silence qui arrache toutes nos branches mortes.'翻譯出來就是:孤獨是一場寂靜的風暴,能連根拔除我們所有枯萎的枝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