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離婚

過去有一本小說叫《第二次握手》，寫愛情的，挺感人的。小說中的那對有情人在有生之年終于能夠第二次握手，也算是坎坷情路的一個美滿結(jié)局。那第二次離婚是什么鬼？對于夫妻來說，離婚是痛苦的，難道痛苦一次不夠，還要痛上加痛受二遍苦？第二次離婚究竟是怎么回事？

說美蘭的第一次離婚。那是在遙遠的上個世紀80年代。那一年按照國家政策，上山下鄉(xiāng)的知識青年開始全面返城。這本來是一件大好事，但那些已經(jīng)在農(nóng)村和當?shù)剞r(nóng)民結(jié)婚生子的知青犯了愁，孩子怎么辦？很多夫妻選擇離婚，把孩子判給當知青的一方父親或者母親，這樣孩子就能進城了，當時的政策就是這么規(guī)定的。

美蘭的第一次離婚就是發(fā)生在那個時候。離婚是美蘭主動提出的，親戚朋友都出面勸阻：你就不怕國慶回城后不要你了？美蘭有自己的主意，還是和國慶辦了離婚手續(xù)。于是，他們的寶貝兒子跟國慶回城有了城市戶口了。再后來，美蘭也進了城，和國慶住在一起。嚴格說是非法同居，可大家都同情這些從苦日子熬過來的知青，這種事民不舉官不究，美蘭的日子過得還算穩(wěn)當。再后來，隨著改革開放，城鄉(xiāng)差別逐漸縮小了，進城打工的人越來越多，很多鄉(xiāng)下人在城里買房子住下來，戶籍政策也寬松了，這一年美蘭和國慶復婚了。美蘭不但人長得好看，還特別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國慶根本放不下美蘭。

美蘭的第一次離婚以幾年后的復婚畫上完美的句號，美蘭為自己深謀遠慮的決策感到洋洋得意。誰說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我美蘭，長發(fā)及腰，卻有著和男人一樣的遠見卓識，我就是女中豪杰。

離婚后復婚，可謂皆大歡喜，可為什么美蘭還有第二次離婚？實話實說，這次離婚不是為了孩子的城市戶口，而是為了買一套房子。

國慶近些年生意干得不錯，美蘭也是精打細算的女人，他們家的日子過得穩(wěn)穩(wěn)當當、紅紅火火。別管地點孬好，家里現(xiàn)在有了兩套住房。就在上個月，美蘭聽說重點學區(qū)里的商品房要開始出售了，她想再買一套學區(qū)房，給兒子的兒子留著。可是按照政府相關(guān)部門現(xiàn)行的住宅限購政策，一個家庭如果不是購買首套住房，那是要繳納很多稅錢的。

有人把這個學區(qū)房的房價算計了一下，按照貸款100萬元、期限20年計算，如果按二套房貸款，總還款為175萬元；如果按首套房85折計算，總還款為156萬元，差了將近20萬元。這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啊。

怎樣把家庭購買二套房變成購買首套房？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老百姓可會應對了。走，咱們夫妻離婚去，離婚了各自為家，再購房就是首套房。于是乎，在一段時間里，人們見面不再問“吃了嗎？”而是問：“離了嗎？”對方問：“離婚干啥？”這邊回答，“買房啊?！?/p>

被詢問者恍然大悟：“啊，我和我老婆還在考慮中。實在不行的話，真得離，不然沒法買房子?！?/p>

離，美蘭也這么想。里外里省不少錢呢。

美蘭對國慶說，走，離婚去。

國慶想了想，問，你不怕我假戲真做？

美蘭給了國慶一杵子：借你個膽你也不敢。

國慶說：好，那咱早去早回。

到了民政局，美蘭被眼前的情形嚇了一跳。離婚登記處被前來辦離婚的市民擠爆了，據(jù)說離婚的人從早上7點就開始排隊，下午4點了距離下班只剩半個小時了，等待辦離婚手續(xù)的隊伍還長長的。

走近一問，大部分是為了買房子而辦假離婚。民政局的同志義正辭嚴地勸告大家，法律上根本沒有“假離婚”這一說，任何法律協(xié)議一旦簽署，必然都是生效的，都不是“假”而是“真”，所以，奉勸大家不要輕易嘗試假離婚。

政府也深深地為廣大百姓的冒失行為而憂心忡忡，提出風險警示：買房有危險，離婚要慎重；離婚容易復婚難；事實證明，真有邪惡之人，借買房離婚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政府為百姓著想，做到了苦口婆心。

前來辦離婚手續(xù)的人根本不聽民政局的勸解、警示，依舊埋頭填表、認真簽字，按部就班辦離婚手續(xù)。假離婚和真離婚不一樣，假離婚場面很溫和，沒有大打出手，沒有戰(zhàn)火硝煙，全都面帶笑容，心平氣和。每對離婚夫妻幾乎都沒有財產(chǎn)糾紛、沒有子女撫養(yǎng)之爭，這婚離的，和顏悅色之外帶著陰謀得逞的得意。

辦完離婚手續(xù)的夫妻——不，這時他們在法律上已經(jīng)不是夫妻了，而是前妻前夫的陌路人了——他們手里拿著看上去并不喜慶的離婚證，親親熱熱地走出了離婚登記處，走出民政局，親親熱熱地上了一輛車，親親熱熱地回家了。那景象真是奇妙極了。

經(jīng)過半天的排隊等候簽字畫押，美蘭和國慶成功地加入到怪異的離婚隊伍之中，美蘭長長舒口氣，好像卸下了一個包袱。

婚是離完了，可是那個學區(qū)房的樓盤卻遲遲不開盤。美蘭心里忽然變得挺著急的，卸下了這個包袱，又背上了另一個包袱。

第一次離婚的時候，美蘭一點都沒焦慮，一是為了兒子的城市戶口值得“犧牲”自己，就是國慶真的不復婚真的把她甩了，她也無怨無悔。再一個她死心塌地地覺得，國慶絕對不會利用這次離婚而拋棄自己，他們離婚只是為了孩子。

第二次離婚，美蘭卻變得心有余悸。她有些害怕，畢竟此時的自己已經(jīng)老了，沒有年輕時漂亮，而且這時的國慶和剛剛回城時的愣頭知青不一樣，他大小也是個小公司的小頭頭，有了較高的社會地位，他會不會變心了，把假戲做真了？要是真的離了，美蘭怎么辦？想到這些，美蘭失眠了，她沒有了第一次假離婚時的底氣。

計劃沒有變化快。還沒等學區(qū)房樓盤開盤，老百姓已經(jīng)哄哄嚷嚷地說，政府的購房政策馬上就變，不限購了，家庭購買首套房和二套房差別不大了。也就是說，很多夫妻的“離婚”白離了。于是乎，各位離婚夫妻又開始辦理復婚手續(xù)。

美蘭想，既然政策要變，那我也趕緊復婚，不然夜長夢多，可別節(jié)外生枝。

美蘭對國慶說，哪天咱們復婚去。國慶卻找借口遲遲不動。美蘭著急了，國慶變心了？新聞都報道了，真有離了之后不復婚的。

美蘭問國慶，去不去呀？國慶不言語。美蘭心里急，心臟怦怦跳：快點去辦復婚手續(xù)呀。

國慶嘟囔出一句話：著什么急呀，不就是一張紙嗎，你怎么就這么在意呀？

嚇死美蘭了，國慶居然說出這樣讓人心驚肉跳的話。人在變，國慶真的變了。美蘭這回真的上火了，滿嘴起大泡，嗓子啞得都不能出聲了。果然節(jié)外生枝了。六神無主的美蘭趕緊給兒子打電話，把兒子叫回家“救駕”。

兒子公差在外地，聽說家里有急事，急忙請假回家。美蘭把買房離婚的事情經(jīng)過講給兒子聽。兒子聽完哭笑不得：你們真能胡鬧，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事先和我打招呼？兒子還說，自己房子的事不用父母操心。一是自己有能力買房子，再一個，我兒子可能不在這個學區(qū)上學，你們就別操心了。

不在這里念書上哪里念？美蘭問。

明年我們公司派人常駐南方分公司，我可能和妻子一起去，孩子自然跟我們走，所以不在這里上學。不管怎么說，你們趕緊辦復婚手續(xù)，別整那些沒六的事了。走，我開車送你們?nèi)ッ裾帧?/p>

美蘭和國慶被兒子“押解”著來到民政局辦復婚手續(xù)。工作人員看著電腦上婚姻登記信息，苦笑著說：你們倆的婚姻狀況可是夠復雜的，結(jié)了離，離了結(jié)，結(jié)了又離……結(jié)結(jié)離離，折騰好幾番。你們拿民政局當什么了？

一聽這話美蘭不高興了：結(jié)了離，離了結(jié)，這能怨我嗎？要怨也得怨政策。

美蘭和國慶坐在一起照了相，拿到了喜氣洋洋的復婚證，喜氣洋洋地回了家。

晚上，已經(jīng)個把月嚴重失眠的美蘭踏踏實實地睡了一覺，呼嚕聲驚天動地，打得國慶睜眼到天亮。

國慶一宿沒睡著，想著自己結(jié)婚、離婚、再結(jié)婚、再離婚……像是一場旅行，遠遠地走了一圈，結(jié)果又回到原點，他隱隱約約感到些許的失落。第二次離婚和第一次離婚不一樣，不一樣在哪里，自己也說不清。反正，相對美蘭的焦慮，他對第二次離婚還抱有幾分好感。領(lǐng)到離婚證的那段日子里，他心里還是自由輕松很神采奕奕的。雖說是假離婚，夫妻還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但內(nèi)心的感覺就是不一樣，有那張紙和沒有那張紙就是不一樣。國慶曾經(jīng)為自己對這張離婚證產(chǎn)生出來的好感偷偷地輕輕地譴責了自己一下。

此刻，躺在床上他想，第二天早上太陽照常升起，還會不會有第三次離婚？假如有第三次離婚，那結(jié)局會是什么樣呢？

還能有第三次離婚嗎？國慶忽然自言自語說了一句。

聲音很小，好像是從嗓子眼里嘟囔出來的，好像連國慶自己都沒聽清?？墒呛ㄋ械拿捞m卻聽得真真切切。她翻身坐起，大吼一聲：任國慶你說什么呢？復婚后悔了是嗎？還要第三次離婚？你真的有外心了？真的不想和我過了嗎？

河東獅吼把國慶嚇了一大跳，差點從床上掉下來。他急忙解釋：誰呀誰有外心了？誰有那個想法呀？我啥也沒想，就是嘴上說說。

美蘭說：心里不想嘴上能說出來嗎？

國慶一邊嘟囔一邊把腦袋蒙進被子里：你愛咋想就咋想，反正我沒想。

美蘭看著鼓鼓囊囊的被子，搖搖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