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培心
每年過年,父親都會帶著我們一家回鄉(xiāng)下,今年也不例外。過了小年,母親開始收拾行李,給老家長輩親戚準備各色禮物。年年回家真沒勁。其實,我更愿意趁著過年出去玩一趟。父親答應帶我去一趟日本,可說了好久也沒有動靜。
回到湘南這個小縣城時,已經是臘月二十八。晚上在大姐家里吃晚飯。一大家人坐在一起,大圓桌還坐不下。我本想站著吃,卻被大姐硬生生按在座位上,說我一年也就回來一次,是家里的貴客。大家都笑了,我也不好再堅持。
第二天是除夕,一大家人回到離縣城20公里的鎮(zhèn)上過年。這幾年,鎮(zhèn)上變化很大。許多老的住戶搬到縣城,又從更遠的山里搬來許多新人。奶奶已是耄耋之年,一個人住在三角鋪的老屋里。從我記事起,父親每年都會回到這里。這是他出生成長的地方。老屋修建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土磚瓦房,木質門面,過道狹長如襪。門口兩個立柱上仍留著文革時期的標語。大門兩側已經換上新的對聯(lián)。
奶奶知道我們回來,早已經在街頭等候。一下車,奶奶便抓著我的手,一直說,又長高了,又長高了,笑出滿臉皺紋。奶奶還是老樣子,只是看起來更老,整個臉像一個皺巴巴的干蘋果。碰到街坊鄰居,奶奶便高興地說,我孫子回來了。一些陌生的人帶著淳樸的笑容看著我。
晚飯前,大伯帶著我們去祭祖。沿著一條荊棘叢生的小路,我們找到了爺爺?shù)哪沟?。爺爺十年前在長沙看病時的樣子還歷歷在目,如今墳前已經長滿蒿草。大伯揮起鋤頭,鏟去墳上和碑前的雜草。父親讓我跪在碑前,點上香燭、點燃紙錢。大伯將一只公雞的脖頸割開,鮮血灑在墓前。隨后,鞭炮響起,一陣青煙飄散。
夜晚,堂屋里擺了圓桌,一大家人團聚在一起。此起彼伏的爆竹聲讓整個小鎮(zhèn)沉浸在過年的氛圍中。桌上擺滿了各色菜肴。每年長途跋涉,似乎就為了這一頓團圓飯。從大伯開始,大家依序給奶奶敬酒。吃飯的半途,奶奶伸手在口袋里摸了好久,又將雙手藏在桌下,數(shù)了又數(shù)。我知道,她要發(fā)紅包了。奶奶年紀大了,許多事情都記不太清楚。發(fā)紅包是她唯一牢牢記得的事情。
大年初一一整天,大家臉上都洋溢著笑容。見面時互相問候,說著吉祥話。初一晚上,在鎮(zhèn)上公祠舉行了每年一度的鄉(xiāng)村聯(lián)歡會。村委會領導致辭后,身懷才藝的村民們上臺表演。表演盡管拙劣,大家自娛自樂,也博他人一樂。壓軸演出的是花錢請的祁劇班子。這些人身著五彩戲服,又唱又打。我看到戲牌上寫著《楊家將》《程咬金招親》。看戲的人以老人為主,看得很投入,不時叫好。
走了幾日親戚,又準備返程。奶奶準備了臘肉、腌菜和一些土產,讓我們帶回長沙。臨走時,又一再叮囑我好好念書,聽爸爸媽媽的話,聽老師的話,考一所好大學。我坐在車上,看見奶奶撈起圍裙擦淚,也覺得鼻子有些酸。父親神色凝重,一路不言語。沉默中,我望見路邊青山、大樹迅速往后退去。天色漸晚,眼前也模糊起來。我突然有些明白父親為什么要堅持回老家過年。
(作者單位:長沙市麓山濱江實驗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