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平
和鮮花相比,更讓人動容的是墓碑上壓著各種各樣的小東西,由來自全世界的崇拜者帶來:一小塊貝殼壓著一片羽毛、一張單程的巴黎地鐵票……
在巴黎的時候,法國朋友提起了花神咖啡館:“許多中國文藝青年初到巴黎,就直奔花神咖啡館,因為據(jù)說這里是薩特等一干巴黎文化名人愛扎堆的地方。”而實際上,在蒙帕納斯公墓門口附近的一家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咖啡館,才是薩特生前一個人最喜歡去的咖啡館。
薩特臨死時,情緒非常低落,旁邊的人安慰他:“你的哲學思想影響了一代人?!彼_特說:“我知道我的影響,可是,和死亡相比,它實在不足一提?!?/p>
作為一名外國游客和哲學的外行,我很難去考據(jù)這個故事的真假,不過,我想,要安慰彌留之際的薩特,更好的說法應該這樣:薩特先生,你的蒙帕納斯墓地就在你家旁邊,只隔一條小馬路,在那里你能夠看到你房間的窗口,墓地離你喜歡一個人待的咖啡館甚至比家更近,你依然可以使用你喜歡的那個單人座位,這里還不像花神咖啡館那樣吵雜。
至于要不要告訴他,“海貍”波伏娃以后還會和他埋葬在一起,我倒覺得要三思。
蒙帕納斯肯定比不上拉雪茲神父公墓的面積大,埋在這里的名人和傳說也不如后者多。
在拉雪茲公墓,政治愛好者可以在巴黎公社紀念墻前留影,女粉絲可以把自己的紅唇印在王爾德的墓碑上,文藝青年甚至可以帶著耳機在Piaf的墓前聽一曲,緬懷美好的20年代……
運氣好的比如我,在拉雪茲公墓的那個中午,就遇到一個疑似黑幫大佬或者政治家的、場面宏大氣場內(nèi)斂的葬禮,幾個穿黑燕尾服的大漢遠遠就狠狠地盯著我們這些游客,非常有電影感。
相比之下,蒙帕納斯公墓更加親切,除了名人,你在墓碑上可以看到更多像“書店老板和出版人之墓”這樣更法國的字樣。另外,蒙帕納斯更像巴黎人,對失敗者和異鄉(xiāng)人更有惻隱之心。
薩特和波伏娃的墓地不遠處,有一處土耳其奧斯曼帝國時期亞美尼亞人的家墓,墓碑上的銘刻已經(jīng)模糊,但能辨認的幾個詞句都有深不可測的悲傷——有時候,一個民族的英雄可能是另外一個民族的屠夫,巴黎的偉大之處,是平等,博愛,是接納那些故國遺民,收容他們的遺骨和靈魂,為那些未定的公案留一個入口。
而在一個搖滾歌星的墓地邊,我甚至遇到一位祖籍浙江的劉先生和他的夫人的墓園,他的墓園用黑色大理石砌成,墓碑雕成中式屋檐樣式,墓碑上面刻著的是“沉疴百日魂歸猶望子孫賢,儉樸一生撒手永拋家室累”,這句話可作為一代法國華僑的人生奮斗寫照。
四月的巴黎,陽光溫馨空氣清澈,澎湃的激情和復雜的真相都已經(jīng)變成墓碑背陽處的青苔。薩特生前說,“他人就是地獄”“人是一堆無用的熱情”,但每次去蒙帕納斯公墓散步,我都在他和波伏娃的墓碑前看到不間斷的鮮花和熱情。
和鮮花相比,更讓人動容的是墓碑上壓著各種各樣的小東西,由來自全世界的崇拜者帶來:一小塊貝殼壓著一片羽毛、一張單程的巴黎地鐵票、各種寫著我完全看不懂的文字的紙片,只有一張小紙片,朋友翻譯給我聽了:
思想
比鮮血更有力量,
因為鮮血會凝固,
而思想不。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