駁靜
為自己改名時,陶行知曾為“知”和“行”二字先后順序頗費過思量,但無論哪個在前,算是將日后推廣的教育理念寫進了自己的大名。
抗戰(zhàn)期間,教育家陶行知(左)與重慶育才小學的學生們在一起
如果經濟沒那么困難,陶行知可能不會直到1917年夏天,才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yè)。
3年前,24歲的陶行知從上海吳淞口登船去美國。就像他同年早些時候回答黃炎培之問時說的那樣,他的下一步目標是相當明確的“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專業(yè)”。當時的黃炎培是江蘇省教育司司長,而陶行知跟他對話的身份,是那一屆金陵大學畢業(yè)生畢業(yè)論文第一名獲得者。他的論文題目是《共和精義》,有約9000字,發(fā)表在《金陵光》學報上,黃炎培最早對他印象深刻正是源于該文章。
等到3年后的1917年陶行知學成回南京,拜見的第一個重要人物也是黃炎培。彼時,后者的職務是江蘇省教育會副會長,是江蘇教育界一等一的名流,日后的南京高等師范學校、國立東南大學(現(xiàn)南京大學)和上海商科大學(現(xiàn)上海財經大學)等高校的創(chuàng)辦都有他的身影。
這次見面中,黃炎培為陶行知介紹了江蘇教育的現(xiàn)狀。那時的北京仍“一片尊孔讀經的鼓噪”,但在南京和上海,被推崇的主流理念是“實用主義之教育”。其中另一位核心人士郭秉文,南京高等師范學校的教務主任,正四處招攬人才。黃炎培當然希望陶行知能去他那兒,實際上,在這之前,陶行知已經接到該校聘書。所以這次見面,與其說是敘舊,不如說更像是持有共同教育理念的兩代人,對未來教育變革的一次私下梳理。
這是陶行知歸國后的第一份工作,他講的《教育學》《教育行政》和《教育統(tǒng)計》等課程也是全新的。陶行知的教育家之路至此開啟,只不過,之后在南京的這幾年時間,對日后全身心投入到平民教育的陶行知而言,像是某種過渡。他將妻兒及母親從老家安徽接到南京,還請了保姆,出是大學校園,入是溫馨的家庭。這段大學教授生活,幾乎是他人生當中少有的舒適安逸的生活。
陶行知出身并不富裕,大學之前的上學經歷就已經不太容易。但他還是在機遇之下,通過崇一學堂見識到了“外面的世界”,日后他將這個機會歸功于自己的母親。因為當時她在學堂做幫傭,不時去看望母親的陶行知,因為聰明好學而被學堂的唐進賢牧師允許免費入學住讀。
到了美國,雖然他也是“庚款”的獲益學生之一,其數額卻遠不足以支撐哥倫比亞大學的學費。他當然更希望能夠直接到哥大入學,但當時該校又未給他提供獎學金,退而求其次,陶行知首先在伊利諾伊大學讀了一個政治學。
1917年是陶行知在哥大學習的第二年。這期間,他跟國內的師友也保持相當聯(lián)系,尤其是與黃炎培,后者不只曾往紐約寄送有關江蘇教育情況的資料,供陶行知作論文之用,也積極爭取陶行知能“歸以餉我”。
實際上,陶行知盡管因為回國的迫切心情而最終沒有進行博士論文寫作,回國后他卻在短時間內寫就多篇論文,其中就有1917年下半年的《試驗主義之教育方法》。
這篇發(fā)表在《南京高等師范學校教育會刊》第一期的文章,指出我國數千年之教育傳統(tǒng)是“致知在格物”。他在文中對比中西方教育的差異:一方面,中國教育因為沒有找到格物致知的方法,而在近代發(fā)明史中毫無貢獻。另一方面,又介紹西方試驗主義的教育方法,他寫道:試驗者,發(fā)明之利器也。試驗雖不必皆有發(fā)明,然發(fā)明必資乎試驗。欲教育之刷新,非實行試驗方法不為功。蓋能試驗,則能自樹立;能自樹立,則能發(fā)古人所未發(fā),明今人所未明。
這種試驗主義,緣自陶行知在杜威課堂所學,但如果從更大的背景去看,也當屬“賽先生”(Science,意為“科學”)范疇。陶行知對比了中西方教育,發(fā)現(xiàn)原封不動地照搬西學或拘泥舊學都行不通,所以“試驗”的另一層意思,其實是“經過試驗,宜于中國”。
很快,陶行知開始了試驗。南京師范學校第二年成立的教育專修科,就在陶行知的主導下,將“科學常識”列為必修課,其中包括生物學和遺傳學等。
試驗主義也為陶行知之后的職業(yè)教育實踐理念打下理論基礎。
1917年5月,黃炎培等人聯(lián)名發(fā)起“中華職業(yè)教育社”,以“推廣職業(yè)教育”為其重要任務。從該社宗旨上看,與陶、黃二人會面時所談“實用主義”是一脈相承的。實際上,不論是該社所推廣的職業(yè)教育,還是之后在此基礎上創(chuàng)辦的人數更多、影響更廣泛的全國性社團“中華教育共進社”,教育界為改革中的中國社會選取的道路,無疑是“增進社會生產力”這條路。從這個角度,教育改革也等同于社會改革。
1917年夏天回國的陶行知,除了在南京師范學校任教,也考察了南京的中小學教育,并且得出若干結論:“歐美列強,早已普及義務教育,而國人受教育的,僅1%,這是亟需改變的。歐美盛行職業(yè)教育,要振興中華經濟,也應急速采納;不過,就現(xiàn)時為數不多的職業(yè)學校來看,辦法不良,學生應用所學的知識,不僅一二,十之八九的畢業(yè)生都改了行,以至造成工不工、農不農、商不商,這也是亟需改革的?!?/p>
就此,陶行知撰寫了《生利主義之職業(yè)教育》,主要觀點即是:“國家造就一生利人物,即得一生利人物之用。將見國無游民,民無廢才,群需可濟,個性可舒。然后輔以相當分利之法,則富可均而民自足矣。”
這篇文章的觀點,表明陶行知從大體上固然都屬于實用主義范疇,但他把教育的對象放置于更廣泛的人群中。這個人群就是平民。如果去看他后來編寫的《平民千字課》,他在推廣這本薄薄的學習手冊上所做的努力,以及最后真正惠及的平民數量,就可以對他在“平民教育”一詞上所托付的心志管窺一二。
陶行知在哥大期間,與胡適其實同在一個學院,也同時修習孟祿(Paul Monroe)、杜威(John Dewey)等幾位教育學家的課程,算得上師出同門。那個時代的中國,有識之士都意識到教育改革勢在必行,他們這些海外求學的熱血青年也都是帶著憂患和理想回到祖國的。陶行知曾于1917年3月,在北美中國基督徒學生會學報《留美青年》上發(fā)表過《中國在轉變》一文,但顯然,陶行知日后所秉持的教育理念,相較胡適、蔣夢麟這幾位哥大同學,專注的方向仍有明顯不同。
陶行知自己說,他本是一個中國平民,十幾年的學校教育,讓他似乎更接近外國精英階層,這并非他之所愿。所以回國后不久,他就脫掉了大學教授這層標簽,開始了他的平民教育理念之后半生。
1946年7月25日陶行知在上海逝世。12月靈柩安葬于南京他生前創(chuàng)辦鄉(xiāng)村師范學校的曉莊。董必武、沈鈞儒、張申府、周新民等前往送葬
陶行知(1891~1946)自1917年后10年間,在各地奔波開辦平民學校,編寫并推廣《平民千字課》,及至1927年,陶行知奔赴南京北郊,創(chuàng)辦曉莊師范學校,在炮火中歷經磨礪,直到3年后學校被封,陶行知本人被通緝才告終。1931年,陶行知結束流亡日本的生活回到上海,并創(chuàng)辦“山海工學團”??箲?zhàn)期間,仍在重慶創(chuàng)辦“育才學?!?。1946年,陶行知因突發(fā)腦溢血去世,終年55歲(陶行知準確出生年份歷來有爭議,本文以1981年在北京舉辦的“陶行知90周年紀念會”確定的日期1891年10月18日為準),宋慶齡為其題詞“萬世師表”。
(參考書目:《陶行知年譜長編》,王文嶺撰,四川教育出版社;《平民教育家·陶行知》,唐瀾波主編,武漢大學出版社;《陶行知》,夏德清、武素月著,群言出版社;《陶行知傳》,周毅、夏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