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

呂傳彬

下了一天鵝毛大雪，華燈初上時，古都已一片潔白。

從商業(yè)街一端躑躅走來兩個人影，走得近了，路燈光包裹住他們。是兩個老人，七十上下年紀(jì)，都穿著臃腫的棉襖、棉褲。老頭戴頂棉軍帽，護(hù)耳沒系，被風(fēng)掀得呼呼響。老太頭包大花圍巾。他們各自背個棕麻袋，袋子里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些啥。

走到商業(yè)街正中央，兩人停下來，將肩上的麻袋放在腳邊。

他娘，餓了不？路上人都說今兒是平安夜，是個什么洋節(jié)。辛苦一天了，咱也吃頓好的吧！去買碗面乍樣？叫他們多放辣椒，吃了好冒冒汗！老頭說。

別了吧！這地方，得多貴呀！還得攢錢給孫子治病哩！再說你這打扮，人家能讓你進(jìn)么？老太摸摸身上斜挎的布袋子。還有沒吃完的饃哩，將就一下吧！

老頭瞧瞧老伴，她渾身是雪，眉毛都是白的，在風(fēng)里抖個不住，不禁心一橫。

在這兒等著，我去買面！

老太還沒來得及反對，老頭已沖進(jìn)路旁一家“金玉滿堂”，卻沒過一分鐘又出來了。

這么快？老太納罕。

老頭滿臉沮喪：把我給打發(fā)出來了，說我進(jìn)去會影響生意。

老太一臉心疼，說：看、看、看，我說啥來著？咱吃饃就好啦！

老頭卻來了強(qiáng)脾氣，非買面吃不可：試試別家！不信都不讓我進(jìn)！

他扛起麻袋往前走了一段，挑個小些的門臉進(jìn)去，不一時又出來了。

老太憐惜地望著他：又被趕出來了？

老頭臉色灰灰的：沒，面忒貴了，二十八塊一碗！老天爺，我以為五塊就夠了，殺人哪！

老太還是那句：算啦，咱吃饃吧！

老頭沒反對，但也沒接話，扛著麻袋繼續(xù)走，邊走邊打量路邊食肆。十來分鐘后，老頭終于走進(jìn)一家麥當(dāng)勞，捧出兩個雞肉漢堡。兩人就在路燈下，飛旋的雪花中，一口口吃。

這洋快餐倒是熱乎，說不上好吃，卻也不能說難吃。老頭早留意過，每次撿破爛路過這家餐廳，老伴都會好奇地往里瞄。

平安夜，她終于嘗到這洋式肉夾饃的味道，心中歡喜。雖然是和雪花一起吃進(jìn)肚里，也沒一口熱水可喝，但饃本身熱乎，熱量也高，所以吃進(jìn)去很熨貼。想到老頭這么體貼自己，老太心里一陣欣慰，不禁喜孜孜拿眼覷他，發(fā)現(xiàn)他已將漢堡吃完。

飽了么？

飽了！老頭拍拍肚子。

老太卻知他沒飽。老頭平日飯量有她三倍。

不想吃了，俺吃不慣這個味兒！她把吃了一半的漢堡遞給老頭。

我乍覺著還好？你不愛吃，我替你吃吧，別浪費(fèi)了！

老頭大口大口咬漢堡，老太瞧著他，給他撣撣身上的雪，又伸出凍僵的指頭為他把護(hù)耳系上。

平安夜碰見倆要飯的，真晦氣！

他們聽見一個女聲低低抱怨。抬眼看時，是挺鮮亮的一家人，一對年輕父母正帶著孩子去麥當(dāng)勞?？吹嚼项^、老太，穿皮衣、高筒靴的母親將孩子往自己身邊拉了拉，又嘀咕：城管都是吃干飯的，也不管管這些人。這市容簡直沒法兒看了！

咱趕緊走吧！人家瞧咱不順眼。老太怯怯地說。

走、走、走。老頭扛起麻袋。

眼前忽然飛來一個小小人影，一只小手伸過來：給你！

兩人詫異地定睛，才發(fā)現(xiàn)是剛才進(jìn)麥當(dāng)勞的小男孩，手里正舉著十塊錢，眼神熱切。圣誕快樂！他用好聽的童音說。

還來不及反應(yīng)，另一人影已飛奔而至，一把拉走孩子。你這孩子太不聽話了！跟你說過多少回，不要隨便搭理要飯的，你知道他們是不是人販子呢！哪天把你拐走賣了，你就知道人心險惡了！

小男孩被母親強(qiáng)拉回麥當(dāng)勞，邊走邊回望老頭、老太，高喊：老爺爺、老奶奶，圣誕快樂！

老頭、老太被這一幕驚呆了，心里涌起一股熱流。

好心的孩子?。±项^嘆。

他們扛起麻袋，回身朝棲身地慢慢走去。明天，這麻袋里的瓶瓶罐罐就將換成錢，和之前賣破爛攢的錢一起，給孫子治他的小兒麻痹癥。說不定，臨行前他們會再來買個雞肉漢堡，拿回老家給孫子嘗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