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闊
現(xiàn)實沒有我預想的那么殘酷,在收到兩億元現(xiàn)金支票后。我被告知可以回家一趟,他們說,我可以利用這點時間,就這筆錢的分配和使用做些必要的安排。當然,前提是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未來的去向和下落,暗示也不行。他們讓我自然消失在原來的生活里,不能留下任何征兆、任何痕跡,就像我晚飯后正在悠閑地遛彎兒突然被車撞死了一樣。否則,這兩億元支票就會變成一張廢紙。
“我們還算寬厚仁慈吧?臨了還讓你回去看看,跟以前的生活做個徹底的了斷吧!”我記得他們說這話的時候,不懷好意地嬉笑著的樣子。我也知道他們話里有話,無非是在對我冷嘲熱諷,但他們哪曉得我的苦衷,反正錢已到手,我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了。
我曾經(jīng)是如此的缺錢,缺到自認為生活里除了錢以外,我?guī)缀跏裁匆膊蝗保焊改附≡?,老婆體貼,兒女雙全,職業(yè)穩(wěn)定,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平常日子。但是,你們并不了解我對金錢是多么渴求。我并不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也并非一貧如洗,但在我生活的層次和圈子里,我的那點收入僅僅能夠維持基本的生活。我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沒有存款,沒有車,甚至沒有一套拿得出手的名牌服裝;我不敢去旅游,不敢進專賣店,不愿意隨便帶著老婆逛街,逢年過節(jié)沒有給老人買過像樣的禮物,有段時間孩子的奶粉錢竟然也讓我覺得為難。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不僅與我的職業(yè)和追求極不相稱,而且極大地打擊了我的自信,我常在夢中被錢卡住脖頸,幾乎窒息。
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即將改變,在翻來覆去數(shù)了無數(shù)次支票上零的個數(shù)后,我終于相信,自己做的夢竟然就這樣要實現(xiàn)了。
現(xiàn)在我手上有兩個億,他們說這錢不能帶走,不過我原本也沒打算帶走。我之所以答應他們提出的所有條件,就是要拿這筆錢讓家人過上理想的生活,至于我自己,怎么著都行。我用了將近一個下午,把這筆錢分了一下,大頭留給我父母、老婆、兒女、兄妹、岳父母,小頭留給曾經(jīng)照顧過我的七大妗子八大姨,我甚至留了一些給李大等幾個無話不說的狐朋狗友。當然,還有小曼,就是那個總愛淺淺地笑、總是在我拮據(jù)時借給我錢卻從來也不說出去的女孩。我不是個吝嗇的人,這筆錢足夠多,我用金錢向那些曾經(jīng)幫助過我、給過我好的人來表達一下謝意和告別,也是應該的。想象著在我消失后的某一天,他們會莫名其妙地突然收到一筆大小不等的橫財,我心花怒放。
我在傍晚時分回到了家中,天已經(jīng)黑了,飄著鵝毛大雪,老遠就看到門前的燈亮著,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明亮而溫暖的光芒。
“這幾天你去哪兒了,也不給家里個信兒,我們都擔心死了!”我剛進屋,母親就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生怕我再像小時候賭氣跑了似的。我才離家?guī)滋?,母親好像一下蒼老了許多,看到我,散亂無助的眼神中一下子透露出了光芒和笑容。剛才還滿心喜悅的我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幾個小時后,我將徹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她會不會神經(jīng)呢?會不會瘋掉呢?會不會像祥林嫂那樣逢人就問她的兒子呢?但她很快就能住上別墅、用上保姆了,再也不必為三兩分錢跟小商小販們討價還價了,再也不必羨慕鄰居張嬸指頭上黃澄澄的金鎦子了;而且,她已經(jīng)老了,記性大不如前,或許她很快就會把我忘了也是有可能的,我使勁地安慰著自己。
“爸爸,你怎么才回來,趕快找紙箱幫我做個雪橇!”兒子一下子撲進我懷里。小家伙幾天沒見.好像又長高了,他即將成為這個家新的希望,盡管只有四歲。我的那些錢,可以為他提供最好的教育,最優(yōu)秀的成長環(huán)境,他可以幾乎不受金錢的限制,盡情地施展自己的才華和抱負,再也不必像我這樣活得委委屈屈、摳摳搜搜。不過,我就這樣缺失在他的成長歷程中,會給他的童年蒙上陰影嗎?會讓他誤入歧途嗎?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極力否定這種可能。
“爸爸,簽名!”閨女中考成績下來了,照例要在成績單上簽字。她的語文成績下降很多,我知道,最近輔導她功課少了些。如果我就這么離開,她的成績會不會一落千丈呢?或許可以請頂級的家教,肯定不會比我輔導得差,但他們了解閨女的學習習慣嗎?如果成績上不去,將來考不上大學怎么辦?她會早戀嗎?會做糊涂事嗎?社會這么復雜,競爭這么激烈,一個女孩子家,我的錢就一定能保證給她一個平安、幸福的未來嗎?我有些遲疑。
老婆已經(jīng)把晚飯端了上來,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今晚老婆特別漂亮、特別溫柔。我離開后老婆會不會改嫁呢?她心地善良,性格單純,會不會有人打她的主意呢?這個不重要,反正自己將要徹底離開她了,總不能阻止她再嫁人吧?關(guān)鍵是打她主意的人是看上了她的人呢還是看上了她的錢呢?萬一那人心懷鬼胎,她能不能識破呢?要是被騙了,自己留再多的錢又有什么用呢?只能便宜了那個混蛋!我的汗突然下來了。
馬上就到他們給我規(guī)定的離開時間了,我忽然覺得進家這幾個小時過得飛快,簡直轉(zhuǎn)瞬即逝!我有些煩躁,還有些莫名的傷感。這時,手機響了。
“哪兒呢?伙計,過來喝兩杯!”是李大他們。
只剩半小時,時間已經(jīng)不允許了,但我似乎管不住自己,我得去看大家一眼,只看一眼,應該還來得及。稍微晚那么一兩分鐘不礙事的,我馬上就是一個失蹤的人了,他們應該理解一下。
大家給我端酒,我覺得不能不喝,一杯、兩杯……可酒一下肚,我又不停地對自己說,千萬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耽誤事了。但今晚的酒好像特別清香醇厚,只要端到嘴邊,我就會神差鬼使般地一飲而盡,十杯、二十杯……
半夜,我酒醒了,摸遍全身上下,支票沒了。
但我好像并沒有驚惶失措,也沒有去找,只是坐起來點了支煙,心里有些失落。
“怎么不睡?”老婆問。
“沒什么,做夢丟了點東西。”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