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遇見你

黃韞秀

1. 萬凌

作為一個初中女生，我實在不想被那么多人封為女神，唉，誰讓我有一張精致的臉蛋和一雙又長又白又細(xì)的腿呢。

總是站在我旁邊的這個女孩叫之秋，個子不高，皮膚不白，五官倒還算端正。其實，我蠻想做她這樣的人的，平凡不惹眼，也不會遭人嫉妒騷擾，日子清閑著呢。直到有一天，我才發(fā)現(xiàn)我錯了。故事，從這里開始——

這天我們正走在食堂里，迎面走來一個男生，長得溜圓不說，臉還特別丑，眼睛瞇成一條極細(xì)的縫，嘴唇倒厚得驚人。聽見有人叫他“于東山”，我不禁皺緊了眉：這就是那個土豪的孩子？果然很丑。只是，不知道是誰放出了傳言，說他于東山喜歡我萬凌——不過是喜歡女神罷了，多正常的事兒，真不知為何會如此瘋傳。

那男生果然很快將目光移到了我們這邊，只是眼睛太小實在看不清是什么眼神，不過很快便又轉(zhuǎn)回頭去，臉頰竟還起了點點緋紅。我正打算裝作沒看見地經(jīng)過，誰料身旁之秋先打了個響亮的招呼：“嗨！”

于東山咧開嘴露出一口雪亮的牙，嘿嘿傻笑起來。

“不是吧，你和暴發(fā)戶的孩子關(guān)系這么要好？”我藏不住滿臉嫌棄地說。之秋一臉認(rèn)真地說：“于東山不是暴發(fā)戶的孩子?！蔽疫€以為她會說沒那么要好呢，“不是會取‘東山這么土俗的名字？”之秋仍然一臉認(rèn)真，眼睛卻亮了亮，有些興奮地說：“這個名字是有典故的：月出于東山之上。你看，于東山。”

之秋的眼睛又亮了亮，“怎么樣？是不是瞬間覺得很有文化？這叫深藏不露。別看他長成那樣，其實很有內(nèi)涵的……”

這這這，是收買閨蜜的節(jié)奏啊。

我伸手捏了捏之秋軟綿綿的小臉蛋，笑道：“你最有內(nèi)涵了！親愛的，你把我賣了幾錢啊？”之秋一愣，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氣呼呼地追著我打。

2. 御風(fēng)

我是御風(fēng)。這是個有內(nèi)涵的名字，因為我爸姓馮，所以我就叫“浩浩乎如馮虛御風(fēng)”的馮御風(fēng)。但是，老爸啊，那個字念“憑”，不念“縫”。為此，我被同學(xué)恥笑千年。

初中時遇到了一個叫于東山的家伙，得知我的名字之后非常高興，說我們有緣分，名字是同一出處。我把《赤壁賦》在腦中過了一遍，終于忍不住問他，“你名字在哪兒啊？”他十分興奮地叨叨道：“‘月出于東山之上的于東山，怎么樣，是不是有這么一句?！蔽覠o語，真不是長大后讀了書才發(fā)現(xiàn)這個巧合的？

這天他神秘兮兮地告訴我，他喜歡上一個女孩兒，叫之秋。是“壬戌之秋”的之秋，這就是緣分！我說你有病吧，這什么奇怪的邏輯，純屬巧合好不好。

于東山壞壞地笑了笑，滿臉的肉皺成一堆，說：“走走走，哥帶你去看我女神?！蔽覀兟穹谌ナ程玫穆飞?，于東山十分興奮地指著遠(yuǎn)處走來的一對女孩兒狂叫：“看看，看看，就是那個女孩兒，就是她！”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個高挑美艷的女孩兒，皮膚白皙，頭發(fā)黑亮，特別是牛仔短褲下的一雙美腿，又長又白又細(xì)，閃瞎人眼。我正準(zhǔn)備“嗷”地怪叫一聲，于東山抓緊了我的手臂，抑制不住激動地說：“看！那個黑格子襯衣的女孩兒，她就是之秋！”

呃——黑格子襯衣的是長腿美女旁邊的女孩兒，看上去好瘦，不過笑起來還是蠻好看的。

“這種女孩兒會怎樣應(yīng)對突然出現(xiàn)的丑男追求者？估計理都不會理吧。”我如是說。于東山輕蔑地瞥了我一眼，似乎在說“你怎么這么蠢”，然后勾起了嘴角，“誰說我要追她了？”

第二天，滿大街都在傳于東山喜歡萬凌。萬凌，是那個長腿美女，不是之秋。

難道說，我們的偷看行為被發(fā)現(xiàn)并曲解了？要是傳到之秋耳朵里可就糟糕了，于東山這家伙肯定正為此懊惱憂傷吧。

誰知再看見于東山，他卻告訴我說那消息是他自己放出的。我說：“你蠢啊，之秋聽到會怎么想你？”于東山嘿嘿一笑，說這樣子會顯得自然一點。

我揉了揉太陽穴，瞪著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家伙。

3. 萬凌

最近分了班，我和之秋分開了，不過我們?nèi)允呛芎玫呐笥?。那個叫于東山的男生和他的叫馮御風(fēng)的小跟班和之秋分到了一個班，據(jù)說這馮御風(fēng)還是個學(xué)霸，這下之秋可有對手了。

這個于東山不會對我將來的生活產(chǎn)生任何影響了——我如此斷言。事實證明也確實沒什么影響。

不過，只是對我而已。

4. 御風(fēng)

有些事讓我難以接受——于東山這家伙不抄我作業(yè)了！可他仍然從未被老師罵過，這什么節(jié)奏，他決定自己寫作業(yè)了嗎？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直到有一天座位微調(diào)我坐到了他的旁邊，才發(fā)現(xiàn)了真相。

晚自習(xí)。于東山無比自然地碰了碰坐在前面的之秋，之秋無比自然地轉(zhuǎn)過來，一抬下巴，伸出一只手。于東山嘿嘿地笑了，原來就小的眼睛更是看不見了，然后他翹著一邊眉毛壓低聲音，“猜猜今天是什么？”

那個叫之秋的女孩似乎竭力想保持酷酷的表情，可惜牽起的嘴角暴露了她的心，還順便帶彎了眼睛，一雙雙眼皮的大眼睛彎起來十分可愛。

“唔，是什么呢？上次已經(jīng)送了EXO周邊手鏈，讓我想想，我還告訴過你什么我喜歡的東西……兔子？比薩？不過要是真把比薩做成鏈子的話倒也挺有趣的……”之秋一只手放在下巴做出思考的樣子 ，一臉嚴(yán)肅認(rèn)真。

“鏘鏘——”于東山嗲聲嗲氣一聲叫，掏出一條黑繩子的鏈子來，那是一個埃菲爾鐵塔的掛墜，漆成帶點金黃的古銅色，既古樸又時尚，是條蠻糾結(jié)的鏈子?！巴?，好棒！”之秋開心地笑起來，接過鏈子把玩著。

這會兒于東山這家伙肯定是心里樂開了花，但他仍然故作正經(jīng)地干咳兩聲，然后一臉得意洋洋地伸出一只手。之秋嘟起嘴，抽出作業(yè)本放到于東山桌上，豪氣萬丈地說：“喏，抄吧，小心點?！?/p>

真相大白！原來這家伙不是不抄作業(yè)，而是抄別人的作業(yè)。

此刻我有一種好不容易養(yǎng)大的兒子被別人拐走了的錯覺，不對，也不能說是錯覺，就是被拐走了。

下課鈴響，之秋開開心心地找她閨蜜玩去了，我鄙夷地說：“還鏘鏘呢，于東山你可以呀?！庇跂|山抄著作業(yè)，一本正經(jīng)地抬起頭來，“鏘鏘是之秋的用語，意為驚喜來了。”

“一天一條啊，看著不貴呢。”我繼續(xù)說著，竟在話語中捕捉到一絲淡淡的醋味。于東山照樣一本正經(jīng)，“貴了她能要嗎？再說也不是每天都有?！?/p>

于東山這小子的日子過得挺歡快，每天和他女神斗斗嘴、聊聊天，扯七扯八，還動不動來個“鏘鏘”，我都快看不下去了。為什么看不下去？因為這家伙不可能和之秋在一起的。之秋是誰呀，班級第一的人物；他誰呀，倒數(shù)第一的角色。

這于東山一個人在那里傻呵呵地笑，我咽了咽口水，硬是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5. 萬凌

之秋在把玩一條EXO的周邊手鏈，這已經(jīng)是本月第五條新鏈子了。我問她誰送的，她只說是個男生送的。

我說人家那不明擺著對你有意思么，她說才不會呢，再說那個男生長得可丑了，而且學(xué)習(xí)也不好。學(xué)習(xí)不好？那就好，高中自然就甩掉了。她一愣，可憐巴巴地眨巴著眼睛：“那高中是不是沒有免費鏈子可以拿了？”我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臉，說：“咱們之秋多可愛的人啊，你要鏈子姐姐給你買?！?/p>

就是，咱之秋那么可愛，搞不好會讓那個男生去整個容再認(rèn)真學(xué)習(xí)力爭考上和之秋同一所大學(xué)呢！整個容是大前提，不然我家之秋是絕對看不上的，最多……只能當(dāng)哥們兒吧！

6. 御風(fēng)

于東山這家伙抄作業(yè)被抓了個現(xiàn)行，盡管他死死捂住被抄的作業(yè)本，老師還是一眼認(rèn)出那清秀的字就是之秋的了，之秋這樣的女孩哪會撒謊，三下兩下就全都招了。

兩人一起做俯臥撐，于東山一直歉疚地用眼睛瞄著之秋，生怕她從此再不理他了。

之秋倒是淡定，做完二十個俯臥撐，喘著粗氣瞥了于東山一眼，然后拍了拍小胸脯依舊豪氣萬丈地說：“沒事，以后，我還給你抄！”

此刻于東山的心情大概可以用“蕩漾”來形容，而我也幾乎淚流滿面了：嗚嗚嗚，這個笨拙的家伙，換來這樣一句話也是十分不容易的啊。

第二天，于東山神秘兮兮地掏出一根鏈子給我看，我一看嚇了一跳：鏈子上串著一枚戒指！“你……打算表白啊？”我遲疑著問。

“才不呢，”于東山又斜了我一眼，“表白多俗氣，要讓她自己懂得我的心意，然后就會感動得熱淚盈眶?！?/p>

于東山一臉興奮，拿眼鏡布把那鏈子里三層外三層包了起來，“哎，你說，之秋收到這個會是什么反應(yīng)？”“唔，大概會很高興的吧。”我敷衍地回答道。

莊嚴(yán)神圣的時刻到了，之秋如往常一樣伸出一只手。于東山咽了口口水，有些顫抖地取出鏈子，放在之秋的手上。之秋看了一眼，一如往常開心地笑了起來，說：“哇，好棒。”然后把作業(yè)本放在于東山的桌上，又轉(zhuǎn)過身去。

于東山就這樣愣愣地盯著之秋的后腦勺。我默默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推過一張小紙條，“你看，她不是很高興嘛?！币粫?，于東山把紙條推了回來，“是很高興，可和平時一點差別也沒有。你說她到底知不知道我的意思?。俊?/p>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思呢？我?guī)状翁峁P，幾次嘆氣，終于狠下心寫下，“反正她也明白，高中后你們自然不會再有聯(lián)系了。”

于東山看著那張紙條，愣了好久好久。

7. 萬凌

日子極正常地過著，最近一次考試的成績貼在公告欄上，之秋還是第一，馮御風(fēng)還是第二，我嘛……我用指尖點著名單向下滑，一個名字映入眼簾：于東山？他脫離倒數(shù)第一了？

這天，我和之秋在食堂里走著，她突然很興奮地拽了拽我的袖子，指著不遠(yuǎn)處走過的一個男生，“你看，你看，那個于東山，他減肥了，瞬間帥多了有沒有？”

怎么又聽到了這個名字。我不耐煩地朝之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果然是于東山，許久沒注意，他瘦了不少，尖下巴都瘦出來了，可惜小眼睛還是看不見。我低頭對上了之秋閃亮亮的大眼睛，嘆氣道：“嗯，瘦了?！?/p>

之秋想要的話大概是“帥了”，可沒辦法，于東山再瘦也只能算“端正”，算不得“帥”。

8. 御風(fēng)

于東山這家伙瘋了。不僅瘋狂學(xué)習(xí)還瘋狂鍛煉，生生瘦成了個尖下巴。你說他要瘋自己瘋唄，偏偏還要拉上我，逼得我一遍一遍給他解釋各種奇怪的題目。

“看見沒，這個是橋。拱橋。然后有一個小物塊浮在水面上，水位上升，小木塊向上移動——”我用本子和橡皮一遍遍演示這個題目，旁邊的同學(xué)已經(jīng)笑得不想再笑了，于東山仍然一臉純真無邪，“等等——拱橋怎么會移動呢？”我怒吼，“不是拱橋在動，是小球在動。對小球來說，拱橋在動。相對運動！相對運動有沒有學(xué)過啊你！我……去……”

于東山鍥而不舍地?fù)u晃著趴在桌上的我，“哎，別啊，再給我講一遍嘛，我還沒懂呢?！蔽覠o力地?fù)荛_他的手，頭也不抬地說：“你干嗎不直接找之秋給你講去，多浪漫?。俊?/p>

不用看就知道，于東山又是那種不屑的神情，“你真是書呆子啊，當(dāng)然要一鳴驚人了，這樣她才會驚覺我是多么多么地努力?！?/p>

于東山又來拽我，我無力地垂下了手，“不行不行，腦細(xì)胞死了大半了，更悲哀的是它們不是被難死的，是被急死的。你別逼我，再逼我我死給你看?！庇跂|山沉思片刻，無比歡快地接道：“那我們?nèi)ヅ懿桨?，勞逸結(jié)合嘛?！?/p>

于是乎，我坐在操場旁邊的長椅上，看著于東山一圈一圈地跑著。太陽快落山了，今天的晚霞是金色的，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于東山瘦了，是健康地瘦了。

我有點感謝之秋，是她讓這個少年學(xué)會上進(jìn)。年少時懵懂的感情竟能生出這許多許多，我望著塑膠跑道上那個緩緩移動的身影，有點想嘆氣，卻找不到嘆氣的理由。

9. 萬凌

中考結(jié)束了，我和之秋如愿考上市第一中學(xué)。

要說中考成績出來時，讓我最震驚的，應(yīng)當(dāng)是那個曾經(jīng)的土肥墩于東山了吧，他竟擺脫倒數(shù)考進(jìn)了市第二中學(xué)?？杉词谷绱耍€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之秋把所有收到的鏈子放進(jìn)盒子里，還送了我一條，說因為反正她有很多。我猜這個大概是她自己買的，借口送給我的吧？因為那上面的掛墜是我喜歡的，而不是她喜歡的。

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保存，畢竟這可是之秋送的啊。

10. 御風(fēng)

于東山?jīng)]有考上一中，他獨自一個人消失了很久。

等他再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又是一張傻呵呵的笑臉了。他捶了一下我的肩膀，說：“兄弟，以后你給我盯著之秋啊，別讓別的男人把她拐走了?！?/p>

于是此刻我就坐在之秋的后面，聽她和新認(rèn)識的女孩談天?！巴?，你這個鉛筆盒上的鏈子好漂亮?！薄捌涟?，是一個男生送我的，他還送了我好多呢！”之秋一臉得意。

女孩用一種“不用說我懂”的眼神看著之秋，之秋輕輕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嗔怪道：“哎呀，想什么呢你？那個男生長得可丑了?！薄翱墒悄闫涟??！迸⑿Σ[瞇地回答。

之秋嘟起嘴，輕聲說：“別亂想，他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p>

他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

我突然很想罵于東山，但他不在這里，我也就失去了罵人的力氣。

但是，之秋望著那條鏈子的眼神，是那樣溫柔、堅定和快樂，對于她來說，不管是不是愛，于東山都是記憶中重要的人吧。還好，是之秋這樣的女孩——還好于東山這小子喜歡的是之秋，他才能夠真正意義上地成長起來，變得優(yōu)秀。

謝謝你啊，之秋。因為，最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就是年少的喜歡。還好，他遇見了你。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