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燈打到這個人身上?!?/p>
“對,弄濕一點。他的腳會不會很白。褲子還不夠濕?!?/p>
一如既往的短發(fā),卷起的褲腿上濺著些淤泥?!袄蟻戆?,還是不像?!痹S鞍華說著去掏口袋里的煙,大剌剌地用外套背心遮擋火苗。假人被處理過幾輪之后,再次開機,她盯著它,眼里都是郁悶和焦慮:“不行不行,拉回來,怎么老是不像啊?!焙髞斫K于說服李康生去演浮尸,她開心地笑了。
村上春樹說他寫小說,每天早上坐到書桌前,很興奮,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許鞍華去片場也是如此?!拔业男愿裣矚g快速,三兩下搞定,一鼓作氣。我不適合想周全了才做。我喜歡有突發(fā)情況,會覺得很過癮?!?/p>
在現(xiàn)場,她有不容置喙的權力。在《許鞍華說許鞍華》一書中,她說:“你要信任我對你的好意,對作品的好意,和我合作,不可以質疑我的能力和初衷,連心里想都不可以。你要信我會盡力做到。因為我信你。大家之間的信任很重要?!?/p>
許鞍華說自己早年拍戲時很獨斷。拍《書劍恩仇錄》時,一句“有沒有搞錯”,整個劇組都不敢出聲。不過拍戲越久,她越能接受其他人的看法。影評人朗天說,在保持率直的同時,她越來越會“溫柔地反擊”。
團隊信服她,是基于對她藝術態(tài)度的尊重。曾擔任許鞍華副導演的關錦鵬說:“我覺得,許鞍華拍戲給我最深的印象,是她有某種執(zhí)著?!睘榱伺囊粋€解剖尸體的場面,她想盡辦法先去看真實場景,求了驗尸官好久,終于在大年初三,坐小巴去西環(huán)看人解剖尸體。“看他解剖的時候,只覺得尸臭味很重,其他倒沒什么。反而是驗尸官一些細微、專業(yè)的動作深深吸引了我,想著怎么拍出來?!?/p>
拍電影是很實際的,不稀奇也不浪漫,很多時候吃力不討好。她說:“這個行業(yè),我很了解工作人員的苦處。對他們來講,首先要保住飯碗,才能講藝術。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大家就很難做?!惫庥氨澈蟮默嵥椋际撬傩牡牡胤?。
曾在《姨媽的后現(xiàn)代生活》做導演助理的何文龍說,了解許鞍華脾氣秉性的人都知道,她在現(xiàn)場是個緊張大師,會不停抽煙。大家拿她沒辦法。全劇組因為馬不停蹄地工作,長期睡眠不足,輪流病倒。
她習慣了把最真切的感受用電影語言表達,說話的時候反倒口拙了,最怕接受訪問。她不喜歡總是談自己、總結工作,不喜歡對導演這個角色自我意識太強。對她來說,電影才是第一位的,導演應該時時覺得電影比自己有趣。注意力應該集中在某個想拍的題材,每天想著念著,希望能拍到。拍完就放下,這樣才健康。
她會跟著自己內心的節(jié)奏,就像《黃金時代》片尾《呼蘭河傳》的那段文字:“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天了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無限的本領,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樣,就怎么樣。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愿意開一朵黃花,就開一朵黃花,愿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
對待電影她熱情、專注,力求實現(xiàn)自己的設想。她的電影樸實無華,總是內容先于形式。她從不自戀,很少談論自己,甚至很少談論自己的工作。我們能感受到許鞍華是個自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