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也
我喜歡蕨,是滿心的喜歡。我喜歡蕨不開花不結(jié)果,不戀愛不結(jié)婚,是徹底的獨(dú)身主義。它只是以分株法或者利用自身的孢囊就可以進(jìn)行繁衍。它選擇了最簡單的活法,竟也三四億年生生不息,那可是三四億年的孤獨(dú)啊。
蕨是最古老的植物,它見過恐龍。想象一下吧,遠(yuǎn)古時(shí)期,這顆星球上遍布著的全部是蕨類植物。它們郁郁蔥蔥,高高低低,覆蓋著地表,它們是地球上的主角。后來在地殼運(yùn)動和氣候變化中,高大的木本蕨類基本上都滅絕了,只有少數(shù)的蕨類植物逃過了自然浩劫并得以存活下來,它們基本上都是一些比較矮小的,并且后來大都由木本被迫漸漸演變成了草本。
蕨有著強(qiáng)烈的“角落意識”,大都置身于人跡罕至的濕地,在半陰的林間、荒山、巖縫、坡底或溝澗里生長,不結(jié)黨、不社交,不追捧、不上鏡,徹頭徹尾地自生自滅。與其說它謙卑,不如說它是高傲的——真正身世久遠(yuǎn)的貴族從來不需要像暴發(fā)戶那般張揚(yáng)和炫耀。其實(shí),在角落里才會有好的故事。從文學(xué)角度來說,它的資格也是夠老的了,《詩經(jīng)·召南》里就寫到過這種植物,“陟彼南山,言采其蕨?!睂懙氖且粋€(gè)女子一邊采蕨菜一邊登高望遠(yuǎn),盼著男友到來,蕨在這里成了充滿詩意的情愛道具。
然而,這角落里的蕨并不拒絕世俗生活。它既可以生在深山老林,神清氣爽,按捺不住對時(shí)光的贊美,它也可以長在人家老屋潮潤的房檐、墻根和磚縫,日日望著一縷炊煙朝向晚的天空升起——它依然是在角落里,搖曳著那一篷篷簡簡單單的想法,在喧鬧的市井旁邊悄無聲息。
在春天,最好是三月下旬至四月上旬吧,它的嫩芽抱著蝸牛形狀的小拳頭,通過采擷人的手走上餐桌,味道鮮美。蕨在土下橫生著的根可以做成蕨粉根,煮在火鍋里,滑膩勁道,很是好吃。在大饑之年,蕨類往往會成為窮人們的糧食。蕨還是藥材,在《本草綱目》里,它是去暴熱、治蛇蟲傷的好藥。蕨品格清幽,它在人間煙火里,從來都是一副那么自得、輕描淡寫的模樣。
蕨很“獨(dú)”,它有足夠的意志和力量“獨(dú)”上三億年,它是植物里的“超人”。這“獨(dú)”的意志和力量來自何方?或許來自中生代侏羅紀(jì)那幽古的遺傳基因吧。正是這孤單以至于孤絕,造就了蕨永遠(yuǎn)的飄逸和青翠,它周圍的空氣總是透明的、清秀的、干干凈凈的。
張秋偉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我的樹》